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見人說人話

字數:4598   加入書籤

A+A-




    騎隊一路披星戴月,終於在兩日後的傍晚時分趕到房陵縣城。薑維隨後用手中蓋有漢中王印璽的詔書叩開了城門。

    房陵郡太守向朗對薑維一行人的到來,表示十分歡迎。不僅安排了豐盛的飯菜供將士使用,還臨時騰出公署所有院落,供一眾羽林郎歇息。他自己則在公署正堂設宴,親自陪同款待薑維。

    向朗字巨達,今年五十出頭,因保養得體的緣故,看著不過四十餘歲。

    他麵前的案幾上擺滿了珍饈玉食,但他的注意力卻絲毫不在這些東西上。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憂色,隻因荊州戰事有變,內外交通斷絕,房陵郡已經有半個月不曾收到來自朝堂和江陵的消息了。

    薑維倒確實餓極了,簡單寒暄入座後,即開始狼吞虎咽起來,他尤其喜歡案幾上那盤叫做萇楚的水果。其實萇楚就是後世的獼猴桃,為上庸、房陵一帶的特產。

    萇楚眼下已經由侍女剝淨,置於盤上,晶瑩剔透,散發著酸甜的氣息。薑維邊吃邊心道:

    “這東西酸甜可口,女兒家定會喜歡。一會兒宴會結束,當捎上幾隻給關三小姐送去。她一路所進米水極少,可不要還沒搬到援兵,就先一病不起。”

    向朗尋了個空檔,敬了一杯酒,道:“大難當前,老夫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薑將軍卻吃喝如常,真丈夫也!”

    薑維這才停下筷箸,接過邊上侍女遞上的毛巾擦了擦嘴巴,舉杯回敬眼前的這位房陵郡太守。

    這位向朗向太守為荊州襄陽宜城人,是鐵杆的荊州派骨幹,他是薑維此行首先要爭取的一人。

    房陵郡與上庸郡相鄰。上庸郡太守為投降的原魏太守申耽,但把持上庸權柄的卻是被稱呼為“少將軍”的副軍將軍劉封。其實,在上庸、房陵、西城三地,確實以劉封的身份地位最為尊崇,身為二把手和三把手的申耽、孟達二人被他彈壓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好在向朗此人是荊州派係的鐵杆,與諸葛亮交好,並與荊州從事馬良關係密切,算是個有背景的太守,地位相對獨立,劉封一時倒也不敢插手過甚。也正是因為這層關係,薑維來時路上就已經知道這位向朗是可以爭取拉攏的。

    而拉攏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他荊州派係鐵杆的身份。曆史上,此人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在諸葛亮第一次北伐,街亭戰敗後,他包庇敗軍之將馬謖逃跑,並知情不報,最終吃了掛落被就地免職。可見他是一個極護短之人。

    薑維趁著敬酒間隙,腦中急轉。

    “末將此番奉漢中王之命,宣慰荊州諸郡,不想竟然發生這等變故,著實出人意料。好在臨行前拜訪軍師,蒙他許了臨機處事之權,並麵授機宜,末將這才能安之若素呀。倒是讓太守見笑了……”

    實則臨機專斷之權是法正替他爭取的,但他為了引向朗入巷,故意模棱兩可,隻以軍師二字代替。反正諸葛亮是軍師,法正也是謀主,以軍師相稱也並無不妥。

    “哦?是孔明麵授機宜嗎?”向朗果然問道。

    薑維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臨行前那晚問計,季常先生也在,承蒙他十分細致得介紹了荊州的風土人情。末將本想結束宣慰事宜後,四處拜訪遊曆一番,不想居然發生這等變故……”

    薑維說著,麵上忽做出驚喜表情,作勢反問道:“咦,向太守也與軍師相熟嗎?”

