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待吾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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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的辦公樓此時正唱著一出大戲,隻是這幕大戲的觀眾卻隻有周邰一個人,而且他現在已經感到有些害怕了,不敢將眼前看到的這些事情記在心中。
程子武正站在校長的辦公室門口,死命地踹著大門,吼叫道:“開門呐!啊?!你有本事叫那小子來丁區斷老子的課,有本事你開門呐!”
“程老師,校長大人真的不在。”周邰也不敢上前去攔,站在一旁勸道。眼前這一幕要是傳出去不得把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嚇掉了,古往今來誰也沒聽說過有人敢踹校長辦公室大門,而且敢在校長麵前自稱老子的,真有人敢幹這事不是找死就是活膩味了,這事如果傳出去,不說校長大人找不找此人的麻煩,就是校長那四百多年教下來的學生,一人吐口吐沫也能把他淹死了,可今天偏偏就由那麽一位,也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一位,敢把這兩條全犯了的。
“校長不在?啊?老子隔著門都能聞見他那壺毛尖的味道。”程子武又朝著周邰噴起了口水:“你把門給我打開,別說你沒鑰匙,老子知道校長辦公室是你給打掃的,你給老子把門打開!”
周邰這一下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低著頭,盡量讓兜帽替自己擋一擋那漫天的口水。
......
......
正當程子武罵得起勁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卻突然吱呀一聲開了,程子武也被嚇了一跳,叫罵聲戛然而止。
校長大人穿著他那身背心綢褲,拄著根鐵杵,麵色陰沉著說道:“罵啊,繼續罵啊,上次砸了玻璃,這次還想砸門啊!”
程子武真的對上了校長,心裏還是有些發虛,嘀咕道:“您都出來了我還罵什麽。”
“進來。”校長的聲音隱含著些許情緒,看來是真的動怒了,程子武不敢違抗,灰溜溜地跟了進去。
“門關上。”校長一進去,便又坐回到了躺椅上。
程子武關好了門,徑自坐到了沙發上,還在想著該從何說起,便聽見校長又說話了:“你,把《禮記》給我背一遍。”
“別介,咱別介。”程子武擺手道:“‘大學之禮,雖詔於天子,無北麵,所以尊師也’,您不就是想聽這一句嗎?”
校長用鐵杵猛然擊地,喝道:“你給我站起來!”
程子武剛準備給自己倒一杯茶水,被這句話嚇得幾乎跳了起來。
“你問問,我教了那麽多學生你去問問,有哪個跟你一樣的!”校長大人氣得吹胡子瞪眼道。
“老師,當年您教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程子武晃著腦袋說道:“‘當朝有疾,自當抨擊’,這句話可是您親口說的。”
“有你這麽抨擊的嗎?”校長從躺椅上坐了起來說道:“你那些師兄也沒少有人罵我,你可曾見過有誰像你這樣堵在門口,踹著門罵的,還自稱老子,你眼裏到底有沒有‘尊師’這兩個字?”
“可您不見我啊,我也隻有把您罵出來了。”程子武嘟囔道。
“你還有理了?”
“不敢,但學生自以為沒錯。”
“我也不想與你辯什麽大道問題了。”校長有些疲倦地揮揮手道:“說吧,呂意去丁區停你的課是怎麽回事。”
“我能先坐下嗎?”
“不能,站著。”
“那我喝口茶行嗎,剛剛罵累了。”
“你再賣乖,我就把你打出去。”
“別,我說。”程子武知道校長這是認真了,說道:“那我可就說了,白清那小子讓那個呂意到丁區搞什麽突然巡察這事您知道嗎?”
“不知道。”
“那呂意昨天到丁區,老......我正在那上課呢,好家夥‘哐’地一聲炸雷,您猜怎麽著?”程子武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昨天在丁區的事情,跟說書先生一樣還自帶象聲詞的:“呂意那小子讓那個學管會的那誰誰,一腳把丁區的門給踹塌了,當時我就氣啊,下去跟他理論,結果這小子還跟我說什麽學管會有權限停止課程,什麽丁區有殺傷性武器,還扯了一堆有的沒的,我那天的課可是沒上成啊,這事您就不管管?”
