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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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暴雨,把葉風和藍月溪淋成了落湯雞。兩人嘻嘻哈哈的跑進一間林中小屋。
小屋裏沒有人,主人似乎外出訪友了,走的日子應該不長,屋子裏雖然簡陋,收拾的非常的整潔。
堆在爐膛邊的柴火還是幹燥的,葉風生了火,兩人分別烘幹了身上的衣服,就著爐火熱了熱帶來的食物,簡單吃了點。
這時候天色已晚,葉風讓藍月溪去裏屋休息,自己打算在地上對付一宿。藍月溪笑著搖了搖頭,挨著他坐下。
跟葉風在一起的這幾天,是她這輩子笑的最多的。平淡,無憂無慮,喜樂安康。他沒有問她要去哪裏,她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就這麽一路走來,似乎讓她淡忘了此行的目的。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麽安靜的坐著,望著爐火搖弋,忽明忽暗,拖出兩個長長的人影,鐫刻在牆上。
火苗漸漸的小了,葉風打算起身去添把柴火,卻發現她已經抱著他的臂膀睡著了,頭斜斜的依靠在他的肩頭。
葉風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防水袋打開,裏麵是一個iphone x。
基地當然不會把有限的產能浪費在這種無聊的民用奢侈品,這是他一次深入城市廢墟的戰利品,這個老古董帶回基地充上電居然還能用。那時候全球通信網絡早已癱瘓,打電話是不可能了,不過還能拿來聽歌。他非常喜歡,就算是出任務的時候也一直隨身攜帶,好在上次落水的時候沒有弄壞。
從袋子裏摸出耳塞插上,捋了捋線塞進耳朵,打開電源。輕柔的音樂傳來,是許巍的《旅行》。
誰畫出這天地又畫下我和你
讓我們的世界絢麗多彩
誰讓我們哭泣又給我們驚喜
讓我們就這樣相愛相遇
總是要說再見相聚又分離
總是走在漫長的路上
葉風沉靜在歌聲裏,身子不自覺的跟著輕輕打著節拍。
藍月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好奇的望著他。他微笑著沒有說話,取下一個耳塞給她戴上。
她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麽?”
“好聽嗎?”
她調整一下身子,重新閉上了眼睛:“真好聽。”
火已經熄了,屋子裏尚有餘溫。雨停了,月亮又掛上了枝頭,月光灑進一片銀色,有一種淡淡的情愫。
一夜無話,葉風醒來的時候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
清晨的空氣中帶著些許濕意,兩人出了樹林,沿著小徑行了一段,眼前出現一片不大的村落,耳中傳來郎朗的讀書聲。
兩人進了村子,循著讀書聲來到一個院子。柴扉虛掩著,葉風推開門走了進去。
院子不小,裏麵錯落的擺放了幾張書案,有十五六個童子正席地而坐,手捧著書大聲誦讀。有一個十來歲的童子看見了他們,放下手裏的書,迎了上來:“客人可是來尋莊師?”
葉風眼睛掃了一下,見一個老頭斜靠在屋簷下的書案上,枕著一卷竹簡睡的正香,估計就是童子口中的莊師。
聽童子說話文縐縐的,便也客氣的回道:“在下和同伴隻是路過,聽到這裏有讀書人就來看看,若是不方便......
“莊師說遠來是客,客人請坐,待我去喚醒老師。”
“不敢叨擾,我們坐坐就走。”
“既如此,客人請稍坐,待我去奉茶。”
“多謝了。”
葉風和藍月溪找了個地方坐下。
雖然到過秦國很多次,大多是跟一班江湖豪客打交道,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古代的讀書人,未免有有些好奇。
童子讀的是《莊子·逍遙遊》:“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葉風見一班童子搖頭晃腦念的認真,覺得甚是有趣。藍月溪看了看還在酣睡的莊師,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這位莊師,怕是不簡單。”
“是嗎?”
“秦人塾中很少有教莊子的。”見拿童子捧著茶出來,便沒有接著往下說。
葉風接過茶道了聲謝,說道:“在下葉風,這位是藍姑娘,不知道小兄弟怎麽稱呼?”
