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異常的視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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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仙戸大道沿著東行,跨越幾個路口,進入了浦新區,我最近都沒去過這個地方,但是以前不一樣,因為離家近,經常和清河、喬木來這裏。這裏崇山峻嶺,本身千杉市就是一個盆地,中心城市圍著盆地的東部建設,所以東邊的盡頭便被山群包圍。

    好久沒來過這裏了。

    我心生懷念,但是一股煩躁的感覺也隨之傳來。

    這裏也是我夢破裂的地方。

    我更奮力地蹬著踏板,很快,我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清河的黑色電車。

    他的行駛速度並不快,托這樣的福我才能追上他。

    我畢竟是在跟蹤,我刻意小心自己發出的一切聲音,包括踩踏板的聲音。

    十分鍾不到,我便來到了m山的山腳。因為這座山是兩座山相連的,在衛星上看起來像個m,所以我們稱他為m字山,真實的名字還真不知道。——當然,這些信息也是媽媽告訴我的,畢竟以前的我不會看衛星地圖。

    清河在山腳下停車,果然,他昨天也是來到了這裏,這裏的地麵沒有修水泥路,普通的泥路被雨水浸濕,濕潤的空氣加重著泥土的潮濕。一腳踩下去,鞋子一定會沾上泥。

    我離他100米左右,周圍的人突然變得很少,除了露營者和住在這附近的,很少有人會來這裏。

    我也停下了車,靠著步行前進。

    風很大,冬天的千杉通常吹西北風,而西北風到這裏便被群山所阻隔,無處可去的風像發泄脾氣的小孩子一般,不斷攪動著這附近的空氣,導致這裏的氣流相當異常。

    站在風中的清河,似乎不為所動。

    我以樹為隱蔽,一步步前進。

    這裏,是我夢破裂的地方。

    我就是在這裏和清河相遇的,那時的事情我還記得一清二楚。小學四年級的暑假,當時的暑假作業要求我們觀察一種生物,我記得家的東邊不遠處便是山群,便背上登山包就往東邊走,最後走錯了路,陰差陽錯來到了這裏。但畢竟已經到了這裏,我於是爬上了這座山,這讓我發現了這座山不但有湖,而且生物物種也相當豐富,對於立誌當醫生的我,這裏充沛的生物物種激起了我的興趣。被甲殼蟲,金龜子吸引的我,不知道爬了多高,多高。最後,迷路了。

    當我意識到自己迷路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我眼前的一切都漸漸變得黑暗起來。本來一直興致勃勃的我才意識到了恐懼的存在。

    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又不能待在原地。冷靜過後。我環視四周,看到有一些草叢有踩踏的痕跡,我認為是有人走過這裏。我掏出包裏的指南針,發現那個方向是北方。我把包裏準備的紅色豆子撒在地上,作為標記,防止再次迷路。——我走了好久好久,興奮所帶來消除疲憊的魔力已經消失殆盡,勞累充斥著我的全身。更糟糕的是,因為是夏天,我隻穿著一件短袖,夜晚的山間比我想象中的冷得多。每過一會,我就會打一個噴嚏,讓不自覺加快腳步去驅趕寒冷。我感覺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幾乎逼近絕望。天越來越黑,空氣越來越冷,時不時還聽到貓頭鷹,老鼠亂竄的聲音。每次都讓我嚇得我毛骨悚然,寒毛卓豎。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紅色光源。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是鬼火或著地獄的幻覺。定睛一看,我才理解了光源的來源——是幾隻燃燒的蠟燭。

    我走進光源,發現這裏有一座建在山上的神廟。過年的時候,在家鄉經常能看見的,供奉玉皇大帝的神廟。

    廟前站著一個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要不是微弱的燭光映出了他的輪廓,我甚至看不到他的存在。

    “你……好?”

    雖然看到人讓我有些安心,但是想到在這樣的狀況下,這樣的夜晚跑到山上來的人。很可能是個壞人,甚至可能是一個逃犯,不得不在山上藏身的殺人犯!如果是這樣,那我的處境就更加危險了。

    “嗯……?”

    他轉過身,【手裏拿著一個筆記本】,語氣中帶著疑惑,也許他也疑惑為什麽這裏有人吧。

    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把筆記本放到了台上,然後冷靜地脫下外套遞給了我。

    這讓我很困惑,明明我的表情應該沒有表現出覺得寒冷的樣子。不如說,我在刻意克製這種情感,警惕著前方出現的人。

    但是他卻把外套遞給了我。

    猶豫了幾秒鍾,我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實在沒辦法,我便接過了外套。反正都已經這樣了,這裏也隻有我和他,他真的要對我施以暴力,我也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任由他宰割,被他所控製,成為他的所有。

    “你迷路了嗎?”

    他冷靜地問我。

    我慌張地點頭。

    “……”

    這時,我才借著燭光仔細看到這個人的臉。那是一張稚嫩可愛的臉,眼神卻顯得很慵懶,毫無疑問是個男生,看起來年紀應該比我大一點,也許是五年級?

