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昆侖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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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漸漸停了下來,可是天空依舊昏暗。
李文碩背著雙嵐的屍體,朝著南方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廣漠的雲洋霧海正穩穩托出一輪紅日,純焰的圓顱,一探再探的躍出了地平,翻登了雲背,臨照在天空……
右臂隨便找個根木棍固定好,左手拄著沉重的碎牙,背上背著的雙嵐,都成為了極大的負擔。
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他根本不可能走出草原。
可是他不能停下來,這裏離廣陽山太近了,近到隨時都有人可能追上他。
而他現在的狀態,即便是草原上一個不那麽友好的牧民,都有可能對他造成巨大的威脅。
時至中午,初春的太陽雖然不是很毒辣,卻悄無聲息的奪取著體內的水分,李文碩隻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最後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嘴巴貼著泥土,貪婪的吮吸著昨夜雨水留下的些許恩賜。
傷口又裂開了,但卻是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李文碩很困,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慢慢的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地麵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
黎陽邊城之上,獨孤仇獨自一人占著一張桌子,神情冷冽,鎖子甲沾滿灰塵,渾身上下大抵隻有那把黎陽邊軍製式的直刀看著幹淨一些。
身前擺著一疊鹹菜,一碗稀粥,還有兩個雪白的大饅頭。
同時他的手裏還拿著一個饅頭,大口的啃著。
按理說,他身為驃騎將軍,即便是隻靠著自己那點兒軍餉,也不至於每天隻在這兒吃這些東西。
平日裏雖然風光,但是日子過得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小軍卒,這也讓他在這小小的邊城裏出了點名,雖然他並不願意出名。
邊城雖說不大,但也不小,今天巡城這麽長時間,即便以他的精力也是感到了些許疲憊。
嘴裏叼著一個饅頭,手中筷子上夾了一筷子鹹菜,就是那麽愣在了哪裏,微微皺眉,轉身一看,隻見一牽牛的道人出現在了長街的盡頭,並向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不同於獨孤仇的狼狽,這年輕的道人雖然也是滿身風塵,可看著卻是極為的幹淨,明明身在塵世之中,卻始終帶著一股子超然入聖的意味。
瞥見了道人肩頭的那柄道劍,獨孤仇忽然升起了極大地警兆,手不自覺的就是握住了刀柄。
他認出了這道人,因為他們曾經見過。
雖然此時年輕道人在世間依舊聲明不顯,但是在他們那個圈子,他的名字卻真的是如雷貫耳,有著小仙人之稱的武當張寶鼎,張遠之的嫡傳弟子,五派之中,年青一代最強者。
張寶鼎肚子咕咕的叫著,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在趕路,真的是什麽東西都沒有吃過,感受到了窺視的目光,微微一怔,抬起頭向前看去,臉上瞬間堆起了真切的笑容。
“獨孤師弟,原來你真的在這兒啊。”
張寶鼎到獨孤仇對麵坐了下來,毫不客氣的抓起了桌子上的饅頭,五派之間,雖有競爭,但好歹也有個五大門派的名頭,對起外敵來說也可以說得上是同氣連枝。
那一聲獨孤師弟叫出來,獨孤仇便是再也生不出一絲拔刀相向的念頭,隻剩下了濃濃的無奈,在這五派之中,除了剛入門不久的孩童,沒有幾個比他輩分低的,基本上是個人就可以喊他一聲師弟。
“師弟在這邊境,日子過得倒也悠閑地很啊。”
張寶鼎夾起一筷子鹹菜放在嘴裏,品味著牙齒間擠出的鹵水,滿意的點了點頭。
獨孤仇苦笑一聲,說道:“比起師兄行走江湖,匡扶正道,確實是要悠閑一些,敢問師兄來這兒偏遠地界幹什麽,莫非是這裏出了什麽事?”