那童子放下茶托,學著大人的樣子施了一禮:“小生姬冰,見過二位客人。”
葉風大感興味:“可是周天子的姬?”
“正是。”
“我有一位故人也姓姬,叫姬餘,小兄弟可認得?”
“正是家兄。”姬餘的朋友很多,姬冰聽了倒也不疑有他,隻不過姬餘的朋友裏惡客不少,免不了又多看了葉風幾眼。
莊師醒了,伸了個懶腰,砸吧砸吧嘴,拿起麵前的茶杯發現已經空了:“茶來。”
姬冰向葉風告了個罪,端起茶壺小跑過去,給老師斟了茶。莊師端起茶吹了吹,喝了一口,讚道:“小冰啊,今天這個茶煮的不錯。”
又看向了葉風:“客從何處來啊?”
葉風見他一副高人模樣,忽然起了惡趣味,促狹道:“從來處來。”
“欲往哪裏去啊?”
“往去處去。”
“唔......”這種段子在二十一世紀爛大街,在秦代可並不多見。
莊師不置可否,沉吟起來。這個回答聽上去很妙,似乎飽含哲理,又一思量,發現說了等於沒說,原來是廢話。
莊師上下打量著葉風,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道精光,大笑道:“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妙哉,妙哉啊!”
葉風暗自腹誹:“這就裝不下去,開始掉書包了嗎?”心裏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妥,莊師那一眼意義不明,仿佛包含深意。
唉,裝神弄鬼,差點把自己帶溝裏去了。
本來見著當學生的認真誦讀,當老師的隻知道倒頭大睡,就覺得他太離譜,忝為人師,這時候便要開口譏諷。就聽“咣”得一聲,院門被人一腳踹開,五條大漢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領頭的黑臉大漢提了一把鬼頭刀,拿刀一指莊師:“姬餘呢,叫他滾出來見我。”
黑臉大漢這一嗓子聲勢很大,正在誦讀的幾個童子都停了下來,有些驚慌的看著他。
“你是什麽人,為何要打擾老師授課。”見來人找的是姬餘,姬冰硬著頭皮站了出來。隻是麵色有些蒼白,畢竟年紀還小,見大漢凶神惡煞,心裏難免忐忑。
黑臉大漢很滿意自己出場的震懾效果:“家裏大人都死絕了嗎,輪到你這小屁孩子說話?”
葉風雖然也要找姬餘麻煩,但是黑臉大漢衝著一屋子的老人小孩耍威風,實在有點看不下去,就要站出來說話。藍月溪拉住了他,輕輕搖了搖頭,意思是且看那莊師如何應付。
莊師微不可查的向她看了一眼,對著黑臉漢子淡淡說道:“姬餘不在,你下次再來吧。”
葉風滿頭黑線。
黑臉大漢氣得鼻子一歪:“你當老子是來串門的吧。”一步一步走到莊師麵前,惡狠狠的盯著他。
“你們幹什麽的?”有個路過的村民發現不對勁,過來喝問。“哎,哎,怎麽還打人啊。”乒鈴乓啷一通亂,跟著外麵又進來一個漢子,估計是望風的,黑著臉稟報:“老大,沒拿住讓他給跑了,好像去叫人了,怎麽辦?”
“廢物!把這裏的人通通帶回去,叫姓姬的拿錢來贖人。”
“滾!”
