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蜃海 (續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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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在海麵上的幾個人,慢慢恢複了一些體力,曹隊已經爬了起來,坐到了我們旁邊,雖然內心並不完全相信丁劍的話,但還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謝。
小雷終於捆好了自己的簡易繃帶,吊著的胳膊也沒閑著,從浸泡在水下的船體上,拆了根欄杆下來,把自己的外套係在了上麵,做了麵簡易的旗幟,艱難地一隻手扶住,巴巴地四下望著,盼著能有船隻經過。
煥生掙紮著翻了個身,也不知是暈船還是剛剛丟了近視鏡,捂著頭似乎暈眩了一陣,又躺了回去。
我忽然瞥見自己的背包就放在艇尾,有一半浸在水中,忽然想起逃下東星號時那包被人係在欄杆上,還套上了塑料袋,又想到和陸炳林的約定,難道是陸炳林中途曾經折返過,在包裏留下了些什麽?
我連忙把包拽了過來,一層層的打開。雖然背包有防水的功能,外麵還有個塑料袋,在小艇上我又套了一個背包,多重保護之下,包裏依舊進了不少水,最外麵是我匆忙塞進去的航海日誌,被海水打濕了一半,邊角完全皺了起來。翻了翻,丁劍的鉛筆畫已經褪了色,原本厚重的背景變淡了很多,反而有了一種霧氣朦朧的神秘意境。
旁邊的丁劍,看到了航海日誌上的畫,明顯的一怔,瞳孔收縮,眼角跳了兩下,之後目光再也離不開那幅畫,臉上盡是驚訝的神色。這表情的變化絕不是可以偽裝出來的,可又怎麽可能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曾經隱瞞過這些畫的存在,又借鑒這些畫成功改變了自己的創作風格,甚至這些畫本就是另一個時空中他自己的作品,他理應再熟悉不過,難道他忘記了這幅畫背後的一切?可他又為何記得我們幾個,記得科考船上的事情?這就是所謂的選擇性失憶?
丁劍的反應雖然匪夷所思,但這卻不是我現在最關注的事,我索性把航海日誌塞給他,繼續研究背包。
再往裏翻,我的筆記本、錢夾、鑰匙包、羅盤、藥盒、符包一樣樣都在,並沒有多出什麽。這讓我有了很大的疑惑,如果陸炳林沒往包裏放東西,他又何必冒那麽大風險往回跑一趟?
仔細又翻察了一遍,終於發現在我的筆記本裏夾了一張紙,一張我很是熟悉的紙,有點返潮,有點皺,長長的一條,就是一張煙殼紙,和魏智華發現的漂流瓶中的煙殼紙幾乎一模一樣。
紙上的字很小,很密,幾乎占滿了整張紙,沒有一點縫隙。這寫法讓人看著有點兒頭皮發麻,我甚至擔心看完之後,會得上密集恐懼症。
但明顯寫這張字條的人早已經預料到大致的字數,在心中盤恒良久才落的筆,心思細密,條理清晰,遇事冷靜,這留信人是誰僅憑這一點已經有了些眉目。我不及細想,拿起紙費力的讀起來。
“煥生吾弟並老常老曹敬啟
我並不知道這封信你們能否收到,更不知道你們能否平安離開蜃海,但從我們雙方目前同處一船卻天各一方的狀況看,你們能逃出去的可能性遠遠比我大。
我所能告知你們的是,千萬不要試圖進入東星號的設備艙,就是龍門吊下麵的那些艙房。魏智華其實很清楚裏麵那些電磁發射裝置的作用,以及人進入後會造成的影響。對於身體而言,超高的輻射足矣置人於死地,對精神而言,雖然對於未來的認知和生存本身的思考會極大的前進一步,但帶給人更多的是記憶的喪失以及時間空間觀念的錯亂。
我現在漸漸明白,蜃海和沙漠中的魔鬼海是一樣的東西,隻不過魔鬼海是天然形成的時空錯亂的區域,蜃海則更有可能是人為創造出來的。
魏智華百般手段讓我進入科考隊,原因其實非常簡單,人為創造出來的蜃海極其的不穩定,出現的地點、持續的時間都是變化無常的。關鍵是時間碎片的橫截麵是隨機的,所以有時即使出現了,也並不能被觀察到。
這裏,我用了一個自己發明的詞,因為即使在塔克拉瑪幹的魔鬼海,也隻是感覺時間會變快或者變慢,但蜃海中,這一切會變得非常難以描述。我總覺得時間在這裏不再是一種線性的前進,變成了一個個靜止的碎片,或者說不同的單元。就好像在同一個時間點上,一件事會向不同的方向演進,而生成了不同的結局。這些結局又都同時存在,隻是沒有交集罷了。
進入這些時間單元,並試圖改變它時,整件事會變得非常的古怪。
人會變成一個失憶者,徹底忘掉你進入這個時間單元的目的,我不知道這是否就屬於本我喪失,總之,你不可能通過結局或進程的改變來驗證時間的可塑性。所以,人會在不同的時間單元思考同樣的終極問題: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我們要到哪裏去?