張寶鼎搖了搖頭,說道:“這邊城即便出事也是朝廷的事情,自有黎陽邊軍處理,和貧道有什麽關係。我隻是路過,前些日子夜觀星象,隻見有一從沒見過的小星閃爍於空,先後七天間不斷遊離於太微垣,天市垣星區,最後突兀的出現在紫薇垣附近,又逢百年難遇的泰興衝日,怕是有妖魔出沒,七天之間,我卜了一十二卦,一切指向都表明,災禍就在草原。”
獨孤仇聽得雲裏霧裏,幹笑了兩聲,他雖然尊重武當山上的道門師兄,卻是實在不願相信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更別提什麽妖魔了,隻是道了聲師兄路上珍重,便是破天荒的又加了兩個素菜。
……
昆侖派雖是五大門派之一,但卻一直很少與其他四派弟子接觸,門內弟子生於這苦寒之地,終日裏沉醉劍道,有的甚至窮其一生都未曾踏足外界一步。
可這並不能動搖昆侖派在五派之中的地位,不僅僅是因為昆侖山本就是五派之中第一寶地,素有神仙地的稱呼,更因為一百二十年前昆侖祖師陽虛真人,立於昆侖雪山之巔,單手挽劍一十七,便是逆轉雪嶺狂風整整三息的時間,劍術幾乎通神,其門內弟子更是認為,若是祖師晚生個幾十年,即便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高手上官羽也未必能與之匹敵。
《淮南子》記載,昆侖虛上有大稻子,約有四五丈粗,在它的西邊有珠樹、玉樹、璿樹、不死樹,還有鳳凰和鸞鳥,沙棠樹和琅玕樹在它的東邊,它的南邊有絳樹、雕鳥、腹蛇、六首蛟、視肉,北邊有碧樹、瑤樹、文玉樹、鳳凰鸞鳥等。
不死樹上結的果實人吃了可以不死,琅玕樹上生長美玉,是鳳凰和鸞鳥的食物。
昆侖虛高一萬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山又疊疊重重的有九層。
不過這些都是傳說,究竟有沒有這些東西,昆侖山上的這些弟子比誰都清楚,也沒見著昆侖派出過哪怕一個長生不死的仙人,但是對外的時候,昆侖中人的說法倒是挺一致,那就是都有的。
此刻數百昆侖弟子少有的聚在一起,神情凝重的看著不遠處雪峰之上的三個人影,手中劍已出鞘,一個個皆是如臨大敵的樣子。
十幾個門內長老,一個個兒也是立於一旁的矮山上,神情略微有些複雜。
他們年紀也都是不小,一個個也是見過不少的江湖風雨,自是認出了雪峰上的人是誰。
劍聖上官羽,至於那撐著黃油紙傘的,雖然沒有見過,但怕不是隻有那位天下武榜排名第十的刺客兒了,至於那女娃子,倒是沒有認出,不過就算單單隻是前麵兩人,就夠整個昆侖派喝一壺的了。
站在最前麵的昆侖派掌教眼睛微眯,不同於門內長老的擔憂,他竟是隱隱有些激動,看了一眼手中的佩劍,已經七十二歲的他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子豪情。
自幼在昆侖山練劍的他,此生最崇敬的便是祖師陽虛真人,雖然並不懷疑這上官羽的劍術造詣,但是畢竟同是練劍之人,隻要未曾打過,大都有著與之爭鋒的念頭。
這昆侖山巔氣候極其惡劣,狂暴的北風卷著密密實實的雪片,直撲人麵,若不是有著那神奇的黃油紙傘,使得風雪不能進,否則就算是陳依依如今已經到了顯鋒境界,怕也是承受不住。
可平日裏最怕冷的老爺子沒有躲在傘下麵。
他身上甚至沒有披著那些厚厚的皮裘,隻是穿著一襲單薄的白衣,風雪之中,衣衫飄搖,高大的身軀屹立於狂風之中,不見絲毫老態。
上官羽微微眯眼,在千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右手微微向前伸出,於那無形的風雪之中虛握劍柄,掌間自有風雪成劍。
昆侖掌教手中寶劍發出了急劇的顫鳴,周身幾個玄徹境界的長老竟是有些受不了,臉色蒼白,一臉震驚的看著身旁的掌教。
感受著那股強烈的戰意,數百近千名昆侖弟子都是有些激動,看著那山巔的白衣,再是看了一眼持劍而立的掌教,隱隱有些期待。
上官羽也是感受到了那股子戰意,微微一笑,心道破軍上境嗎?倒也是不錯,離一百二十年前的那位昆侖祖師,境界相差也是不遠了。
但是這隻是讓他感到欣慰,欣慰劍道不衰,欣慰這世間依舊有高明劍客兒,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變化。
因為他也是世間用劍之人。
隻要他手中有劍,無論是那三尺碎牙,還是如今這風雪一劍,那麽世間就不再有劍。
右手挽劍一揮,掌間風雪盡散,一劍已出,不見有絲毫劍氣,可是昆侖掌門卻是臉色大變,竟是不自覺的向前走了一步,看著眼前的景象,臉上肌肉顫抖,隱隱有些不敢相信。
昆侖山的長老和弟子也好不到哪裏去,瞪大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同樣驚駭萬分。
景德十八年春,劍聖上官羽登臨昆侖之巔,借天地冰雪成劍,一劍揮出,雪嶺狂風倒流了半盞茶的功夫,劍勁仍未散去。
昆侖掌教臉色潮紅,手中長劍無力的垂下,自嘲的笑了兩聲,再也沒有了出劍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