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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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陵古為房子國,其境內山林四塞,地勢險峻,加上其高濕和高溫的氣候,居住其中的人易發燒生病,故有“瘴痍之地”、“流放之地”的稱謂。
從堯子丹朱避舜特放房陵,遂封於房為虞賓,是為房子國;秦始皇九年,長信侯嫪毐作亂被處死,株連四千餘家人被奪爵徙房陵;秦始皇十二年,文信侯呂不韋被賜死,株連萬餘家人被奪爵徙房陵;秦始皇十九年,秦滅趙國,趙王遷獻地圖投降,被迀徙房陵;漢代有漢高祖劉邦長女魯元公主的駙馬趙王張傲、濟川王劉明等位六位貴族流放房陵。
此時,駐紮在房陵縣城的牙門將王平的心情,就如同被流放了一般,極度鬱悶。
王平,子子均,原是益州巴西郡宕渠賨人。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九月,郡中七姓夷王樸胡、賨邑侯杜濩舉巴夷、賨民依附曹操。當時年僅二十四歲的王平隨杜濩、樸胡等被遷往洛陽,後被任命為一名代理校尉。
他因通曉漢中地理,隨曹操率領大軍來爭漢中,卻被劉備擊敗。他本就心懷家鄉故土,順勢便降於劉備,被任命為牙門將、裨將軍。
後來劉備在漢中派劉封順漢水南下,監督孟達合取上庸。王平便作為劉封的副將一同到了上庸郡。
他目不識丁,又微微有些口吃,本不甚起眼。但他作戰勇猛,戰必身先士卒,故而副軍將軍劉封對他十分欣賞,不僅委以重任,還時刻帶在身邊。
他以為得遇明主,欲要傾力相報。
隻是這幾日前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對少將軍劉封徹底改觀。
幾日前從荊州方麵來了一位叫做廖化的主簿,言及東吳趁前將軍北伐之際背盟偷襲,暗取江陵城,前將軍敗走麥城,腹背受敵,局勢萬分緊急,懇請副軍將軍發派援軍解救。
這位廖主簿倒是是個忠義之人,講到動情處,居然聲淚俱下,字字泣血。
關羽督荊州諸事,少將軍劉封在名義上也要聽他調遣。何況此時情況危急,在王平看來,這是個再合情合理不過的請求了。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少將軍竟然毫不猶豫得拒絕了。
他隱約聽說過少將軍與關君侯當年有些不愉快,但在他看來,荊州南郡若是不保,上庸又豈能獨存?他說不出唇寒齒亡這等詞語,但打斷骨頭連著筋這等淺顯的道理卻是知道的。
他秉持忠義之心,也加入了勸諫的行列。
誰料少將軍不僅不聽,一怒之下將他發配到房陵當了一員守將。
他的官職是牙門將。牙門將其實就是置於防禦工事牙門裏,擔任守禦任務的將領。他原本在劉封軍中受人尊敬,權勢隻在劉封和他家人寇勳之下,但此時此刻卻真得成為了一名名副其實的牙門將。
眼下王平嘴上叼著一根秸稈,以手枕腦,正躺在軍營內一處草垛上兀自想不明白。
日頭西斜,眼看到了晚膳時分,夥房方向已經飄來飯菜的香味。他揉了揉肚子,一骨碌從高高的草垛上跳將下來。
“娘球,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他正待拔步,遠處忽快步行來一員眉目清秀的小將,身後揚起一陣灰塵。
“子均兄!子均兄!你果然在此!”
王平眯眼細看,來人正是房陵郡太守向朗的侄子向寵,於是笑道:“是向賢弟啊,找俺有事嗎?”
王平是戰場裏摸爬滾打廝殺出來的,帶兵的經驗十分豐富。向寵十分虛心好學,時常向他討教,他也十分喜歡。故而這一來二去,雖然隻是短短幾日,兩人便十分相熟了。
向寵跑到王平身前,喘著氣道:“cd來了使者,叔…叔父正在公署接待,他派小弟來尋你,請你一同赴宴!”
“什麽!有宴席吃?”王平舔了舔幹燥的舌頭,拔起腳便走:“那…那還等什麽,還不快走!”