    我仔細端詳了這附近,除了一個神廟,什麽都沒有。

    他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待著這裏?

    我沒有問出口,因為這可能屬於個人隱私。但是就這個環境而言,他肯定不是住在這裏的人。

    “跟我走吧,我帶你下山。”

    隻見他走到廟前,在地上拿起一個包,從裏麵掏出了手電筒,對啊,為什麽我連手電筒都沒有準備。

    他打開手電筒,用“喂”招呼了一聲我,啊,他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個……我叫筱戀文,筱是竹字頭的筱。你叫什麽名字?”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稱呼他。

    他猶豫了一會,然後聳聳肩,回答:

    “壬清河。”

    我昨天才剛在筆記本上看到這個字。應該是那個“壬”字吧。考試也考到過,我應該沒有寫錯。

    我於是跟上他的腳步,但是一不留神便踩到四落的樹枝,突然滑了一跤。

    “哇!”

    我受到了驚嚇,不自覺叫了出來。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手已經被清河抓住了。

    他一言不發,用手拍了拍我身上的泥。

    “走吧。”

    接著整個下山的路程,他始終沒有鬆開過我的手。

    我已經記不清後來是怎麽回到家的。和媽媽仔細說了這件事之後,她意外地沒有太生氣。但大嘴巴的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喬木媽媽,於是很快變成了我和喬木一起來這座山玩。——多個人更安全。據說理由是這個。

    但是我經常能在這裏見到清河,更戲劇性的是,我的媽媽當時經營著商店,清河的爸爸就是給我們商店進貨的老板。我當時在媽媽進貨筆記本上看到了“壬”字,居然是指清河的爸爸。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她便開心地邀請清河來家做客。

    從此以後,我和清河,喬木便經常在一起玩。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近兩年。

    【直到那次意外的發生。那是我們小學六年級的周末。】

    【破裂四碎的石塊如同堅刃,將我們的日常,連同我的夢想一同切斷。】

    我的視線被鮮紅的血充斥,劇烈的疼痛讓我呼吸困難,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又一腳踏空,整個人朝著山下摔去。山下不遠處便是一個湖泊。砰的一聲,我便被水淹沒。冰涼的身體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眼睛的疼痛加重了我的恐懼。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我已經沒辦法呼吸了,喉嚨被湖水擠壓,水的壓力讓我全身難受不堪。

    意識漸漸遠去,人生的盡頭,果然是會走馬燈的。

    我想起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有開心的,憤怒的,哀傷的,也有可怕的。

    那是人的情緒,是我沒有能很好表達的情緒。

    突然,我感覺不是那麽寒冷了。我已經感受不到冷的存在。我的意識已經岌岌可危,連最後一絲“生”的感覺都快要離我而去。

    在我眼睛僅存的對光的感覺裏,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黑影,那是噴發著生命活力的黑影,雖然是黑色,但卻比一切光芒都耀眼,比所有火焰都熾熱。求生的本能使我伸出了手,黑影將我的手抓住,我的意識,也就到這裏中斷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左眼的疼痛使我無法睜開它,我勉強睜開右眼,發現我躺在湖邊,喬木坐著我身邊。我下意識地尋找清河,但是卻沒有他的身影。

    “你醒來了!”

    喬木很激動,激動得不知所措。他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

    我總算理解了情況,有人把我從湖裏救了起來。

    過了一會,穿著白色衣服的哥哥姐姐便從山下上來,清河也在其中。

    我於是被送去了醫院,石塊爆炸傷及了我的左眼,當醫生問道是誰將我從湖裏抱上來的時候。

    兩個男生都沉默不語。

    但很快,喬木微微地點了點頭。

    【這並不意外,因為我知道,清河並不會遊泳。以前在湖邊玩的時候,喬木就經常嘲笑不會遊泳的清河。】

    那起事件之後不久,提前被重點初中錄取的喬木搬離了這座城市,清河也再也沒有來過那座山。

    於是這裏,變成了我們不會提及的“過去”。

    以前的這些事情,盡管遙遠,我卻總是記憶猶新。

    我繼續向清河走去,就在我離他不到30米的時候。

    “對不起。”

    我還沒有完全靠近他,隻聽見他的聲音,他突然說出了意想不到的三個字。

    我正納悶他在和誰說話,莫非存在著不可視的生物?

    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向我。讓我不禁背脊發涼。

    “……”

    明明我已經藏得很好了,還是說這隻是我的自我感覺。

    “對不起。”

    他又重複了那三個字,我才意識到他是在和我說話。

    “……你是壬清河吧。”

    我走了出來,似乎已經沒有掩飾的必要了。

    “你一定是壬清河。”

    一種奇妙的感覺傳來,這種確信毋庸置疑。

    【洪水不能摧毀堤壩,野火不能毀滅森林,大風不能吹翻堅樓,從西北飄揚過海的冷風,也不過外強中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