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幽靜的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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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討厭所謂的“道德綁架”。我堅信人性本善,但我並不是一個別人眼中“善良的好孩子”,甚至被批有點冷漠。雖說被這樣質疑,我也不想修改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更願意做一個旁觀者,在不了解事情原委的情況下,擅自憑所謂的“道德”,利用看到的片麵信息,釋放自己廉價的正義感,這不是一種“善”,在我看來隻是一種表現欲。把自己表演成一個善人,獲得別人的關注,達到某種目的——獲得自我滿足,或者甚至商業上的利益。
所以看到別人爭吵,隻要不過於影響到他人,並不會勸架。看到失戀傷心難過的人,也不會擅自去安慰他。看到新聞對某個人的負麵報道,並不會一頭紮進譴責他的大流裏。
我不是那麽有正義感的人,不像小說,漫畫男主角那樣一腔熱血。甚至可以說有點自私,我佩服舍己為人的人,但是坦白說我也許做不到。我也不想做那麽突出的人,人生苦短,做好自己,對待好身邊既已擁有的人,處理好與自己有關的事,就已經是最大的挑戰了。尚有餘力才會考慮道德追求的更高層,所以我認為不該強求和指責沒有做到高尚道德的人。我深知這樣做的困難,也能理解擅自擴大“管轄”範圍後的艱辛。
想到曆史上一個個偉大的科學家,他們對人類的貢獻自然是值得尊敬的,但精力畢竟守恒,對於他們的妻子兒女來說,得到的關愛能不能讓他們被稱為稱職的“家人”。這還有待商榷。當然作為一個自私的人,我是一定希望這樣普濟天下的人越多越好。
刷著手機,看到不少東西,我這麽瞎想著,也不知道是在確認什麽,仿佛是在明確自己的準則一般,防止自己迷失目標。
今天最低氣溫達到0度,南方自然是沒有暖氣的,但是地鐵內的溫度還算得上舒適。
現在是5點35分,下課後我和戀文決定乘坐地鐵出行,把車丟在學校,我可不想晚上迎著冷風從那麽老遠的地方回來,況且電動車的電池續航也是一個問題。不過如此一來,明天也要用軌道交通通勤,提前變成趕早班列車的社畜,感覺心情有那麽些許複雜。
我凝視著地鐵的窗口,連環畫式的廣告正在播放,我很喜歡這種創意,隨著列車的運行,牆上的畫能連成一個廣告動畫。誒,這個叫什麽?小時候常常喜歡看,好像是定格動畫。
我回想著,窗外的廣告是關於醫院的,雖然是個整形手術的廣告,但是……
“欸,戀文,我們是不是有一個多星期沒有看過阿姨了。”
我問向低頭看手機的戀文。她聽到我說話,也沒有抬頭。
“啊……三天前我去過了,醫生說在做什麽精密的檢查,不是很方便別人打擾。”
三天前?戀文居然沒叫上我。也是,她又沒必要事事跟我說明。
我想著,便沒有在意,反而因為自己產生這種“失落感”而羞恥。
戀文的自幼父母離異,由母親獨自養大,具體的原委我也不是太詳細,也隻能說是道聽途說,畢竟刨別人這種“不正麵”的過去不符合我的原則。哪怕她是戀文。不對,更因為她是戀文。
她的母親有某個天生的疾病,但是和戀文父親戀愛的時候隱瞞了起來,結婚懷孕後暴露,男人一怒之下便離婚遠去。因為病的惡化加上心理上的打擊,從戀文出生開始,她母親便是醫院的常客。在我看來更糟糕的不是生理上的疾病,而是這個事情之後社會上對她的歧視,失去了工作,連同女兒一起被百般排擠,這種事,小時候的戀文自然看在眼裏。
前段時間,戀文母親從樓梯上摔倒,受了傷住院。這類物理上的傷害,靜待修養反而是個好策略。不過我覺得阿姨的精神壓力應該不小,才會不留神而摔跤。每周有空,我也會繞到中區中央醫院去看看阿姨。但是上周忙著考試便沒去,我估摸著這兩天也要去看望阿姨。
列車到站,我從思考中緩過來,半推看著手機的戀文下車。
東陽站。
麵前三個大大的李旭○字體文字。
