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看穿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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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曉時分,幾聲尖銳的雞鳴打破了人們的美夢。雲淺懶洋洋在床上扭動了一會,順著床沿滾到冰涼的地板上,頓時清醒了幾分。他昨夜回到酒樓已是卯時,才入夢鄉又被吵醒的滋實在不是很妙。

    為了迎接郡主的到來,煙雨樓眾人都帶著激動的心情忙裏忙外地布置著,就連一向慵懶的老板娘,此時也睡眼朦朧地插著小腰在樓裏巡視著,偶爾指手畫腳一下。

    “雲淺,你在前廳裏遊手好閑地做什麽,還不去後廚幫忙?”老板娘銳利的鷹眼很快就發現了雲淺不在自己的崗位上。

    “馬上去,馬上去。”雲淺嘴上應付著,眼神就總往門口偷偷瞟著。他擔心那個小祖宗如果冒冒失失地突然闖進來,難保不會惹出什麽幺蛾子。

    “雲淺!你怎麽還在這!”老板娘怒了,她轉悠了一圈回來又看見那張清秀而討厭的臉。

    雲淺眼睛滴溜溜一轉,一把拉過鄭有德,心虛地說道:“是鄭兄說前廳要布置的東西太多,忙不過來才讓我來幫忙的。”

    “哦?是嗎?”

    鄭有德同時感受到了雲淺和離玖充滿“善意”的目光,戰戰兢兢地說不出話來。

    “還不快去後廚!別讓我再逮到你偷懶——!”

    “你這女人恁地如此潑辣!”離玖話音未落,就被一個清脆地聲音打斷。

    雲淺心裏叫苦,果然還是來了。

    煙雨樓的前廳中,眾人看著眼前一個身著淡粉色襦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雲淺麵前,親昵地喊道:“表哥!想死你啦!”

    柳茗香今天梳著乖巧的齊劉海,小臉有些肉嘟嘟的,小鼻子也是扁扁的。乍看之下倒像一名普通的鄰家女孩,與她原本嬌媚精怪的樣子大相徑庭。易容術做的不錯,可惜性子還是改不了,雲淺無奈地輕輕摸了摸柳茗香的腦袋。

    離玖強忍怒火,聲音都有些顫抖地質問道:“雲淺…?不解釋一下嗎?”

    柳茗香聽著離玖語氣不善,轉身擋在雲淺麵前。她看著眼前這個女子玲瓏的身材,婀娜多姿,不由得挺了挺小胸脯,撅起小嘴說道:“我來找我表哥,關你什麽事喔!”

    雲淺一看氣氛不妙,趕緊將柳茗香拽開,走到離玖麵前賠著笑低聲說道:“此事不好說清,我之後向你解釋。”

    “你最好能解釋清楚!客人馬上就來了,不許給我出什麽紕漏。”離玖狠狠瞪了雲淺一眼,又輕蔑地一掃柳茗香,優雅地離去。

    柳茗香本就是江湖人見人畏的妖女,哪裏受過這種委屈,一雙狠辣的柔美素手蠢蠢欲動。雲淺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腕,怒道:“你忘了之前答應我什麽?再胡鬧就把你趕出去。”

    “是她欺負人…”柳茗香見雲淺生氣立馬蔫了,眼淚汪汪蹭在雲淺胸前。

    “好了,好了,你先去我房間待著。等晚些來的客人多了,你再悄悄出去。這樣應該也沒人會注意到你的存在。”雲淺輕輕牽起柳茗香說道。

    “這就是你的房間呀。噫,亂死了。我來幫你收拾一下吧。”房內,柳茗香打著幫雲淺收拾的名號,好奇地到處亂翻。

    “不許亂動。”雲淺敲她一下。

    “小氣,不動就不動。”柳茗香委屈巴巴的,卻果然乖巧地坐好了。

    雲淺拿她一點辦法沒有,溫言道:“餓了麽?我去給你哪些點心。”

    “好耶!我要吃你做的。”柳茗香高興地拍拍小手。

    “我不會做。”雲淺沒好氣地說。

    過了一會,雲淺將茶點放好後,臨走前又交待一邊:“一會我可沒空管你了,乖乖的不許惹事,知道嗎?”