好了,請原諒我的漫無邊際的喋喋不休,其實我想告訴你們的是,魏智華到底在做一個怎樣的努力,我和他其實都清楚,不進入蜃海的內部,你永遠無法揭示其中的秘密。但為了這個目的我們犧牲的已經太多,如果你們看到這些文字,就能證明你們並沒有進入蜃海,可以重返我們熟知的世界,那麽警告所有的後來者,蜃海並不是人類或者技術可以控製的,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放棄一切與之有關的計劃。切!切!切!”
其實這封信我隻看了開頭,便已經可以斷定是出自陸炳林的手筆,隻是這判斷絲毫不能給我一點釋然,相反讓我疑惑更深。我不得不放下煙殼紙,從頭到尾再想一遍。
陸炳林的字寫得還算規整,隻是把幾百字寫在小小的煙盒紙中,字要縮得非常小,我幾乎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能勉強讀完,但眼睛已經又酸又脹。但這樣寫,至少證明陸炳林的照明工具還有作用,隻是按陸炳林字句中的意思,他和魏智華都不可能從蜃海中出來了,可他既然能返回來找到我的背包,把紙片夾進筆記本,又怎會無法逃生呢?
接著,我又從筆記本的後麵幾頁發現了新的煙殼紙,但看上去比剛才那張還要破舊,上麵的字變得有些潦草,仔細辨認還是陸炳林的字跡,但行距忽大忽小,有的句首和句尾甚至出現了重疊的現象,估計是寫這些內容時,電筒已經沒電了,陸炳林是憑著感覺摸黑在寫。
可細一想又覺得不對,我們和陸炳林在東星號上分開,到我們回到船舷放背包的位置,在我的感覺中,最多隻有十分鍾左右,就算是在船上我的時間概念發生了誤判,偏差也隻可能在半小時以內。陸炳林寫完那個幾百字的紙條,再返回船舷放好,這點時間都是極為勉強的,他不可能不進入中央的艙室檢查,不可能不對看到的一切做些思考和分析,也不可能不去找一下先期登船的魏智華,這些事情怎麽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
他怎麽可能還有時間再寫一些文字,還是在失去照明的情況下?陸炳林總不可能登上東星號就是為了給我們寫這些信?巨大的疑惑讓我一時完全失去了對事情的判斷,無數種可能閃現,又被我一次次否定。我甚至忘了旁邊還有一個和我一樣表情,抱著航海日誌在看的丁劍。
我又仔細看了看那些煙殼紙上的字跡,努力分辨其中的意思,大概明白了一些,這上麵的記述的是陸炳林在東星號上的一些遭遇:失去照明,缺乏食物和飲用水,遭到海鳥和老鼠的襲擊,關鍵是自從他們進入東星號後就再沒有見過白天,很快他們也完全喪失了對時間的判斷。
同時,這是一個完全無聲的世界,除了人為製造的聲音,其他什麽都沒有,沒有海浪的聲音,沒有風聲,甚至人和人之間的說話聲也沒有一點的回音,嘴裏發出的聲音像是變成了固體,一出口就重重砸在了地上,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靜。
之後,與他一起登船的追蜃人,不堪孤獨和抑鬱的折磨,紛紛跳海自殺,陸炳林自己也深深陷入了絕望。
即便如此,陸炳林還是盡力調查了整艘東星號,他並沒有發現魏智華的蹤影,更沒有找到我們幾個,他翻看了所有的航海記錄,也檢查了每一台電子設備,並沒有奇跡出現。但在他心裏有些東西正慢慢清晰起來。
在陸炳林看來,東星號始終被一個怪異的磁場所包裹,而造成它處在一個時間靜止的狀態裏。即使船上的電磁發射裝置早已不工作,但這個磁場並沒有消失。當自己進入這個磁場,一方麵是時間概念的喪失,另一方麵是一個奇怪的死循環反複出現。
比如,他會下意識地檢查船上地設備,直到檢查完,才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似乎之前已經做過,但是去檢查之前他絕不會意識到這一點。再比如,他在航海日誌上記錄下一段話,之後,再次翻開日誌,上麵並沒有自己寫的東西,他也會自然而然地再寫上一遍,直到最後一個字落筆,陸炳林才會意識到,好像這一切曾經發生過。
最初,陸炳林把這當作是自己在極端狀況下的心智失常,畢竟周遭的環境,即使是意誌如鐵的人,也會很快喪失理智,出現一些記憶的錯亂再正常不過。但不久後的一個發現,讓他意識到,之前的推測忽略掉了非常重要的一點。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道德經》) 正在手打中,請稍等片刻,內容更新後,需要重新刷新頁麵,才能獲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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