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保衛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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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羌人的攻城隊行行進極速,百來息功夫就堪堪抵達營門前。

    “一、二、三!”

    十名羌人勇士一齊發聲高呼,隨後齊齊發力。攻城木就此一下複一下狠狠撞向營門。

    “砰”、“砰”、“砰”......

    隻撞擊了約莫三五下,隻聽“喀”得一聲震響,營門當中的那麵木板被攔腰撞斷。

    原本遠遠站在戰場之外的羌人大隊見狀,頓時聲勢大振,也不顧主將有沒有發號施令,呼嘯著、朝著營門方向鋪天蓋地蜂擁而來。

    薑維見狀,知道撤退的時機已到,於是忙朝著身旁的梁虔一使眼色。

    梁虔會意之下,振臂高呼道:“不好了!營門破了!兄弟們快撤啊!”

    營門內側的魏軍早已氣為之奪,兩股戰戰,幾欲先走。乍聞梁虔呼喊,紛紛撒開雙腳轉身就跑,隻恨爹媽少生了一雙腿腳。

    五百郡兵人數並不算多,撤退的順序和路線,此前眾將士也早已演練了過。故而他們雖然內心慌亂,還算撤離得亂中有序。

    薑維單槍匹馬,隻做斷後掩護。偶爾有幾個腳程快的羌人想要上前截殺,皆被他一槍一個做了了結。眼見魏兵在梁氏兄弟的帶領下,三五一群,魚貫撤出營帳,他也一夾馬肚,從容而去。

    實則他這個撤退的時機選得十分恰當,倘若再晚一刻,兩兵相接,再想要全身而退,那就是千難萬難了。

    這廂間,沒了魏軍把守的營門已是搖搖欲墜。

    木巴畢竟比族人多了些見識,知道乘勝追擊的道理。一俟前軍拿下營門,旋即引著百餘騎排開山步卒,搶先殺入魏軍營盤,想要全殲魏國潰軍。

    誰料營盤中到處都是或立或翻的拒馬樁和路障,這嚴重延阻了大隊騎兵的行進。

    木巴大怒之下,接連揮舞手中砍刀,朝著拒馬狠狠砍殺,隻是拒馬厚重,他這般劈砍卻濟不得什麽事。

    等到羌人步卒將路障拒馬清理幹淨,魏軍已經潰散到三裏開外,眼瞅著就要穿入密林之間。

    木巴高揮馬鞭,正要領兵追擊,斜刺裏忽閃出一員羌人大漢,一把拉住他的坐騎。

    木巴認清來人,是自家部族的勇士阿德,不由得大怒道:“阿德,你攔我做甚?”

    阿德從懷中掏出一大把銅錢,焦急道:“木巴,漢人走得倉促,營帳留下無數錢財美酒糧草,你趕緊帶我們木頓部的勇士守住各處營帳。去得晚了,隻怕要被其他部族之人搶先了!”

    隻見阿德手上那把銅錢黃澄澄的,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閃耀著金屬特有的光澤,一下子就把木巴的目光吸引過去。

    他摸摸下巴,心中還在猶豫是否放棄追擊魏國潰軍。

    這廂,阿德又催促道:“木巴!我等聚眾起兵,為得不就是這等東西嗎?眼下軍中糧草快要用盡了,我等須趕緊為本部族人多圈占一些,免得平白便宜了爾瑪、普布那些部族啊!”

    見他催促如此,周圍騎兵也露出期盼的眼神,木巴終於點了點頭,當即下令打馬回轉。他其實打心眼裏瞧不起這群不戰而潰的魏軍,也不認為他們有膽殺回。

    ******

    一個時辰後,薑維、尹賞、梁氏兄弟並郡兵聚集於七八裏外既定的一處密林裏。

    這次撤退因為事先有過預演,薑維一一清點之下,除了有三人因跑步途中摔倒扭傷外,其餘大部竟然囫圇大好,實力得以完整保留。而且確如他所料,羌人不曾追來。

    無論如何,己方終是邁出了極為關鍵的一步。

    但他知道緊接著的第二步夜襲,才是此次計劃中的重中之重。出於小心起見,薑維在下令眾將士在林中歇息後,自己引了幾名機敏伶俐的斥候散於林外遊弋防備。

    這一日似乎極其漫長,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完全黑透,尹賞和梁氏兄弟已是按捺不住,幾度跑來商議,欲要發動夜襲。

    薑維隻搖頭道:“眼下時候尚早,隻怕羌人有心防備。不急,等他們喝得再醉些、睡得再沉些,屆時,我軍驟然發難,必可一戰而勝!”

