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蜃海 (續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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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有事,酒就下得快些,不一會兒功夫,在京西醫院小花園裏聚飲的我們,就喝完了兩瓶劍南春。小雷溜出去給我們找酒,煥生也摸去食堂再弄兩個下酒菜。
我端起酒杯,和曹隊輕碰一下,一口吞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麽,酒變得有點苦,有點澀,還有種酸酸的味道。“老曹,你不能說的我從來也不問,隻是你的任務我有點想不通,是因為丁劍被輻射後身體機能發生了變化,要進一步研究?還是他在東星號上還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發現?”
曹隊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又指了指我手中的卷宗,也不說話,拿過我麵前的酒瓶,把最後一點兒福根兒都倒進了他自己的杯子,然後仰頭衝著晴朗的天空發著呆。
我再次翻開那些卷宗,裏麵附的是關於丁劍的各種檔案資料和社會關係走訪報告。看來對於丁劍,局裏的調查工作做得非常細致而全麵。可從他的檔案上看,丁劍是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人。
一個江南小城的平常人家,從小學到中學,丁劍的學習成績不好不壞,高中時不知為什麽執意要考藝術類院校,但那時他幾乎沒有任何的繪畫功底。
令人驚訝的是,兩三個月的惡補,丁劍竟然考上了浙江一所著名的藝術類院校,主攻油畫。而僅僅一個學期,丁劍就成了他們班上的專業佼佼者,知道他經曆的老師沒有人能相信這個事實。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賦吧。
之後丁劍繼續著他的一帆風順,參賽、獲獎、留校、考研。別人孜孜不倦的,他輕描淡寫已經完成。他的碩士導師在調查報告中寫到:丁劍的視野,想象力足以彌補其技術上的欠缺,假以時日,他一定是個超越時代的藝術家。
但從這些檔案資料中至少可以確定,丁劍是一個性格非常孤僻的人,從小到大,幾乎沒什麽朋友,更難有人真正深入他的內心。
特別是他離開學校,毅然成為流浪畫家後,更是去那些最偏遠最無人跡的地方寫生,徹底變成了一個與世擱絕的人。
很快,我發現了這份調查報告背後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五年前,他曾隻身前往塔克拉瑪幹沙漠,沿著羅布泊古道和幹涸的孔雀河河床前進了三百多公裏,在沙海中困了三天,後來被巡邏的部隊戰士發現,才給救了回來。一個月後,他再次深入沙漠腹地,徒步行進了五天,這一次,他的行動引起了部隊的注意,專門安排了一支小分隊跟著他,在他精疲力盡的時候,再次把他弄了回來。
據當年小分隊的戰士描述,丁劍在沙漠裏幾乎隻是畫畫和發呆兩件事,根本不像有什麽其他的企圖,而他的行進線路與羅布泊南端的軍事禁區相差甚遠,構不成什麽威脅。部隊也詢問了丁劍執意進入沙漠腹地的原因,丁劍隻是簡單的答複,創作。但戰士們發現,丁劍在沙漠中的寫生作品總有一些陌生的東西,詭異的雲層、模糊的建築和根本不存在的人影,也許是藝術家的想象,當然也可能是海市蜃樓。
問題是在這段記錄之後我看到一個有些印象的名字:排長趙連勝。這讓我回憶起陸炳林在科考船上講過的魔鬼城之行,與他一起進入魔鬼城的正是這個趙排長。這是個巧合嗎?會有這樣的巧合嗎?難道冥冥之中丁劍和陸炳林之間就有怎樣的聯係?還是這事件從開始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我顧不上仔細思考其中的關聯,繼續向下看去。檔案的最後部分,依舊是醫院對丁劍做的催眠實驗。隻是其中的記錄並不連貫,很多頁似乎被抽掉了。保留下來的,似乎也無數次被人翻閱,邊角已經發黃發黑。頁麵上還有不少人留下的記錄和批注。
催眠狀態下的丁劍在這一部分裏,已經不是自己在東星號上的遭遇,很多內容似乎是他在現實生活中的描述。很多的生活細節,也有很多所見所聞,非常豐富。粗看上去,我有點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這些近乎於家常裏短,市井閑說的內容怎會引起院方重視?可看看不知是醫生還是曹隊局裏的批注,我恍然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
