第三百七十五章 蜃海 (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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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煥生這個人絕對算得上知識分子裏的異類,泰山崩於前而神不變的那種,隻不過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看不到泰山崩而已。

    這一次他本來是陪著我來海南散心,沒曾想攤上了這古怪的事情,當然,和我們在一塊,這樣的事著實不少,他也早有覺悟,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再加上這些天暈船暈得厲害,五髒六腑都翻騰了一遍,更是顯得鬱鬱寡歡。

    但此時進到實驗中心,我卻從他眼睛裏讀出了一種別樣的神采,一種當年我們在集安熬燈守夜又興致勃發的神采。儼然和前幾天換了一個人一般。難道是他在丁劍身上發現了什麽?又會給我們帶來什麽驚喜?

    煥生一把拽住正看陸炳林折騰數據的曹隊,快步走到我的身邊,一副千言萬語無從下口的表情,焦急的搓著手。

    曹隊瞪了他一眼,把手裏的大茶杯塞給他,“煥生,緩過來了?早上還和死魚一樣,怎的一轉眼活分了?”

    我撇了一眼曹隊,雖然他嘴上開著玩笑,但眼睛壓根沒離開那海市蜃樓的異象,似乎心裏麵比我們還多了一份沉重。

    我沒理會曹隊,低聲問了一句,“煥生,怎麽了?丁劍沒啥問題吧?”

    煥生顯然也注意到了遠方海麵上的霧氣,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驚異之色,卻快速在心裏捋了一遍思路,異常鎮靜的說了起來。

    “老常,我幾年前因為瓷枕的事,神經衰弱了很長一段時間,你後來給我介紹了周程,你還記得不?”

    聽煥生提起這段舊事,我心頭不禁一動,說曹操曹操到,早上我還想給周程打個電話,可手機沒了訊號,看來煥生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曹隊卻猜不到我倆心裏的彎彎繞,嘟囔了一句,“煥生,也不瞧瞧現在是什麽當口了,陳芝麻爛穀子咱回了岸上再說行不?我們這會兒哪有閑工夫回憶往事?”

    我一把按住曹隊的肩膀,朝他使了個眼色,拉著煥生去了房間的角落。

    “老常,周程給我治神經衰弱用的是催眠的法子,其實潛意識裏壓抑在內心的東西釋放出來,人已經好了大半。我那時候沒什麽事兒,就經常跑到他那去,看他治療其他病人。他也給我講了很多關於催眠的東西。”煥生打開了話匣子,曹隊顯然弄不懂煥生兜這圈子的原因,眼睛又轉向了陸炳林那邊,的確,如果陸炳林能夠計算出東星號本體的位置,那魏處的計劃還真的有實現的可能,而丁劍身上又有什麽值得下力氣研究的?

    但找到東星號是一回事,東星號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是另一回事,而是不是能登上東星號,在我看來也許反而更重要一些。

    “煥生,你是不是覺得丁劍有哪裏不對勁兒的地方?”我拍了拍煥生的肩膀,急切的問了他一句。

    “老常,我和丁劍見了兩次,一次是剛上船的時候,一次是昨晚上喝酒,總共說了不到半個小時的話,可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怎麽說呢?你注意沒有,他和你說話時偶爾會愣神兒,但絕不是在思考什麽,是那種突然就沒意識了,像是喝多了酒突然就短片兒了一樣,過幾秒鍾又會恢複正常。”煥生說話依舊是不緊不慢。

    “這所有人都可能出現,昨晚上丁劍也喝了不少酒,楞個神兒有什麽稀奇?”曹隊耐著性子在聽煥生的講述,心思卻明顯不在話上。

    “周程告訴過我,這種狀況就是淺睡眠狀態,催眠就是要讓人進入淺睡眠狀態,病人才會把平時壓抑在潛意識裏的東西釋放出來。這種情況我在他那見了不少,但進入淺睡眠狀態以後,病人會有一些特殊的身體語言,比如,眼睛會向眼瞼內側翻,還會輕微的顫動,手指腳趾也會無意識的抽搐,最主要的特征是耳朵會因為外界聲音的刺激,產生應激反應,朝不同的方向轉動。”

    我忽然有點明白煥生話裏隱含的潛台詞。今天早上,丁劍倒在小甲板上時,我就發現了他手腳指尖抽搐、眼球上翻的狀況,以為他是自己中了魔障,在那些心理脆弱,不堪壓力的人中,這樣的情況並不罕見。本想打電話問問周程,是不是有那種自我催眠的情況發生,沒想到煥生的觀點更加的激進。