    他是全軍主將,既然心有定計,尹賞等人無可奈何,隻得兀自忍耐。

    時光流逝,終於到了醜末寅初時分。

    河穀間,有一道人影飛快略過,急急停到密林邊緣,那裏是薑維藏身之處。來人正是一個時辰前,被薑維派去刺探敵情的梁虔。

    梁虔一路疾奔,早已累得筋疲力盡,盡管如此,他眉眼間的喜悅卻是如何都遮掩不住。

    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顧不得喘息連連,激動道:

    “伯約,我…我已經打探實了。羌…羌人奪營後,徹夜縱酒狂歡,三裏之外就能聞見濃濃酒氣…他們鬧將到深夜,眼下都已經沉沉睡去。營地內外絲毫不設防備,伯約,快...快聚集全軍,趕緊突襲啊!”

    薑維聞言大喜。淩晨是人體最困乏的時候,又兼羌人飲了不少酒水,此時必定宿醉難醒,他苦等的這一刻終於來到!

    “傳令,全軍集合!”

    魏軍休息了一日一夜,此時皆是精力充沛,在薑維和梁氏兄第的嗬斥下,紛紛起身排好隊列。

    時天色已暗,空中唯有繁星點點。林子裏蟬鳴淒切,知了知了得叫個不停。

    越是事到臨頭,薑維越是不敢大意。他神情肅穆,與梁氏兄第一道在一排排隊列之間穿行檢閱。

    走到末尾,忽聽到一陣刻意壓低的抽泣聲。

    他循聲走去,借著月光,隱約看到尾排一名少年模樣的士兵正低頭暗自抽泣,觀其年紀,恐怕隻有十五六歲大小。

    戰前哭泣被視為不祥之兆,梁緒身為軍法監,見狀頓時大怒,一個巴掌狠狠甩到那少年士兵臉上,怒斥道:“大戰當即,你擅自哭泣,亂我軍心,可知該當何罪?”

    那名少年士兵見到長官到來,大吃一驚,忙用衣袖擦去眼角淚珠,跪伏餘地,不住磕頭求饒,驚恐道:“小人方才隻是思念母親,求將軍開恩,求將軍開恩呐!”

    這一番動靜極大,頓時引來周圍郡兵競相圍觀,郡兵彼此間又交頭接耳,陣中嗡嗡之聲大起。

    梁緒見狀更怒,正要發作,卻被薑維一把拉住。

    他知道郡兵大多是老實巴交的農夫,此時陡然麵臨大戰,難免產生恐慌、害怕的心理。這是人之常情,避無可避。此時他們最需要的是適當的寬慰開導,倘若一味用強硬手段彈壓,效果隻怕適得其反。

    略一思忖,薑維便上前將那名少年扶起,幫他拍去身上塵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可是想家了嗎?其實不止是你,連我也甚是思念家鄉呢。”

    尋常一軍主將為維護自己在軍中的權威,會在士兵麵前保持一個冷酷威嚴的形象,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思念家鄉”這等話語。

    故而他這番話一經說出,頓時引得人人側目。便是尹賞、梁氏兄弟三人聞言後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薑維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薑維見眾人注意力被他吸引,微微一笑,朗聲道:“某在家中奉養老母。她時常責怪我晚睡傷身。若她知道我今天中午時分便入睡了,還整整睡了一日一夜,也不知是否會就此狠狠誇讚一番呢。”

    聽他說得生動幽默,周圍的士兵忍不住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不少人皆聯想到自家母親平日裏絮絮嘮叨。

    薑維又道:“我父親去世得早,自小是母親撫養長大。小時候家裏窮,她自己舍不得多吃,總是將鍋中粥糧多盛給我,寧自己忍饑挨餓。母親的這般恩情,我小時候不懂,長大後卻是懂了。故而我敬她愛她,情願為她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將士們,你們也都有父母家人,敢問你們是否敬他們、愛他們,更勝過愛惜自己?”

    得他相問,將士們紛紛議論起來:

    “這是自然!”

    “那還用問麽?”

    “孝敬父母可是天經地義之事啊!”

