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杉這個字是怎麽來的？記得在某本植物圖鑒裏看到過，“彡”看起來如同針葉，樹木多針便是杉。雖說如此，我倒更覺得“彡”看起來像風吹過的樣子。要畫一個人如同疾風般奔跑，不是常在空白處畫“彡”麽？那這樣看，杉就是被疾風呼嘯過的木頭，感覺一下子充滿了力量感。我是發自內心地喜歡“杉”這個字。

    然而我卻不是那麽喜歡西北風。

    明明千杉市不臨海，但是夜晚刮來的風卻比海風還猛。我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差點連車頭都扶不穩。

    現在的時間是0點30分，距離“異常”已經過去20分鍾，但我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沒有辦法的我決定先回家。我騎著車奔馳在空蕩的街頭，本來時常能看見的貨車也不見了蹤影。

    騎行了十分鍾，我拐進了盤古路，路麵變得坑窪起來，我放慢了速度，就在這時——

    一道黑影閃過。

    “……”我內心一驚。

    黑影朝著小巷移動，速度極快，加上黑暗的緣故，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是誰..？”

    我試探性地喊了一句，沒有聽到回應。

    我停下車，一步步朝著那個小巷子邁進。

    我沒辦法用常識去理解現在發生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麽，一切皆有可能，不確定性帶來的恐懼使我艱於思考，甚至艱於呼吸。我很害怕，如果戀文在就好了，兩個人起碼還能互相支撐，起碼不會落成現在這個狼狽下場……

    我一邊給自己壯膽，一邊裝腔作勢地用力踩向地麵。

    “謔！”

    猶如持槍特工突入犯人住所一般，我大喊一聲，快步奔向小巷。

    “喵……？！”

    我看到的，竟然是一隻受驚的黑貓。小貓被聲音嚇到，立刻咕嚕咕嚕地鑽到牆角，雙眼警惕地盯著我。

    “……”

    我鬆懈下來，不禁開始嘲笑自己剛才的醜態。嘛……居然還有動物在，我抬起頭苦笑，看著頭上飄過的黑雲，雖說是夜晚，仍然能看到不少雲朵，證明了這個世界起碼是動態的。神明仿佛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沒有人類的存在，世界仍然能夠正常運行。

    “喵……”

    我蹲下來，開始學貓叫。給這隻無辜的貓道個歉。希望它能感受到我的歉意。

    似乎是心意傳達到了，小貓從牆角慢慢走出來，我伸出手，做出迎接它的樣子。

    啪嘰，小貓順著手臂，一頭鑽到我的懷裏。——倒也不壞。

    我把貓抱起來，看著它清澈明亮的眼睛，他的毛色並不是純黑的，而是偏褐色，手感相當柔順。我從未這麽簡單就哄乖一隻貓，也許它也體驗到沒有人的孤獨，看到人有異常的親近感。

    呼呼呼……

    因為很冷，我把小貓放到我的胸前，身子塞進大衣裏，留出頭透氣。我重新啟動了電車，這裏離我家不遠。

    我家隱藏在一條小路裏，是一棟有五層高的民房，但並不是那種連體別墅的樣子，而是隨處可見的出租民房樣式，事實上周圍也連著不少其他民房。外牆由藍白色瓷磚單調地構成，就美感而言確實不足，但是住久了也不覺得有多糟糕。門口挨著一條u型路口，托它的福，每次要對快遞員描述我家的位置都要費一番口舌。——總之，我家不是那麽起眼，周圍沒有什麽標誌，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麽好描述的。

    不到三分鍾，我便回到了家門口，抬起頭，看到二三樓是開著燈的，那應該是親戚們住的地方。我之所以不感到驚奇，是因為周圍的房子都或多或少都開著燈，這隻能證明他們0點以前是開著燈的而已。

    我有點毛骨悚然，這氣氛就像遭遇生化危機一般，死寂的城市，亮著燈卻沒有人的房子，在電影中偶爾能看到。但當這一幕實實在在映在我眼前時，這種不現實感居然如此強烈。

    哢嚓，我打開大門，將車駛入車庫，停車，翻出充電器，給車充電。——這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上樓，打開家門，開燈，脫鞋，走進廚房，在消毒櫃取出杯子，用飲水機接一杯水，一飲而盡，將杯子洗幹淨放回原處。——這是每天回家都會做的事情。