“人很多啊,別走丟了,拉著我的手。”
我說道,也沒給她同意便抓著她的手。
“別看手機了。”
嘛,我幹嘛要像一個父親一樣。她並沒有看我,而是幹脆直接挽著我的手臂,近,太近了。
【……這樣啊。】
我看著她的側臉,基本被頭發蓋住。
……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從小到現在的玩伴,或者說,因為太熟悉了,反而不會有戀愛的感覺。要是讓我牽起其他女生的手,我得夜不能寐。——啊,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我這麽想著,隻是當時這麽告訴自己。】
【對於一個過度自我中心的人來說,我太了解自己了。想法和內心不同意,某種意義上隻是不願意朝某種方向思考而已。】
我順著人流來到了d出口,又被人流推出地麵。
眼前就是千杉市最繁華的地帶。我覺得加一個“過去”,過去最繁華的地帶。
因為商業區建成太早,到了這個年代,已經略顯陳舊。政府大力在東麵建立新區,不斷擴張城市的範圍,一棟棟嶄新的大樓拔地而起,和這裏比起來,簡直有霄壤之別。
不過即使如此,這裏仍然作為老牌商業區有著不可或缺的地位,反而因為麵臨競爭,商家想方設法做促銷,常常能淘到便宜的好貨。
沿著d口出來,首先感受到的是冷風,但是這似乎絲毫沒有阻擋人們的熱情。主幹道上擠滿了人,主幹道都是老牌的大商場,沿著東民路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右拐,進入北權路,這裏開始兩邊建築的一樓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鋪,以服裝店為主,輔以奶茶店,網吧,食品店。沿著北權路走1.5公裏左右,西拐進入東陽路步行街,從下午五點開始,路邊就會擺滿各種小吃攤,燈火通明,十分熱鬧,就像一個大型的仙戸東路。再往西走,就是火車站,車站周圍有許多開了數十年的飲食店,每家店講起曆史來都披有一番來頭。有人說這裏才是原汁原味的古千杉。
作為一個公事前來的負責人,我們的目標自然是北權路的服裝店。
“我餓了,我們去吃東西吧。”
“……”
我的肚子也發出了抗議的叫聲。
果然,戰前必先養兵。我堅信這個道理。
我牽著戀文朝東陽路步行街前進。戀文突然掙脫,對我做了一個鬼臉,
呼啦啦地往前麵跑。
“喂。”
我想叫住她,但是自然感覺無濟於事。
不一會兒,我們便來到了步行街。
雖然攤位很多,但是比起我家所在的仙戸片區,最大的不同就是少了煙油味,地麵鋪了一層瓷磚,鑲嵌著燈管,瓷磚也許內置壓力板,踩上去會觸發炫光效果,熙熙攘攘人流配合上絢麗多彩的燈光,看得出政府有意讓這裏變成“觀光夜市”。兩排以前有伸出的廣告牌,現在都已被取締而消失,外牆被重新粉刷,煥然一新。
“我們來比賽吧。”
戀文雙手叉腰,麵帶自信的微笑站在我麵前。然後把手指向一個方向。
順著方向,看到的是一個射氣球的攤位。
……真的麽。
“哦?敢公然向世紀末的狙擊手發出挑戰,你很有勇氣啊。”
我冷笑了一聲。
“比什麽。”
“規定時間,射得多的請客。”
“原來如此,你有帶錢嗎?”
“當然。”
“哦,那就是我的了。”
“很有自信嘛。”
看她自信的笑容,怕是心懷鬼胎。
我朝著攤位走去,看到攤前擺著一個大牌子——有獎射擊。
50顆子彈中45發不但可以免單,還可以獲得一個湯圓布偶。中40發,30發也有不同的獎勵。
我看向櫃子上麵擺著的一個白色球狀布偶。
原來這個可愛的東西就是湯圓布偶啊,還蠻大的。
等等。
我看向戀文。
閃閃發光的眼睛。
……原來是這樣麽。
我板著臉,坐在位置上,隨後戀文也坐下,我在右邊,她在左邊。兩個位置挨得特別近,也不能強求店家,畢竟市中心地價貴。
我掏出兩人份的錢,拿起裝滿bb彈的玩具槍。真煩。
戀文坐得太近了,我和她兩個人相處還沒什麽(是麽?),在人群中,我總是不自覺在意起來。
“真香啊。”
我沒意識地說了一句。
“什麽……?”
“這……槍的味道不錯。”
“哈?你腦子壞了嗎?”