校長半閉著眼睛又躺了回去,說道:“這事你應該去找白清。”
程子武聞言,賊眉鼠眼地回頭看了一眼,確定辦公室門關緊了之後,低聲道:“您真以為您那事瞞能得了多久啊?”
“不要低估了自己,你在我的學生裏麵算聰明的。”校長搖起了蒲扇道:“你能想到,不代表別人能想到。”
“這事可非比尋常,一個人傳出去了,全世界都能知道,而且老狼王肯定是心知肚明,您能保證他不說出去?”程子武皺著眉頭道:“老師,我這人快言快語您是知道的,我說了您可別不高興。”
“你讓我不高興的事情還少嗎?”校長喘了口粗氣道:“想說什麽就直接說。”
“好。”程子武深呼吸了一下,說道:“我覺得這不像您的作風。”
“我的什麽作風?”
“我那個老狼王學長可能把這事說出去您會想不到?各大家族也不全都是吃幹飯的,隻要有一個人靈機一動都能知道您想幹嘛,這您會想不到?他們就等著您出事,然後把木下長風扶上去呢。”程子武看著校長搖頭道:“這不像您,您做事情不會有這麽大的漏洞。”
校長搖著扇子,沉默了很久,焉自開口,聲音蒼老了許多:“是啊,我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漏洞。”
程子武眼中閃過一絲不安,他從未聽過校長用這種語氣說話。
“子武,你是從小跟在我身邊,我不僅僅是把你當學生,還是當作子孫看待的,你不應該連這都看出不來,這漏洞不是我想補就能補得上的。”校長長歎了一口氣,無限谘嗟道:“我已經很老了,這一點我努力撐了這麽多年,讓自己看上去不至於年衰歲暮,我可以繼續撐下去,但終究是瞞不了那些有心人的。”
程子武鼻子一酸,不知該如何回應,校長不光是自己的老師,更是有養育之恩的人,如今聽到校長親口說出自己大限將至,免不了心生感傷。
“我隻能盡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好,給清兒爭取更多的時間。”校長說著,幹癟的嘴角浮出一絲微笑:“現在看來我支持清兒的最好方式,就是別將那口氣著急咽下去。”
“老師,您這樣說話不吉利。”程子武說道。
“吉利?整天咒著我死的人,可比對我說吉利話的人要多了去了。”校長皺紋舒展開,嗬嗬笑道:“指不定你哪位學長師兄,這時候就在家盼著我咽氣呢。”
無盡蒼涼之意從校長的笑聲中傳來,程子武扭頭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淚水,說道:“老師,我們先不談這個了,先說那個呂意的事情,您真是準備選他了?”
“我現在還來得及另外選人嗎?”校長瞥了他一眼道。
程子武不解道:“我還是不明白,您怎麽就那麽認死了那小子呢?”
“故人之徒,可委重任。”
故人之徒?校長大人這麽大年紀了還有故人活著?程子武轉而問道:“您這位信任無比的故人之徒今早可是去找木下長風了啊,這小子立場可不堅定。”
“堅不堅定,無從知曉。”校長大人笑道:“我隻知道那呂意從丁區的窩棚裏收養了一個小姑娘。”
“您果然什麽都知道。”程子武沒有追究校長大人一開始騙自己說不知道呂意踹壞丁區大門的事,說道:“您就憑這個,就認定他會站在白清這邊?”
“子武啊,話說穿就沒意思了。”校長停下了蒲扇,拇指摁著扇柄說道:“爭不爭取得到呂意,那是清兒的事情,若這個都要我幫忙的話,清兒就算坐上了我這個位置,那也不會長久的,這一切都要靠清兒自己去動手做。”
“那呂意要是選了木下長風怎麽辦?在人類的支持下,我不認為白清會有機會。”程子武端著茶杯,喝了一口說道:“若是白清輸了,您這麽多年的努力可全完了。”
“我這輩子就幹了這麽幾件事,我已經說過了,該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如果還不能成功的話,那是天意,至於失敗之後會如何......那都是我的身後事了。”校長閉上了眼睛,說道:“身後之事,鞭長莫及矣。”
“那我們現在......”
“現在就等著吧。”校長打斷了程子武的話,平靜道:“就等著吧......”
......
......
“等到我死的那一天。”
(第一卷:此間的少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