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油燈昏暗,你說誰人命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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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燁擺了擺手,幹笑了兩聲,說道:“說是這樣說,但我還不了解你,真要是當了個朝廷要員,死後不弄個睿字以上的諡號,我怕你從地裏爬起來找我麻煩。”
袁之善嘿嘿一笑,眼神一撇,說道:“殿下,聖人都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今屬下可是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陪您打天下,您老日後不給我弄個文字的諡號,您好意思嗎。”
聽著這明顯有些大不敬的話,劉燁也是不惱,說實話他挺喜歡這種說話的感覺的。
以前和李文碩在夜華城閑著的那些日子,就是這種感覺,小時候那些宮女太監什麽的,也是經常這樣毫無顧忌的說這說那。
可是自打長大之後,身邊敢跟他這樣說話的人就是越來越少了,即便是太子妃周燕平日裏也會耍些小性子,可是也都是看著他的臉色。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倒是你,還真的好意思要,自古諡號文正者,無不有經天緯地之才,或道德博厚,或勤學好問,你一個連個功名都沒有的平頭百姓,日後當個官都難,我要是真把這文字諡號給了你,還不得被天下儒生戳爛脊梁骨?”
聽著劉燁還有心思開玩笑,心情也是安穩了不少,膽子也是大了起來,指著屋簷上籠中掛著的鳥籠說道:“百靈鳥的鳴聲嘹亮寬廣,音韻婉轉多變,飛時直唱入雲,歌聲好像是從雲霄裏衝出來似的,因而它又叫告天子。如今我也是一樣,前半生雖然碌碌無為,但是到了今天這一步,說的不好聽一點兒,我騙過當朝太子的銀子,受過國師李青山的賞識,當朝首輔與我院中對罵,又有誰能說我將來不能弄個文正的諡號。”
劉燁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還文正,黃鸝和百靈鳥都分不清楚。”
“哈哈,死後事死後再議,那些就都交與後人們去評價吧。”
袁之善臉色微紅,尷尬的笑了兩聲,便是走近了兩步,低聲問道:“殿下,您真的有把握對付你哪位四弟嗎?”
“怎麽,方才還不是說要對本殿下有信心嗎?這就成了這個樣子,可不太好啊。”
劉燁眉頭微皺,袁之善也是連忙退了兩步,笑著說道:“這不是實在想不到殿下如何去對付那十衛禦林軍嘛,文正文正,光想著諡號了,跟著殿下,榮華富貴還沒享受幾天,萬一過了今晚,腦袋就不在脖子上了,那多虧啊。”
正說著,抬起頭,卻發現劉燁兒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
“你啊,就是欠揍!”
……
袁之善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小書房裏,房中火盆兒旺盛的燒著,屋子裏溫暖的很。
桌子上擺著宛州進貢的宣紙,手中拿著的是從太子那順來的兔毫兒,眉頭微皺,仔細斟酌過後,在宣紙上寫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每一個名字的後麵都清晰地記載著每一個人的性格,履曆,適合在什麽地方任職,任多大的官兒。
早年間家裏點不起燈,借著月光看書看壞了眼睛,現在稍微離遠一點兒,字就都是一片模糊,看個文案,幾乎整個人都伏在了案上。
侍女上前給油燈中添了點油,又是點了兩根蠟燭,心疼的看了一眼這個同樣出身卑賤的年輕人。
“怎麽又多點了兩根兒蠟燭,趕緊熄了。”
袁之善揉著太陽穴,皺著眉頭說道。
侍女名叫綠柳,自然不是本名,是劉燁專門找來伺候他的,本來也是個良家女,生的也是頗為俊俏,後來父親賭博欠了不少債,便是被賣與了官家,雖然對大戶人家的禮數不是很熟悉,但袁之善也是一樣,不是很在意這些。
“公子,如今您雖然沒有官身,但這東宮中誰人不知,日後您定當極盡富貴,不用再省這些燈油錢了吧。”
綠柳的聲音有些委屈,但是袁之善依舊堅持,皺眉說道:“你懂什麽,一盞油燈我又不是看不了書,而且現在書也看完了,浪費那些東西作什麽。”
綠柳拗不過他,隻好熄掉了兩隻蠟燭,隻不過又是往油燈裏多添了點兒油,見此,袁之善歎了口氣,也是沒有再說話。
“先生寫字真好看。”
“你識字?”
綠柳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認識,但看著就是好看。”
就著屋子裏昏暗的燈光,袁之善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手微微拂過掛在牆上的字帖,
一日兼他兩日狂
已過三萬六千場
他年新識如相問
隻當飄流在異鄉
四句詩經由孫大家筆下寫出,金鉤銀劃間更添了積分韻味,字畫上還留著一股子墨香味兒。
“我昔年間很喜歡孫大家的字,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有一副臨摹的孫大家字帖,可是當時買不起,好不容易攢了些銀錢,真的買了一副,我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但偽造的字寫得仍是可以的,我就跟著練了,現在倒是也就練了你所說的一手好字。”
綠柳見過這位孫大家,那日孫大家親自前來送這副字帖的時候,自家先生閉門不見,可是那孫大家還是滿臉笑意,即便胡子都氣的一抖一抖的,可是臉上依然帶著笑,不敢露出絲毫不高興的神色。
“這些日子那靖安王動作很大,一萬裝備精良的甲士,讓我幾乎想不到有什麽應對的辦法,所以我整日埋頭在這些文案裏,希望能為黎陽百姓再做哪怕一小件事,隻要能少死一個人,都算立了一件功德。表麵上我很平靜,其實我真的很怕的啊,怕那些甲士在我睡覺的時候,拿著刀劍衝進我的房子,指著我的頭說,你這叛逆,快快受死,然後一刀砍掉我的頭顱。”
袁之善的聲音有些抖,綠柳的心中也是微微有些疼,上前從背後輕輕地抱住袁之善,柔聲說道:“那些皇位什麽的,離奴婢太遠了,高的就像是天邊的雲彩,我不懂,可是先生做的,是救人性命的千秋大事,奴婢是鄙賤之人,死就死了,可先生這樣的聖人,相信就是那靖安王,也會賞識憐惜先生的才學的。”
袁之善苦笑了一聲,掰開了綠柳的手臂,說道:“三姓家奴做不得,兩姓家奴難道就做得?我袁之善沒有功名,但好歹也是個讀書人。”
“以前也和你一樣,就像這火盆兒中的碳灰,就算是死了也沒人關心,但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力。”
說這句話的時候,袁之善的聲音就像這寒夜裏的風,冷的綠柳身子一顫,可緊接著又是化作滿臉渾不在意的笑。
“也沒別的,你家先生懂些道法,給這位太子爺算過命,不是個命薄的。”
“你我主仆二人一樣,日後也定當極盡榮華,今日我仍然喜歡孫大家的字,可是卻並不如往日那般喜歡了,況且今日之後,誰人能說我們輕賤,誰又有膽子,有能力把我們像爐灰一樣踩進地裏?”
袁之善推開了窗子,月光照了進來,他很是懷念那些年借著月光看書的日子,可是如果讓他選擇的話,他卻是一萬個不願意回去。
人總是從無到有就歡欣,從有到無就悲哀,能不這樣的不是傻子,就是聖人,他這樣想著,苦笑了一聲,任那冷風吹打在臉上生疼,卻是也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