她鄙視了我一眼。
也許真的壞了吧。或者說一開始就沒好過。
真煩啊。
為什麽她頭發總在我麵前晃悠。真是的,這是引誘,這難道不是想讓人咬上去的暗示麽。不對,咬頭發也太奇怪了,咬脖子算了。不對,我又不是吸血鬼,再說,為什麽是脖子。
……我為什麽要問自己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問題。
她突然向右扭頭,看著我,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一決勝負吧,堵上湯……尊嚴和晚飯。”
她是不是說漏了什麽。
砰。——嘭。
扣動扳機,她氣勢洶洶的一次發射——沒有中。
……
然而她還是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全神貫注。
砰,砰,砰。
哦哦,中了,不錯啊。
我也不甘示弱,連開了十搶,十個氣球便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她不高興地盯著我,“哦謔謔”地叫著。接著也連開了幾槍。
結果我們兩個勢均力敵,她那邊隻比我多了五六個氣球。
砰——
打空,三連發打空。
“嘖。”
倒是我左邊很開心。
我偷瞄了幾眼,她笑得很開心。但是笑容中帶著猶如刻印上去的哀意,揮之不去。我也有過這種感覺,在我緊張的時候,在我沒有把握的時候,在我害怕的時候,在我……強顏歡笑的時候。
砰砰砰——
三中二。
砰砰砰砰——
四中三。
砰砰砰砰砰——
五中四。
我調整著節奏,不出一下,我和戀文就持平了。
我感覺已經差不多了。
砰——哢嚓哢嚓。
空槍的聲音傳來。最終我比戀文多一個氣球。
“……”
但是那邊最多也就中了30發。
離得到湯圓布偶還遠遠不夠。
“走吧。”
戀文聳聳肩,對我說。
走出了攤位,她吐槽把我挽住,臉色由嚴肅突然轉變,櫻桃小嘴使壞地吐出三個字
——“你輸了。”
這家夥。
我別過臉。不愧是我的青梅竹馬。
一頓胡吃海喝之後,我們慢悠悠地踱步,手裏還拿著不少東西。
作為一個有責任感的班級負責人,是時候為班級著想了,想著我和戀文朝著北權路方向靠近。
這條路前段時間剛被重新裝修,新增了不少陌生的店鋪,至少很多店鋪我都沒有見過。比如……
“我們去那裏玩吧。”
又是一貫的,戀文懷著過剩的激情。指著一個新開的店鋪。
“poe center”
嗯?
這裏什麽時候開了這種東西?
我皺起眉頭。
“你的班級榮譽感呢?你的任務與使命呢?”
我數落道。
“這裏的店鋪不都是開到很晚的嘛,晚點去也不要緊啊。”
果然振振有詞,條理清晰,無懈可擊。
我遭不住她的可愛三連擊,太過分了。於是跟著她走進了遊戲中心。
戀文在賽車遊戲車座上坐下,而我則去兌換硬幣。
人還是不少的,我把手插在口袋裏,這家店開了暖氣,但感覺不是很足,還是有那麽幾分涼意。
麵前排隊的人組成了一堵人牆,心生不快,我的視線向四周掃蕩。
突然,雞皮疙瘩。
我感受到一陣氣息。
不如說,是因為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或者說,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人群裏一個少年穿著黑色風衣,身材偏壯,看上去比我高一個頭。
我認識他。
以前,現在也是。但是很久沒有聯係過了。
我再次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確認。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接近的氣息,猛地一轉頭。
我們兩個人對視著。
……
……
“好久不見了,喬木。”
短暫的沉默後,我開口說道。
“……壬清河?”
好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
7
人真的能控製自己的思維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突然產生了這種想法。在我過度勞累的時候,有時會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突然感覺自己所控製的不是自己,意識瘋狂地蹦出許多脫離現實的東西,不知道“自己”的定義是什麽,仿佛意識與肉體發生了分離。當我再次振作精神,重新控製自己的時候,就會有種異樣的感覺。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經曆。每當出現這種情況過後,我都會思考——人類真的能控製自己的思維嗎?