    “老常,剛才小雷背著丁劍回船艙時,我一直在旁邊扶著,可在昏厥的狀態下,丁劍的眼睛是睜開的,對外界刺激有反應,估計其他器官也是有感知的,隻是大腦沒有反應。他的脈搏更是奇怪,像是正在進行大運動量活動一樣,速度既快又有力,哪像是昏厥過去的脈搏?”煥生講得很慢,幾乎是一句一頓,似乎也在找合適的詞來解釋。

    “煥生,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你覺得丁劍這是什麽情況?是不是有了什麽發現?”

    煥生沉吟了一下,又搖了搖頭,“老常,周程曾經告訴我,美國發生過一個真實的事件,有人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常常連續兩三天睡不著覺,去看了心理醫生之後,開始進行治療。大約一個月後,病人的症狀反而越來越嚴重,在一個清晨,自己從房子裏走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妻子孩子發動了很多人去找他,也報了警,他家周圍幾十公裏半徑都被徹底搜索過,但依舊蹤跡全無。慢慢大家都死了心,認為他一定是因為失眠症的困擾,一時想不開,就投河自殺了。”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失蹤的失眠症患者突然回來了,但更讓人震驚的是,他一直生活在幾千公裏外的另一個城市,又重新結婚生子,還成為了一名律師,他完全記不得自己曾經居住的小鎮,自己的親友和工作,他最後的記憶就是自己登上了一列開往東部的火車,沒有證件,沒有電話,沒有線索,隻好換了一個身份,隱姓埋名生活了下去。”

    “後來,在一次修理電燈時,不慎墜地,頭部遭受了撞擊而昏了過去,可等他醒來時,忽然記起了大腦身處隱藏的記憶,根據這些記憶,他回到自己的家鄉,找到了家人,也找到了原來的身份。”

    “當然這個事件被很多人質疑,更有人認為這是失眠者為了達到拋妻棄子的目的,而精細設計的陰謀,這徹底就是一個謊言。但周程專門通過美國的朋友對這個事件進行了調查,驗證過這個故事絕非杜撰。”

    煥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次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老常,我不知道這個故事與丁劍的事有多大的關聯,但直覺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說出來難受。”

    “煥生,你講的故事我並不懷疑它的真實性,其實類似的故事,《搜神記》、《閱微草堂筆記》這些中國古代的怪力亂神書籍裏都有記載,天上一日,地上千年不僅僅是古人天馬行空的想象,南柯一夢也未必就僅僅是個噩夢吧?但你剛才的故事,是要說明丁劍進入了一種淺睡眠狀態,無法分辨夢境和現實之間的邊界嗎?”再和煥生對話時,我注意到科考船似乎在改變航向,那團霧氣的位置正在緩慢發生著變化。

    “也許換一種說法更準確一些,美國人那個故事之所以吸引了很多心理學家的注意,包括周程在內,核心問題是對夢遊問題的理解和認識,也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夢遊?丁劍是處於夢遊狀態?他是昏過去以後夢遊了?”煥生的觀點讓曹隊陷入了徹底的迷惑,注意力也不知不覺的轉了回來。

    煥生並沒有直接回答曹隊的問題,而是繼續著自己的思路。

    “老曹,那個美國人並不是失憶,神經衰弱和失眠並不能引起失憶,很多專家認為,那個美國人進入了夢遊狀態,而且這一遊就是二十年,他自己的身體並不知道正在夢遊狀態裏,而把它當作正常的世界,繼續依靠本能而生存。最離譜的是,那個人大學都沒有上過,但在那二十年中,自學了法學,通過了專業考試,獲得了律師資格,並以此為業了十幾年。這是現實中的自己都不可完成的。但在夢遊的狀態裏,人沒有任何的束縛,又有什麽做不到的?直到摔了一跤,他才真正的醒來,回憶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從前,科學家都認為夢遊狀態裏,人是不能完成複雜的行為,包括外界刺激,大多也感受不到,這個例子從根本上顛覆了傳統認識,更可怕的事,這件事一經曝光,很多人都回憶起了隱藏的記憶,繼而無法分辨現實和夢境,甚至很多人認為此生生命的盡頭,隻是前生一個夢的醒轉。”煥生緩緩的擺出自己的觀點時,我才看到,一向神鬼不忌的曹隊,眼神中都有了一絲的惶恐。

    (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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