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蜃海 (續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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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海回來,我大病了一場。起初隻是簡單的感冒發熱,但吃了藥打了針,並沒有什麽好轉,反而越來越覺得有氣無力,頭愈發的沉重。沒過兩天,煥生、小雷甚至是號稱百病不侵的曹隊也紛紛的倒下,症狀幾乎是一模一樣。
我心裏不禁產生了不祥的預感,難道我們和不幸的船老大一樣,因為過量的輻射免疫係統產生了什麽問題?
很快我們被轉移到了京西一家戒備森嚴的醫院,大家成了病友,這一住就是半個月。各種檢查,各種藥物,治療方案換了又換,但我們幾乎被隔離了起來。但一個星期後,大家都身體輕健了些,彼此也開始相互走動。除了不能離開醫院,其他還算自由。
閑來無事,我和煥生便把這次南海事件,從頭到尾,一條條,一件件仔細梳理了一遍。聊了幾天之後,我們感覺身體恢複了一些,索性畫了一張巨大的表格,逐一歸類,逐一分析,希望能找出其中的邏輯關係,也生怕漏掉什麽細微的線索。
但令我們失望的是,所有和丁劍、陸炳林相關的線索,隻要進入我們的總表,整個事件就變得撲朔迷離,毫無邏輯可言。他們兩個就像兩個巨大的變量,讓整個事件可以向任何方向發展,但又會製造出很多新的矛盾點。我們最終不得不沮喪的得出一個結論,隻有陸炳林提出的時間橫斷麵理論,可以讓那兩個變量變得正常,讓一切變得可以解釋。
我和煥生的內心其實都不願接受它,倒不是因為這個理論衝擊了我們的世界觀,而是我們都意識到,如果這個理論成立,那麽我們本身也就成為了變量的一部分,一個不知將我們代入何方的變量。
但令我和煥生不解的是,我們在醫院裏這麽折騰,似乎並沒有引起曹隊多大的興趣,他幾乎沒怎麽參加到我們的討論,事情過去了,曹隊心裏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折騰了半個月,終於傳來了令人心安的消息,我們的各項身體指標正常,沒有受到放射性汙染,醫生認為我們是染上了某種未知的感冒病毒,雖然沒找到什麽有效的治療藥物,但一兩個星期後,病毒會被我們自身的抗體消滅,很快就會痊愈。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欣喜異常,曹隊不知從哪弄了兩瓶劍南春,我們從食堂打了幾個菜,偷偷跑到醫院後門的小花園裏慶祝了一番。時值初秋,天高氣爽,風輕雲淡,花園裏隱隱飄著桂花淡淡的香氣,陽光在高大喬木的葉縫中漏下來,讓人心情也跟著輕鬆閑散起來,是個喝酒的好天兒。
那天,也許是很久沒沾酒的原因,曹隊喝的最多,幾乎一個人幹掉了一整瓶,很快就有些醺醺然。
在我和煥生又情不自禁把話題引到蜃海,開始新一輪的爭論與猜測時,曹隊忽然從包裏拿出一遝卷宗,交到我的手裏,也不說話,隻是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
我明白他這個時間才拿出來的卷宗,一定是意義非凡,扔下酒杯,連忙打開來仔細翻看。
卷宗的前半部分我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記錄的是丁劍第一次在東星號上的觀察和描述。可翻到後麵,我才發現事情多少有點兒出乎我的想象。
後麵的卷宗記錄到丁劍在南海遭遇東星號之後一個月,被秘密送到了北京,在部裏一所直屬醫院接受了為期一個月的體檢調查,根據體檢顯示的結果,丁劍曾被超高的輻射物輻射,但並沒有引起身體器官的衰竭,也沒有引起血液方麵的問題,相反,他的某些身體結構發生了特殊變化,比如,代謝能力超過了常人的幾倍,腦供血量也遠遠大於正常值,最為奇特的是,他的細胞更新並不是一個恒定值,時快時慢,卻沒有什麽規律可言。
但造成這些現象的原因是個謎,而這些現象對身體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更是一個謎。
基於丁劍腦供血量異於常人的現象,醫院專門做了腦部ct檢查,發現丁劍的大腦溝回紋路比常人深上很多,腦容積量也要略大,明顯大腦思維更加的活躍。但這種狀態一般隻出現在正常人的淺睡眠狀態,且持續的很短,可丁劍幾乎是一天大部分時間段都處在這種狀態裏,這是一種極端不正常的狀況,一般人的大腦根本承受不了這種負荷。