真實想法的定義又是什麽,會不會有些想法和原則,是由自身強加給自己的。這樣說來非常奇怪,仿佛就像精神分裂了一般。我也感覺自己討論不清楚這個問題。隻能由自身慢慢體會了。
我看了一眼表,10點40分,我們在遊戲中心呆了一段時間,然後出來前往北權路真正實現這次行程的主要目的。戀文的殺價能力非同凡響,那畢竟是我的青梅竹馬,我都經常被她的“魔力”所折服,更別說是那些“單純”的店家了。我們幾乎以一半的預算獲得了我們想要的東西,約定好明天交貨。當然這個過程的艱辛和雙方的激烈碰撞,精彩到可以寫成一部小說了。名字就叫《戀文的砍價指南》好了,非常好,一定能非常暢銷,就算隻是衝著女主角去。
我滿意地笑著,戀文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故事,一邊漫無目的漫步在街上。
很好,接下來就應該是歸途了。我從口袋裏掏出電動車的鑰匙——話說我把車放在哪裏來著。
“啊。”
“嗯哼?怎麽了。”
“那個,我姑且問一下,地鐵是什麽時候關門。”
“10點28分。”
為什麽她會記得那麽清楚。
“嗯……”
我再次確認手表,仔細盯了幾秒鍾,非常十分完全毫無疑問地確定上麵顯示的是22:45。
我抬頭看著仍然燈紅酒綠的街道,又來到了這個十字路口,左拐就是東陽路步行街。
“我再姑且問一句,我們是把車停在學校,坐地鐵過來的吧。”
“啊……說得好。”
……
我的眼睛變成了死魚眼。啊不對,好像一直都是類似的眼神。
我盯著戀文。
“怎麽辦。”
“不知道。”
我向四周看了看,發現這裏有好多的酒店,原來這裏有那麽多旅館的嗎?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那些炫目的招牌完全被選擇性忽視,隻有這個時候,才顯得那麽刺眼。
“站立難安”,我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個……”
戀文突然開口。
“啊?!”
我反應過度,有點灼灼逼人的感覺。
……
這是什麽氣氛?
我覺得自己遭受不住。
不過我還真是出奇的淡定。
我內心的波動隱藏得真是完美,感覺自己完全可以出演間諜電影的間諜角色,沒想到在這裏找到了自己未來的職業定位。倘若過了十幾年,我成了世界聞名的電影明星,我一定會在自傳裏記下現在發生的光輝事跡,這絕對是我人生濃墨重彩的一筆。
“啊……叫計程車吧。”
我繞繞臉,說道。
“嗯……”
戀文低著頭。
咦,她是在害羞嗎?戀文居然會害羞?怕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啊……可是,我錢包裏已經沒有錢了。”
我想起來,本來出門帶的錢就不多,在遊戲中心幾乎全部花光了。
“啊……真巧,我也是。”
戀文有什麽花錢的地方嗎?嗯?
……
氣氛一度變得尷尬。
為了解決這種情況。
“不用怕,叫車吧。”
我頂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說道。
然後從口袋中摸出我的手機,電亮屏幕,說道:
“可以移動支付。”
移動支付真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發明,集合了人類頂尖的智慧,將一切信息化,規範化,不僅增加了支付速度,避免了假鈔,並且再也不用拿著一大堆零錢,不用擔心丟錢,還能完美地解決如今的尷尬局麵。移動支付把“沒有帶錢”的借口給粉碎,將世間的人類簡單而直觀地分成了兩種——有錢的和沒錢的。
當然,我屬於後者。但是我自豪。
我為解決了尷尬局麵而感到安心……
“對哦,這真是太棒了,那我們去步行街吃夜宵吧!”
低著頭迅速上揚,雙眼發光地盯著我,小惡魔感覺的表情突然襲擊了我。
噗……?
我認為,移動支付也應該被辯證的看待,任何事物的存在既有好處也有不利,比如移動支付……它……可能讓人變得敗家,感受不到實體金錢的存在,還會導致……
不,這種發展我是真的沒有預料到。
我像是敗掉了一般,不如說感覺從來沒有贏過她。
我走向步行街,臨近11點,正值夜市人流最多的時候。
我的心情並不是太好。
想到淩晨所發生的事情,一個小時之後也許還會發生。
一個小時之後我應該已經和戀文分開了。不知道對和我同行的人來說,在她的視角裏,我是不是會突然消失?如果我消失了,她會不會記得我?還是說那段時間的記憶會被詭異的抹去?
到底會怎樣呢?
現在是10點58分。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陪著她,這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無言地行走著,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戀文。
寒風肆意地拍打著我的臉,眼前的霓虹燈格外刺眼,人的吵雜聲讓我的聽覺變得十分敏感,似乎連汽車輪胎劃過地麵的時候都聽得到。
呼呼……
我腦內突然閃現了什麽。
和那種“靈魂出竅”的感覺相似,不斷地冒出“自己是誰”這種問題,似乎是我的意識在尋求自我認同。
嗡——
正當我試圖振作精神的時候。
僅僅一瞬間,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我的視線內已經沒有了戀文的存在。
然後我才發現,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存在。
夜晚11點。
“異常”發生的第二天。
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就是。
時間提早了一個小時。
為什麽我會認為“異常”一定發生在0點?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我的腦中。
【如果發生“異常”的時間,每天都提早一個小時,會怎麽樣呢?】
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久以後,莫非我將永遠待在空無一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