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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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與眾人禮貌性地寒暄一會後,蘇月凝吩咐下人開始安排一眾才子才女們落座。根據規矩,蘇月凝和薑平軒等身份背景顯赫的貴人們入座三樓雅閣,一些名氣頗大卻出身一般的才子才女則被安排到了二樓花廳,剩下的大半數人都隻能屈居於一樓的堂廳裏。個別人縱然心有不甘,卻也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畢竟能被邀請來此就已經代表著一種抬舉和認可。蘇月凝和薑平軒這些貴人當然更不會去考慮這些人的感受,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安排。當今天下,除非你的才華出塵絕倫、少有人及,否則你所能得到資源和待遇是永遠不可能與那些門庭深厚的貴胄平起平坐的。

    隨著眾人落座,相府的家丁們搬著上百副筆硯魚貫而入。依照以往詩會的規矩,每位才子才女手邊都備有筆墨,當宴會的主人確立主題之後,行宴期間各憑所感即興創作。每層樓間都會有十來名侍女待命通傳,每有佳作,便會呈於那些高處的貴人品評。若能得貴人青眼,則能有幸被邀一同進宴。今日的受邀的才子大多是待博功名之人,若能入得三樓雅閣,對於日後的仕途必然大有助益。一個世子,一個相府掌握著的可是大衛的半壁河山。

    老板娘突然找不見了,鄭有德有些開心有些苦。他畢恭畢敬地領著那十多位貴人登入三樓雅閣。貴人們覺得這個小廝很有一副下人該有的樣子,隨手又打賞了他些許銀子。鄭有德感受著口袋裏銀子沉甸甸的重量,欣喜溢於言表。大家也很幸苦,不如拿出一半,不,四分之一,分給大家好了,他開心地想著走到樓梯邊時,卻被八名黑甲大漢堵住了去路。這八個人膀大腰圓,虎目如鈴,腰間佩著長長的窄口刀。

    他們都是內廷派來的一等一的高手,軍旅出身的粗人,今日躋身於一眾風雅的才子之間感覺渾身都不自在。其中一名年逾中旬的大漢對鄭有德呼喝道:“小二,給我們尋一處座。”

    鄭有德嚇得不輕,趕緊將這幾個閻王爺安排到了一個靠窗的角落。還是讀書人好些,鄭有德心裏感歎一聲。

    薑平軒和蘇月凝攜著另外兩位貴人落座在雅閣的主席上。幾個侍女放下幾層紗簾,在這身份最尊貴的四人麵前形成一道自然清雅的屏障。薑平軒與蘇月凝對坐,另外一位有些玩世不恭的公子乃是當今衛王胞弟夢桑公的公子,薑守朔;而那一位麵容姣好的少女則是蘇月凝要好的閨蜜,戶部尚書湘橋伯的千金,木鈴兒。

    一陣清風順著窗沿輕柔地拂來,蘇月凝微微撥弄了一下附在臉頰上的發絲。她偏過頭似是追尋著那清風離去的足跡一般向窗外眺望。煙雨樓此處風景極佳,秦淮河宛如流光玉帶般盤踞而去,兩岸花紅柳綠,琴居雅築盡收眼底。那陣清風穿梭於秦淮兩岸,忽攜青衣挽紅袖,忽著粉黛撫雲鬢,一時間,滿城柳葉盈盈,桃枝灼灼,櫻色如脂,梨花若雪。

    一瓣桃花借著風勢穿進窗格,飄飄欲墜。蘇月凝白皙修長的食指緩緩挑起,將那一點玫色春意停在指尖。麵紗輕輕抖動,蘇月凝淺淺笑著說:“王兄,世兄,鈴兒,今日春風正好,不如我們就以‘風’為題吧。”

    三人紛紛表示讚同。蘇月凝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丫鬟,吩咐道:“鶯言,你去將題目傳知大家。”

    今年隻有十七歲的鶯言是個小丫鬟,卻也是司夏郡主的貼身大丫鬟。但凡有些眼力介的人見了她都要恭敬地稱她一聲鶯言姐。鶯言走到每層樓間最顯眼的位置上,驕傲地掃視一圈那些自命不凡的才子才女後,挺著胸朗聲宣布了今日詩會的主題。

    風花雪月,本就是詩客騷人最愛吟誦的事物。以“風”為題,一時間在眾才子們的胸中湧現出筆墨篇章千千萬,不過題目越是簡單,要想不落俗套,脫穎而出就越是難。起初興奮不已的才子才女們此時竟開始麵麵相覷,沒人願意做那引頭之人。這樣的主題,每個人都太熟悉了,要是作得不好,免不得引來一通恥笑。

    柳茗香聽著門外人聲漸起,從雲淺的房中溜了出來。她打聽了一會知道蘇月凝在三樓後,就準備上去一探究竟,不料卻在樓梯口被一名紅衣小丫鬟攔住了。

    “這位姑娘,沒有許可是不可以隨便上去的呢。”紅衣小丫鬟嘴上笑盈盈,心裏卻想此人怎地如此不知規矩。

    ”我可是你家郡主請來的客人,怎麽不能上去了?“柳茗香皺著小鼻子。

    ”請問姑娘姓名?”紅衣小丫鬟禮貌地問。

    柳茗香眼珠滴溜一轉,信口胡謅道:“我叫木香兒,師從雲老先生。”