“喲,老頭,想死是吧!”黑臉漢子上前一步,掄起鬼頭刀向著莊師左肩砍去,這一刀勢大力沉絲毫沒有留手的意思,竟是要把莊師的手齊肩砍下來。
葉風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有些大意了。隔著有點遠,出劍已經來不及了,急忙把手中的茶杯向他背後擲去。
他並不擅長暗器,隻能寄希望於他會閃避或者回刀來擋,阻上那麽一阻,至於能不能救下莊師,實在是沒有半分把握。
莊師麵上顯出一絲怒意,手中竹簡閃過一道微光,跟著浮出一行小字,依稀是“今子之言大而無用”,其中的一個“言”字迅速放大,激射而出,沒入黑臉漢子體內。
黑臉漢子忽然停住了,沒有減速的過程,完全無視慣性,手裏握著鬼頭刀還保持著下劈的姿勢,就這樣突兀的靜止了。
葉風的劍也到了,劍尖虛指著黑臉漢子。眼前的一幕實在太過詭異,讓他感到很不安。
藍月溪和葉風心意相通,幾乎是和他同時出手,人影穿梭,一眨眼功夫就把那五個跟班全部打倒在地。
很快葉風便意識到自己的不安來自哪裏。
倚天劍指著黑臉漢子,就像指著一麵鏡子,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從側麵指著一塊幕布,黑臉漢子隻是這幕布上的虛影,沒有厚度。
莊師緩緩伸出一根手指,點在黑臉漢子的額頭上,額頭上出現一條裂痕,跟著裂痕蔓延開去,瞬間布滿全身。
黑臉漢子的身體,就像一麵鏡子一樣,碎成無數碎片,跟著碎片變成一條條細線,又化作細細的砂,被風一吹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葉風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被顛覆了。
“老夫不善與人動手,隻能用些保命的小手段,倒讓小友見笑了。”
“莊師,還收弟子嗎?”
莊師若有深意的看著葉風,微笑道:“小友說笑了,你的道,與我不同。”
現在葉風已經知道莊師不是裝逼,而是真牛逼,怕是真的看出了什麽,不敢再多糾纏。
藍月溪自告奮勇去審問那幾個跟班,她見過天機殿行事,逼供幾個小毛賊自然不在話下。
過了一會兒,剛剛逃走的村民喊了一大幫人抄了家夥過來幫忙。莊師出去對村民們的熱心好生感謝了一番。
楚地民風彪悍,那個村民也不是善茬,進來把剛剛動手打他的人狠狠揍了一頓,臨走又踹了好幾腳,才心滿意足的帶著人走了。
那幾個人很快就全招了,讓藍月溪很有些不盡興。
原來這夥人都來自钜野湖澤,钜野湖澤的強盜在當地算是比較大的勢力,有好幾百號人,首領叫彭越,平日裏除了殺人放火,也做些走私的買賣。前些日子,有批貨讓姬餘帶人給劫了。彭越認為姬餘應該不知道這是誰的貨,不然膽子不會這麽大,就打算先禮後兵,於是派了個小頭目帶著人上門討要。
事情不大,莊師也沒打算為姬餘出頭,警告了一番就把人放了。讓他們回去帶話給彭越,叫他自去和姬餘算賬,不要再來騷擾村子,否則他會親自去钜野湖澤找他。
幾人見識了莊師的手段,哪有不從,自是連連應允。
葉風和藍月溪在村裏多留了一晚,吃飯的時候忍不住又問起莊師的手段,莊師倒也不隱瞞,稍稍解釋了一下。
“小友可知六合?”
強化人的記憶檢索非常驚人,葉風略作思索,答道:“《莊子·齊物論》裏提到,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誌,聖人議而不辯。六合,指的是天下。”
“小友說的沒錯,上、下,東、南、西、北四方,合稱六合。即天地四方,意為天下,或為宇宙。上、下、東、西、南、北亦可作前、後、上、下、左、右,若是把前後去了呢?”
“若是把上、下、左、右再一一去掉呢?”
見葉風低頭若有所悟,莊師臉上露出幾分讚許,微笑著不再說話。這個年輕人悟性奇高,自己當年想明白這個關節,可是花了上百年的時間。
藍月溪插口問道:“不知道莊師可曾見過莊子?”
天機殿秘檔,莊子仍在世,修為深不可測。所以她見到莊師後一直有一些猜測,見氣氛融洽,便借機問了出來。
莊師捋了捋胡須,也不隱瞞,笑道:“老夫就是莊周。”
葉風一拍桌子,駭然道:“降維打擊!”
忽然意識到剛才莊師的話:“啥,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