丁劍的回憶裏有一些知名企業的倒台,有席卷全球的金融衰退,有城市拆遷,有造假泛濫,有二胎放開,有醫鬧橫行。當然也有科學的日新月異,有技術對於生活的深刻變革。但這些都是未曾發生過的,很難想象它們是如何出現在丁劍的大腦中,即便是信口雌黃,也需要廣博的知識儲備與豐富的想象力。
之後,催眠師好像有意的作了一些引導,想讓丁劍回憶一些跨度近一點兒的內容。似乎也在測試丁劍講述內容的準確度。而檔案材料上大部分批注都是對相關內容的調查和判斷結論。顯然,丁劍所說的和大部分調查都一一對應,非常吻合。
“局裏認為丁劍是一個預言者?”看著看著,我情不自禁的問了一句。而我也有些明白曹隊為何背負了這樣一個任務。
“事實勝於雄辨,南海那一趟之前,我也不信,咱們那小船在漩渦底下,就要撞上浪牆的那一刻,我信了,深信不疑,也就在那時,我腦子裏好象有個聲音對我喊,撞上去,順著浪牆才能盤恒而上。過去我總覺得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但現在覺得那是身不由己。”
“老常,你說得對,但丁劍也許不僅僅是個預言者,至少到今日沒有能預料丁劍會給我們帶來什麽。你該注意到了檔案裏還缺失了很多丁劍的催眠記錄吧?那些是我這個級別都不能看的東西,我數了一下,僅標記出來的缺了整整二十三頁,天知道丁劍到底說了什麽?”
“老常,你對曆史比我了解,也一定清楚,預言者恐怕都沒有什麽好下場,甚至相信這些預言的人最終也都同病相憐。所以收起好奇心吧,再查下去,對自己不好,對丁劍也沒什麽好處。”
曹隊一口氣說完,像是心裏放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倚著亭子的木柱,繼續仰頭望天,這時有流雲拂過,斑斕的光影顯得他的神色更加的複雜。
“老曹,那陸炳林你是怎麽看?他是不是和丁劍一樣,因為東星號或者是魔鬼城,都有了預測的能力?而且從檔案上看,陸炳林和丁劍很可能之前就認識。還有魏智華,你覺得他真的還在東星號上?”我把手上的檔案收好,小心的放回口袋裏,雖說心裏已有了個朦朧的答案,但這上麵我更樂意聽聽曹隊的想法。
“老常,我記得煥生那小子從前說過,很多著名的科學家上了年紀以後就慢慢相信了神學,反而和科學越走越遠。以前,我覺得是因為那些科學家研究到一定程度就會有瓶頸了,畢竟再超前的思想也會受到技術水平的束縛,但現在想恐怕未必,也許科學和神學隻是研究一個事物的兩個不同角度。我們到三亞後,我和陸炳林聊過一次,問起了他關於進入東星號底艙之後的事情,他什麽也記不起了。以我的刑偵經驗,他絕不是說謊,是真的記不起了,但我相信,陸炳林也會和丁劍一樣,慢慢發現一些巧合的事,然後就會記起一些什麽來。”曹隊不緊不慢的說了幾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麽,站起身,走到我的旁邊坐下,變魔術般的又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我。
“至於魏智華,我一直覺得他對整件事情了解的很多,研究得更深,包括對東星號、對蜃海,也包括對陸炳林、對丁劍,隻是我們永遠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但我相信一點,當人癡迷於解開心中困擾的時候,一定會充滿不理性的冒險精神。特別是當這個人的研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如果有機會,他也一定想成為具有丁劍同樣能力的人,並藉此改變一些東西。”曹隊正說著,煥生提著幾個飯盒,小雷拎著兩瓶酒有說有笑的走了回來。
曹隊搖了搖頭,嘿嘿的笑了兩聲,點上根煙,又踱回了亭子的一角。
我迫不及待的打開檔案袋,裏麵好象是一摞觀測記錄,數據表格一大堆,我一時看不出個所以然,隻看到眉角有“蒼龍號”的字樣,心裏明白是那次與我們同赴蜃海的科考潛艇。
當時的每件事都撼人心迫,哪裏顧得上想蒼龍號的事。隻是後來聽說蒼龍號也安全返航了,虧得曹隊還一直惦記,不知道這裏頭又有什麽樣的發現?
(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駭,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然而道盡。--《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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