    紅衣小丫鬟偏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這雲老先生是誰,想來隻是個不知名的小人物,微笑著拒絕道:“郡主若是相邀都會通傳下麵的,可我並未得到這樣的消息。”

    “都是受你家郡主邀請來的客人,怎麽上個樓還要通傳了。小妹妹你快讓姐姐上去,姐姐有正事呢!”柳茗香笑努力笑著讓自己的語氣和藹可親一些。

    “抱歉姑娘,奴婢不能讓您上去…”紅衣小丫鬟嘴上依舊笑盈盈,心裏卻更顯鄙夷。

    柳茗香吐了吐舌頭,卻也不敢冒然硬闖,隻好纏著眼前的這個紅衣小丫鬟打起了人情牌。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不如大家交個朋友。”

    紅衣小丫鬟禮貌地微笑不語。

    “小妹妹,你這件衣服真合身,哪裏買的?”

    紅衣小丫鬟禮貌地微笑不語。

    “小妹妹,你看看姐姐這個手鏈好看麽,要不要送你了?”

    紅衣小丫鬟禮貌地微笑不語。

    ……

    紅衣小丫鬟被氣得不輕,臉蛋紅撲撲的,甚是可愛。柳茗香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捏一捏她的小臉,卻被一個清脆的聲音喝止。

    “這位姑娘,請問有什麽事嗎?”鶯言有些冷漠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長相俱是普通卻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你是這裏管事的?”柳茗香笑眯眯地湊過去。

    “奴婢鶯言,是司夏郡主的貼身丫鬟。”

    “郡主的貼身丫鬟,那應該能管些事。你快帶我上去吧。”柳茗香親昵地拍拍鶯言的手臂。

    鶯言的眼中似要冒火,毫不客氣地說道:“沒有得到世子和郡主的同傳,閑雜人等一律不許上樓。若是姑娘再這樣胡鬧,鶯言隻好請你出去了。”

    柳茗香癟著小嘴,目光乞乞地看著鶯言。然而鶯言不是雲淺,她嫌惡地說道:“姑娘還請自己找地方落座,恕鶯言不奉陪了。”

    柳茗香怕壞了事,隻得氣鼓鼓地欲在二樓找一處地方落座,卻因為沒有她的名牌而被趕到了一樓。

    一樓的堂廳內,和一堆沉浸在自己小世界中的酸人擠在一起,柳茗香心裏不免騰起騰起一陣怒火。好想將這些統統殺了,眼珠子挖出來串成珠子玩。可想到今天的目的,卻隻有強壓自己的一身怨氣。她落寞地獨自坐在一個角落,一遍一遍地想著將眼前的這些人眼珠一顆一顆剝落的場景,心情才稍適平複。

    堂廳中的這些人,一個個都絞盡腦汁,麵露癲狂地用一支破筆在一張破紙上奮筆疾書著,不時還會神經質般的停下來,興奮地嚷嚷著讓周圍的人一起看他的傑作,過一會又懊喪地將紙扯個稀爛。這有什麽好玩的,柳茗香不解。她實在有些耐不住這般無聊了,扯了扯旁邊一位布衣公子的衣袖,神秘兮兮地問道:“小哥,小哥,你們寫這些東西有什麽好玩的?”

    那位布衣公子像看傻子似地白了她一眼,說道:“司夏郡主今日以‘風’為題,觸及天下文人心頭之癢。古今天下吟風者萬千莫計,佳作卻隻留百餘篇。借此風雅之宴,我輩自當一抒胸中筆墨,寫一篇傳世佳作。”

    “哦…傳世佳作又怎麽了,還能變成好多銀子不成。”柳茗香小嘴一嘟不以為然。

    “哼,姑娘真是俗不可耐。一篇千古流芳的佳作豈是銀子這等俗臭之物可以比擬的。再說了,今日在詩賦上若能脫穎而出,便可受邀與司夏郡主同席而坐。這等榮耀與機遇也絕非銀子可以衡量的。”布衣才子鄙夷地看著柳茗香。

    “你說什麽?隻要寫的好就能上去和君主一起吃飯?”柳茗香兩眼放光。

    “當然,不過那必須在這上百位才子中拔得頭籌才行。“布衣才子有些失落。

    ”那太好了!“柳茗香喜笑顏開。去找雲淺那個臭人,他肯定有辦法。柳茗香像隻小兔子一樣向著後廚蹦跳跑去。

    那布衣才子搖了搖頭,麵露同情地想著這姑娘怕是失了智。

    ”雲淺,雲淺!“柳茗香將在她前麵的人震飛一旁,興高采烈地闖進後廚大聲呼喊著。

    靠!這個小祖宗果然從來不聽自己的話。這不知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來了,雲淺拿著菜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僵硬的臉龐擠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