向寵雖然還沒喘勻氣息,也隻得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後道:“子均兄,小弟親眼所見,這位使者的護衛胯下坐騎清一色的高大威猛,身上穿得俱是上好的玄甲,黑壓壓的一片,好生威武了得!”
“什麽?”王平聞言,頓足回首,皺眉問道:“來的是騎兵?”
向寵眉飛色舞道:“是啊!小弟一輩子都不曾見過這般雄壯威武的騎隊。”
“有…有多少人馬?”
“約莫二百餘騎。哎呀,子均兄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向寵邊說,邊推著王平向前走,口中不停:“那位使者姓薑,瞧著十分年輕,隻怕比起小弟來還要小上不少歲數。哦對了,王兄,上回你說你曾統領過騎兵,改日當傳授小弟統領的法子啊!”
王平笑笑不答,跟著向公署方向走去。多年的直覺告訴他,此事並不簡單,簡直就是風雨欲來的預兆。
“也好,上庸、房陵之地表麵上平靜,卻是人心鬼蜮,各有各的打算。是該動一動了。就看這位使者有沒有這個本事!”
王平隨著向寵一路行來,跨步走近公署附近,但見署內坐滿了陌生的兵將。這些兵將身材高大,氣勢逼人,都用冷冷的眼神打量著他。
他粗粗一掃,見到這些兵將身上所穿的皆是質地精良的玄甲,腰上皆係製式長刀。
王平當年在曹營效力,也是見識過世麵的。他知道這一套裝備所費甚糜,非一國之精銳絕對不可能穿戴。他自己身為牙門將尚配不齊這麽一套。
見此情形,他不由對堂內那個叫做薑維的使者更為好奇。
及至走到堂內,隻見到太守向朗和一名武將打扮的年輕人正分賓主而坐,他先向向朗行了個軍禮,又行到薑維身前,抱拳道:“末將王平,字子均,參見薑將軍。”
薑維方才壓根就沒有拿正眼瞧來人。他遠遠聽到門外腳步聲傳來,估算著時辰,便判斷那位牙門將應當已經趕到。
他方才一直在構思,一會兒等那牙將到來,隨手使上一記“摔杯為號”,五百刀斧手從廊下湧出,定能嚇得來人屁滾尿流!這場景,光想想就覺十分過癮。
趁著來人行禮之際,薑維堪堪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正要假裝失手摔杯,卻乍聞到來人自報家門。
他驚愕之下,喉嚨隻一吞,卻忘了一咽,口中酒水頓時全都噴了出來。他的嗓子被嗆得火辣,一時“咳咳咳咳”劇烈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恢複些,他抬眼望來,滿臉皆是不可思議:“王平王子均?他怎麽會在此地?他…他不是應該在漢中魏延帳下嗎?”
在薑維的印象中,陳壽《三國誌》記載王平於漢中之戰時投降劉備,拜牙門將、裨將軍。隨後陳壽筆鋒一轉,直接寫到王平在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期間,作為參軍馬謖的副將出戰街亭。
換言之,王平前期的記錄可謂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史料表明,這期間王平是在魏延帳下,還是在劉封帳下。
薑維此前一直以為王平應該在漢中太守魏延帳下行走,轉念一想,這不對啊!
他既然能夠做馬謖的副將,自然是諸葛亮直屬的將領,而不是魏延的部將。須知,當初王平投得是劉備,而不是魏延。
按照華夏一直以來的指揮體係,一般都是層層下達命令,很少有上位者會越級下令的。這一慣例即便傳到後世,也是如此!
更何況,假如王平一直以魏延部將的身份存在,諸葛亮怎麽可能如此清楚王平的才能,進而任用他為馬謖副將?
薑維突然又想到,劉封當時在漢中,趁著夏季水位上漲,率軍沿著沔水南下進入上庸。而當時王平也在漢中,完全有可能跟隨劉封一同南下。
想到此節,他對王平的突然出現也就釋然了。
他情知自己失態,忙幹咳兩聲,掩飾道:“我說嘛,怎麽這杯酒突然變得醇烈,原來有英雄至啊!”心中卻道:“這小小的房陵郡還真是臥虎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