    …………

    喵……懷中的貓發出了不快的聲音，我於是把她（他？）放到了地上。

    …………

    哢嚓哢嚓，客廳的時鍾，分針又爬到了山頂。

    淩晨1點。

    …………

    空氣如此安靜，甚至能清楚聽到秒針移動的聲音。

    …………

    我一言不發，握緊拳頭上樓走進我的房間。

    撲。

    一頭紮進床裏。一切的情緒瞬間爆發。

    “開什麽玩笑啊……難道永遠都是這樣了嗎？”

    人活著究竟有什麽意義，人類為什麽要存在這個世界上？

    有多少帝王追求長生不老，如果真的如願以償，活到世界的盡頭，大概也是這樣的感覺吧。那這樣到底有什麽樂趣，這樣的生命長度有什麽意義？

    我的思考已經徹底紊亂，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依靠什麽來保持冷靜。完全？..冷靜？我冷靜嗎？現在我在想什麽？宇宙與人類，爭論，世界和平，戀文，家人，備考，昨天聽過的歌曲，對啊，五歲的時候我是不是從樓梯上摔下來過，那時候還是戀文把我背回家的。真是辛苦她了，昨天是幾點鍾醒來的？啊……

    整個大腦十分混亂，信息被分割成了一大堆片段，各種不相關的事情充斥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反應過來的時候，淚水已經把枕頭浸濕了。

    隻有在一個人的時候，我才能把情緒好好表達出來。

    我從未想過自己居然那麽脆弱。

    我還想做很多很多事情……

    喵……

    那隻貓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鑽進了我的房間，我扭頭嚐試尋找它，可惜眼淚讓視線變得模糊，什麽也看不清。感覺腦袋越來越重，很快，我失去了知覺。

    2

    我做了一個夢。

    我化身敏捷的雄鷹，試圖突破天空的界限。為什麽我要那麽奮力地向上飛呢？也許隻是一時興起，想知道天有多高，又或者是追求著天外的什麽東西。我自己也說不清，隻是機械性地揮動著翅膀，仰著身體，用盡全身力氣，飛。

    漸漸地，我眼前變得越來越暗，視野越來越狹窄，空氣越來越稀薄，不知道飛了多久多久，我感覺不到勞累，也看不到其他同類。突破了一層又一層的雲層，身體變得輕飄飄，仿佛一用力就能完全離開地球。引力的束縛漸漸消失，原來它是那麽不堪一擊的東西。

    視野變化了，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眼前的場景，難以用語言描述，無論怎麽翻找字典，都找不到形容它的詞語，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突然，我急速地下墜。仿佛前方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用力地拽住了我，往那個方向拉扯。啊！這裏是……我看著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正當我準備……

    呼！砰！

    滋滋滋————

    我聽到了一陣噪音。這種聲音就好似小時候看電視的時候，突然信號不良時發出的噪音。

    “起床了啊——要遲到了啊——”

    我聽到了這輩子聽過最美妙的聲音。

    啪，有人在碰我。

    我睜開了雙眼，重新接受到這個世界的訊息。

    眼前看到的，是我一直以來的玩伴，筱戀文困惑的表情。

    她雙手托著我的臉，剛才的感覺原來是這個。

    “清河..？你哭了？”

    一時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

    戀文用手指輕輕在我的臉上劃了一下，我的淚水順著她的食指滑落。

    我……

    為了確認，我環視四周，這裏確實是我的房間，也就是晚上睡下的地方。刺眼的陽光從窗子裏射進臥室，早起的鳥兒在喳喳地叫。

    “是夢嗎？”

    我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內心恐懼還沒有完全消失。

    “麵色那麽凝重，做噩夢了麽？”

    戀文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疑惑地頂著我，然後突然撲進我的懷裏，用力抱著我的腰。

    “哇…啊啊啊啊痛痛痛。”

    然而力度太大，我不禁發出了痛苦地叫聲。

    “這裏是現實世界。”

    她起身，冷笑了兩聲，先輕蔑鄙視地看了看我，然後露出陽光地笑容，笑著說

    。

    “趕緊起床了，阿姨已經在吃飯了。”