    “嗯嗯,保證乖乖的。”柳茗香甜甜地答道。

    “我要是無聊了,可以去後廚找你玩嗎?”

    “不能。”雲淺趕緊將門合上,落荒而逃。

    今日的陽光猶為明媚。秦淮河岸,垂柳如瀑,花香醉人,然而今日煙雨樓前缺少了那伶人的婉轉吟唱。本就不寬的河道上,布滿了皇城禁軍的戰艇,煙雨樓門前的街道前後十裏都被甲士封鎖得水泄不通。衛國的世子和郡主,早前雙雙遇襲,王庭護衛的都統一個月內接連被衛王和丞相罵得狗血淋頭,差點官帽不保。都統大人很小心,因為他知道這金陵城並不如表麵一般繁榮祥和。

    車隊緩緩駛來,數十輛華貴的馬車列成一列長龍,將所經的道路盡數霸占。沿途的百姓卻並沒有半分怨懟之情,對於他們來說能一睹這些大人物出行已是莫大的榮幸了。金陵城在之前的衛國公,如今衛王的庇護下,已經幾百年沒有經曆過搶掠和屠戮了。城中居民生活安定富足,對於王室也存著幾分好感與尊敬。

    在一隊金甲鐵騎的引領下,緊隨其後的兩輛馬車尤為奪目。當頭一輛由四匹烏黑如墨的駿馬拉著,車廂寬大厚重,上有黑金雕花流紋,威嚴尊傲。其後一輛由四匹純白如雪的寶馬所拉,相比之下車廂顯得圓潤秀氣些,外由白玉雕綴,更有數百種鮮花編成花鏈裝點其間。這兩輛馬車領頭,其餘那些造價不菲的馬車都顯得黯然失色。

    雲淺站在門口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隨即不再與眾人看熱鬧,悄悄溜回了後廚,卻發現劉七手也沒去看熱鬧,而是在小心翼翼地研磨著什麽。

    “喂,老劉,幹什麽呢?”雲淺貓著腳步走到劉七手身後,咋呼呼地一喊。

    劉七手被嚇得一跳,險些將臼中的白色粉末撒潑。

    “臭小子,一驚一乍的!”劉七手大罵。

    ”你這是什麽好東西?“雲淺好奇地湊過頭去。

    劉七手偏了偏頭,幹笑一聲說道:”這是老夫配製的調味秘方,在菜裏加一些,能提味不少。“

    ”還有這種好東西,讓我嚐嚐。“雲淺剛要伸手就被劉七手狠狠打回。

    劉七手雙眉橫起,嚴厲地說道:”這玩意兒很精貴,你別亂碰。一會弄沒了。“

    ”哦…”雲淺悻悻地走開。

    劉七手沉默一陣,忽而又笑嘻嘻地說道:“雲淺小弟別生氣。老夫改日單獨做一桌好菜請你吃,隻是今日有貴客來,老板娘再三吩咐了不準你們偷吃,不然就要扣老夫的酒錢。咳咳。“

    雲淺沒過多計較,接踵而來的忙碌讓他很快忘了這件事。

    蘇月凝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車。今天的她身著一件紫紗連衣裙,長長的裙擺需要兩個小丫鬟緊隨其後為其整理著。一張薄紗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卻也能依稀勾勒出挺翹的鼻梁,尖尖的下巴。玉頸如雪,美目流盼,離玖身為一個女人都不免露出癡迷的樣子。一旁的衛國世子薑平軒本也是風流俊逸的偏偏少年,此時竟然吸引不到半分少女懷春的目光,不免有些鬱悶。這麽多年,隻要每次和這位義妹一起出現,自己的光芒會瞬間暗淡。

    “諸位,我們進去吧。”薑平軒不再糾結,表現出了世子應有的氣度。

    “恭迎世子,郡主。”