於是醫院專門給丁劍做了催眠測試,希望能解開其中的秘密,未曾想,這些測試結果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在催眠測試中,醫生首先發現,丁劍在東星號上的那段描述與之前發生了很大改變。他不再是隻在東星號上停留了半小時左右,而是整整兩個月,如果按丁劍大腦中的記憶。
最初,醫生認為是丁劍在催眠狀態下時間意識出現了混亂,可隨著催眠的深入,他如何搜索船上的生命痕跡,他如何努力弄清底艙那些稀奇古怪的電子設備,他如何記錄下反常的天象與靜止無波的海麵,又是如何渡過死寂的黑暗中的每一天,一幕幕的場景慢慢浮現出來。
特別是他詳細描述了自己對於東星號上怪異現象的理解:東星號似乎處在了一個時間靜止的狀態,雖然自己可以活動,自己可以思考,但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沒有任何的變化。丁劍不知道如何能解決這個困境,而黑暗讓他慢慢幾近崩潰。
最終,他發現隻有通過他熟悉的繪畫,才能讓自己平複。更令他驚訝的是,在黑暗中他很難書寫文字,但畫畫對他並沒有絲毫的難度,甚至從創作思路到繪畫技巧,丁劍還有了突飛猛進的感覺。創作了大量作品之後,丁劍隻能借著殘存的火柴蠟頭短暫地欣賞,但很快他意識到,也許這些畫能夠成為溝通自己和現實世界的橋梁。
丁劍找來了很多的空罐頭瓶、空酒瓶,將他的作品封入瓶中,每隔一段時間就往海裏投一個,他隻希望這些瓶中畫能夠漂出蜃海,哪怕有一個被人撿到,也許之後一切會發生不同的變化。
之後是漫長的等待,煉獄般的折磨,直到有一天,丁劍終於發現天際線上出現了一道紅光,東星號開始有節奏的抖動,船身開始慢慢的被濃霧包裹,一如當初他登上東興號的時候。可當他走出船艙去甲板查看時,忽然撞上了幾個穿著怪異服裝的人。
丁劍的大腦忽然出現了一些本不存在的記憶:他被關進了陰森的,戒備森嚴的醫院,不同的醫生開始給他做奇怪的檢查,從頭到腳,從內而外。而隨著檢查的深入,醫生們的興趣開始越來越濃厚,準備從他的大腦中挖掘更多的秘密。但丁劍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小白鼠,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隻有躺在手術台上,看自己的身體器官一個個被取出。而最終的結局也隻能是成為玻璃罐中的標本。
丁劍根本不知道這一段記憶從何而來,但一種更甚於黑暗的恐懼包圍了他,他來不及多想,隻有一個念頭,跑,跑,朝有光亮的方向跑。
於是丁劍在前麵跑,那些兒白衣人在後麵追,直到快到船頭,丁劍被一些珊瑚貝殼絆倒,再難爬起時,忽然從濃霧裏船老大不知怎的冒了出來,拚死拽著他從船舷的軟梯下了爬下了東星號。
看完了這一段記錄,我的大腦再次變得混亂無比,我無法判斷到底是丁劍的舊時空穿插進了我們的時空,還是我們穿入了那個舊時空,但麻煩的是,這兩個時空發生的事互為因果,相互作用,令人根本無法正常的思考,我的後腦再次劇烈的疼痛起來。
我的反應似乎早在曹隊的預料之中,他給我的酒杯裏倒上些酒,遞了過來,又輕輕說了一句,”老常,您老也別怪我藏著掖著,這些卷宗,特別是關於丁劍的檢查報告是高度的機密,我實在不能透露給你,我的任務並不是監視魏智華,保證科考行動的實施,而是要把丁劍帶回來。”
見我沉吟著沒有說話,曹隊又補充了一句:“老常,其實我出發之前就讀過了這些內容,雖然負責催眠的醫生一再確定丁劍表述的真實性,但我總覺得那不過是他的一個夢,在鬼船上,很多東西被人為的放大了,丁劍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發生的,哪些是自己的感受。可是,隨著這次南海行動的一步步深入,越來越多的事情在一一得到驗證,特別是你所作的努力,你忐忑不安不得不做的決定,其實隻不過在證明到底什麽是不可逆轉,什麽是命中注定。您說這日子是不是過的很沒意思?”
這時,我終於有點理解曹隊從始至終沉默的原因。
(昔之論道者,或曰凝寂,或曰邃深,或曰澄澈,或曰空同,或曰晦冥,慎勿遇此而生怖退。天下至理,竟非言意。苟知非言非意在彼微言妙意之上,乃契吾說。--《關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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