    她說著，把本來放在床頭櫃的水杯遞給了我，離開了房間。

    ……

    看著水杯，還冒著熱氣，長吹出一口氣，熱氣向著遠方飄散。

    一切都是夢嗎？

    我感到了一絲安心。

    ……

    洗漱完畢，我走下了樓，來到起居室。戀文並不住在我家附近，但是她自己表示順路，所以偶爾會跑到我家來幫忙做早飯，老媽當然也是很歡迎。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廚藝真的很好。

    我看向餐桌，老媽已經在開動了，我有個妹妹，但是住校，老爹平時也不在家。

    我拉正凳子，坐在餐桌上，麵前擺著卷著奧爾良和超多生菜的雞蛋灌餅，還有比平常稍大了一圈的生煎，戀文最喜歡做素生煎，所以估計今天也是。右手邊放著一碗皮蛋瘦肉粥，這是皮蛋最有價值的做法，如果皮蛋處理得好，那股硫化氫的味道不僅會淡很多，反而感覺口中回甘，香味四溢。經常喝完五六碗都感覺不過癮。最後再就上一杯醇豆漿，這便是個人認為最完美的中式早餐。

    嗯，享受的時間開始了，記得有人常說要好好吃早餐，卻鮮少有人聽，這也不怪他們，必須有人做得好吃，我們才願意吃啊。食物的價值取決於廚師。

    我端起碗，正準備大快朵頤，視線卻撇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

    “誒…老媽，你昨天有打掃過地板嗎？”

    我問向坐在我右邊的老媽。

    “啊？有啊，11點多掃的。問這個幹嗎？”

    “早上沒有掃過嗎？”

    “誰一大早起來掃地啊？”

    老媽白了我一眼。說得也是。

    我看向廚房裏哼著歌倒豆漿的戀文……也不可能。

    我放下碗，蹲下，找到了那讓我在意的東西——一根黑褐色的毛，長度大約為3cm，接著在這附近又陸陸續續發現了幾根。

    記得曾經在什麽時候看到過這樣的顏色，這樣的長度。

    【我想起了“昨晚”的那隻貓。】

    完全，一模一樣。

    3

    “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消失了，隻剩你一個人，你該怎麽辦。”

    我收拾好東西，背著包走下樓，戀文跟著我身後，走到了一樓的時候，我突兀地問道。

    我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非常難看。我盡力地擠出笑容，然而收效甚微。

    戀文並沒有感到奇怪，而是爽快地回答：

    “我會一直一直看書。如果其他人都消失了，全世界的書都可以自由瀏覽。那也不是太壞的情況。這個世界現有的所有知識和故事，我想自己一輩子也讀不完。”

    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怎麽接下去。

    盯著她的眼睛。

    “你是這樣的人嗎？”

    我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冷笑了一聲。

    她也回以我一個白眼。兩個人互損的日常又要開始了——

    為了阻止這種情況，我一把抱住她。

    太好了。

    我這麽心想著。這是一種安心，更是一種不安。

    ……

    我才發現她今天穿了新衣服，米色的毛衣外套，摸起來特別順手，有如同貓毛一樣柔軟的手感，卻又異常順滑，手掌似乎感受不到阻力。

    軟軟滑滑……摸來摸去。

    “哦謔謔，可以喲可以哦。”

    她冷笑著，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肯定又是那招牌的小惡魔表情吧。

    我們兩個從很小的時候就相識，一起長大，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學習。我已經記不清我們相識的契機了，隻知道我們兩個的父親是商業上的朋友，住得也近，很小的時候就常常會串門。

    我家在南區的東麵，毗鄰悠木廣場，而她住得相較我更南邊一些，相距大約1.5公裏。我們雖可以通過軌道交通通勤，但是因為我有電車，經常時候她會散步來到我家，幫忙打理早飯，然後一起去學校。

    我看了一眼表，7點半剛過一點，這個時間出發肯定來得及。戀文不來的時候，有時7點45分出發，飆車前行，都能勉強感到——當然，那十分危險。

    我戴上安全帽，然後幫戀文也戴上，扣上帶子，她坐在後座，摟著我的腰。

    啪，關好門。啪嗒，打起車腳架——

    “唔唔唔唔唔……”

    戀文的頭靠在我的背上，發出如同對著風扇呼氣一般的聲音。那是一種懶散的聲音，在我聽來。

    但是我現在倒是不感覺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