    薑平軒和蘇月凝在百來號才子的簇擁下進了樓。前廳的牆上,掛著的是一副三丈長的菜譜,那穿的神乎其神的書法大作。

    “王兄你看,這便是那位大家的手筆。”蘇月凝微笑著對薑平軒說道。

    “此等筆勢,形有龍蛇之姿,意有幽穀之懷,絕哉,妙哉!”薑平軒認真地瞻仰一番後得出了結論。

    世子都這麽說了,一眾才子自是要殷切附和一統。為了能讓世子和郡主留下一個好印象,品評之時更是免不了用一些生僻的詞語堆砌一通看似高深的論調。鄭有德豎起耳朵聽得一愣一愣的,對這些貴人們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離玖卻是暗自搖了搖頭,索然無謂地躲回房裏補瞌睡去了。

    “不知月凝對這幅字有何見解?”薑平軒自己都有些聽不下去了,轉而問向一直未開口的蘇月凝。

    感受到所有的注意力都轉在了自己身上,蘇月凝也不怯場,自信地微微一笑說道:“正如王兄與諸位所言,這幅字實乃一副不可多得的佳作。觀其形,會其意,都有絕妙千萬,隻是,以月凝拙見看來,這幅字卻少了幾分神。”

    蘇月凝在眾人麵露驚訝之時稍稍一頓,穩穩地把控住了自己的姿態。她輕輕向前走了兩步,轉身麵對著大家,繼續說道:“所為神,便是書法大家們的靈魂所在。那是一種獨一無二的氣質。如前朝書家張絮之,一副《百鳥辭》中便有百鳥朝鳳之神韻。這種神韻是他獨居山林與百鳥結伴數十年才領悟出來的。更如當世書家第一人顏流月,嗜酒如命,故而不論狂草亦或行書,字裏行間都流露出一股超然的醉意與灑脫。”

    煙雨樓裏的才子們此時都很安靜,他們像學生一樣聆聽著。

    又是一陣小小的停頓,蘇月凝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但這一副菜譜,請諸位仔細品之,是否在形意俱佳的同時流露出一絲渙散呢。月凝不才,細思之後發現了其中的症結。這位作者毫無疑問的是一位書法好手,有著多年練字的基礎,對於形和意的把控都十分到位,然而這位作者的書法卻似乎是通過一味模仿而來。”

    ”啊…”不少才子都驚訝得叫出了聲。要知道如果隻是臨摹名家的字體,就算寫得再好,也是絕對配不上大家的尊稱的,但是在座的才子也都並非酒囊飯袋,對於大多數名家的筆法,他們多多少少都是臨摹過的,眼前的這幅字讓他們卻很難在記憶中找到與之匹配的筆法。

    蘇月凝似是能讀懂眾人所想,輕輕搖頭解釋道:“這字並非簡單的臨摹而來。他的每一個字都融合了幾位書法家的特點。像這一個‘流‘字,一撇用的是白心羽的風落體,三點用的是韓豐的定格體,那一勾則是顏流月的醉行書。月凝才疏學淺,不能將每個字的每一筆畫都指出處來,但諸位都是從臨摹開始練字的,不妨用月凝所說的方法拆解看看,是否如此。”

    才子們一經點撥後,立馬發現了裏麵的玄妙,不由得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蘇月凝卻話鋒再轉:“雖然這字裏行間都透著其它名家的影子,但月凝以為,這幅字的作者卻也依舊堪稱高人。將不同名家的筆法拆解,再化為自己的一派風格,這早已脫離了尋常臨摹的範疇。用這樣的方法寫字,雖有投機取巧之嫌,但月凝捫心自問,並不能將字的形和意都融合出這等高明的境界。此字依然堪稱是一副奇作,月凝對那位書家依然是敬佩無比。“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能寫出這樣一副字本已比他們的境界不知高出多少。當然,此時的蘇月凝更是光芒萬丈。這一番批駁引經據典,情理兼顧,並非一味尖刻的貶低,就連同薑平軒都不禁對蘇月凝的才學與風度敬服。

    雲淺若是在此聽了一席話,定然也會十分驚訝蘇月凝竟然僅僅通過一副字就將自己的底子看透。當然他也更不會想到本來就是依著自己平日練字的喜好隨手一寫,竟會引來大半個衛國文壇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