    “薑維”擺了擺手,等到場麵重歸安靜之後,團團轉了一圈,又道:“然而有一件事須教你們知道。羌人素來殘暴好殺,這你們都是知道的。但是你等可知,一旦羌人攻破上邽城,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冀城!我母親住在冀城內,有高城厚牆守護,我絲毫不擔心她老人家的安危。可是,我們中有不少將士的母親家人散居冀城鄉野,既沒有城牆護佑,也沒有士兵守衛,說句難聽的,若羌人肆虐,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們啊!”

    他說著說著,神色忽然激動起來:

    “將士們呐,倘若我們自己的母親、我們自己的家人麵臨危險,我們到底保是不保?”

    “保!如何不保!”

    “不保家人,那還不如畜生呢!”

    “便是拚死也要保住家人啊!”

    ……

    眼見主將慷慨激昂,魏兵深受感染。一時群情激昂,人人皆是一幅義憤填膺的模樣。

    薑維緩緩頷首,朗聲道:“將士們,我們的父母家人在盼望我們回家;但侵略我們家鄉的羌人還在不遠處呼呼大睡。我決意要將他們盡滅於此地,免得殃及家鄉父老!我隻問你們一句,你們是否願意追隨於我,乘此良機,剿滅羌賊,保家衛國呢?”

    他這番話似有非凡的魔力,突然點燃魏兵胸中怒火。魏兵盡皆神情激憤,齊聲高呼:

    “願追隨薑中郎!”

    “剿滅羌賊,保家衛國!”

    “剿滅羌賊,保家衛國!”

    “士氣可用!”薑維暗自點頭,隨即大手一揮,高喝道:“既如此,全軍隨我出擊!”

    ******

    魏軍原先的營地,眼下已經做了羌人的樂園。

    白日裏,各部之間為了哄搶錢財、酒水、糧草,甚至為了爭奪一處營帳、一方毛毯,也不知爆發了多少起衝突,甚至還鬧出十來條人命。

    待到勉強分配好物資,羌人們便開始縱酒狂歌,一時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木巴總算留了個心眼,為防魏軍殺個回馬槍,派了十餘名得力的手下四處遊蕩探查。這些哨兵初時也算盡心盡力,但遊弋半晌,遲遲不見魏軍蹤跡,難免心生懈怠之情。等到了晚間、營地裏升起篝火、傳來陣陣酒肉香味,他們便再按捺不住心中躁動,紛紛回營享樂。

    便是連木巴自己都從未見過這許多美酒,其味道又遠較族中酒水醇厚清冽,一碗接一碗之下,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又哪裏約束得住眾手下?更遑論其餘各部人馬。

    ******

    束馬銜枚、披星戴月。

    經過一陣急行軍,約莫寅時一刻,薑維引著五百郡兵、堪堪趕到羌人營前。

    借著月光皎潔,薑維看得真切,羌人果真醉態畢露,歪歪扭扭,躺了一地。

    他當下翻身上馬,飛奔至營門。

    營門在日間被羌人撞爛,他們手腳又笨,修複不成,竟然搬了一座拒馬樁擺在中間,權且充當門麵。

    薑維毫不費力撥開拒馬,隨即一馬當先,領著五百郡兵舉火如星、殺入營中。

    魏兵以薑維為首,在營內縱橫馳驟。他們當真恨極了羌人,逢著就殺,遇營便燒。

    無數營帳被點燃燒透,不多時,便映紅了半片天際。

    許多羌人都是在睡夢中被燒死、或被濃煙嗆死。

    躺在外間的羌人也自毫無戒備,縱有幾個驚醒的羌人青壯勇士,高聲呼喊示警,欲要奮力抵抗。隻是倉促之間,難成隊列,甚至連隨身的兵器都找不到了,又哪裏能夠抵擋住隊列齊整的魏軍衝擊?

    薑維掌中長槍上下翻飛,隻挑紮手的羌人下手,槍下並無一合之將。在他的帶領下,魏軍士氣高揚,一路從營帳後門殺到前門,複又從前門殺回後門,前後衝殺三回,連踢二十座營帳,羌人死傷不計其數。

    此番突襲的陣仗著實不小,一時間營內充斥著轔轔腳步聲、殺伐聲、馬嘶聲、呼喊聲、慘叫聲、木頭營帳燃燒得劈裏啪啦聲,各種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是夜,魏軍斬羌人大小頭領三十餘人,點火燒營,前後馳騁。

    羌人士卒群龍無首,被驅逐得四散而逃,燒死、踏死者眾,餘者皆降。為禍甚烈、州府震動的羌亂因此三日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