    向朗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副“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笑容,自矜道:“薑將軍有所不知,老夫當年曾拜於水鏡先生門下,與孔明有同門之誼。至於將軍說的馬良馬季常麽,則是老夫的同鄉。這兩位都是人中龍鳳。”

    薑維頷首道:“太守所言甚是。不過以末將之見,馬季常的胞弟馬幼常才思敏捷,也是不遑多讓。”

    其時馬良已經成名,馬謖倒是聲明不顯,向朗聞言更奇,追問道:“將軍也知馬幼常之名?”

    薑維笑到:“何止認識,末將還和他一起飲過茶呢!”他雙眉微皺,露出似在追憶的表情,緩緩道:“諸葛先生提攜晚學後進,我等時常於休沐之時到先生府中請益學問。先生座下除了馬幼常外,蔣公琰、董休昭、費文偉、郭演長皆是一等一的人傑,與之相交,著實令在下獲益良多……”

    薑維一邊說,一遍偷偷向向朗覷去,果見向朗傾聽之下,撫須含笑,那微笑中隱含“原來你是自己人”之意,神情已是大為親近。

    原來向朗見薑維侃侃而談、如數家珍,一一點出與自己親近交好的同僚,當下再無懷疑,已是徹底將之視為諸葛亮的弟子,等同與馬謖、蔣琬等荊州年輕一輩俊傑同起同坐的晚輩了。

    薑維見狀,心中暗笑不已。此番他搬出荊州派領袖諸葛亮,以及馬謖、蔣琬等核心骨幹作為幌子,由不得向朗不偏向於他。

    越聊下去,向朗隻覺越發投緣,索性以“伯約”稱呼;薑維順勢改叫“先生”。

    兩人又閑聊幾句,又伴著幾杯酒下肚,席間氣氛益加熟絡。

    薑維見時機成熟,便表明了來意:“不瞞先生,在下此行已知東吳背盟偷襲,關君侯退守麥城。此番冒險至此,是來尋求援軍,以解麥城之圍,不知先生願襄助否?”

    茲事體大,饒是向朗將他視作自己人,也是遲疑道:“房陵本屬荊州管轄,調兵解救也是應該……隻是……”

    他的眉頭慢慢皺起,緩緩道:“實不瞞伯約,房陵郡新附不過數月,人心不穩,暗通曹魏者不計其數。兩千郡兵彈壓各地叛亂已是捉襟見肘,實是抽不出人手南下。”

    “南郡倘若丟失,房陵、上庸、西城便成了一塊飛地,孤懸海外,豈有堅守之理?”薑維見話已經說道這個份上了,索性攤牌:“在下以為,先生索性讓上庸接管房陵城防,領軍與在下一道南下解救關君侯,然後一道退回蜀中,不失大功一件!”

    向朗沉吟了好一會兒,忽歎了口氣:“老夫乃是主公親任的太守,有守土職責,倘若擅離職守,豈非有負主公重托?”

    薑維忽反問道:“先生以為,在漢中王心中,房陵較關君侯二者,誰重誰輕?”

    向朗眼神遊離不定,皺眉不決。

    薑維盯著向朗,目不轉睛:“聞昔日漢中王尚在徐州時,出征在外,將留守下邳之重任交托於三將軍。但三將軍與曹豹有隙,竟叫呂布奪了這僅有的立足之地。當時三將軍欲自刎謝罪,漢中王卻言道:城池可失而複得,手足安可斷而複續?可見漢中王乃是重情重義的仁德之主。”

    他提起當年張飛失徐州的舊事來做比喻,向朗果然意動。

    薑維打鐵趁熱,繼續勸道:“臨行前,軍師已是料到荊襄局勢可能有變。他私下交代在下,盡己所能保關君侯安然無恙,餘事自有朝廷處置。”這倒不是他胡說,那晚諸葛亮確實提到這層意思。

    乍聽到諸葛亮也是這麽個意思,向朗再不遲疑,當場拍板:

    “如此,闔郡兩千郡兵,和老夫的身家性命就盡數交托於伯約了!”

    他起身正要取來兵符,忽想起一事,拍額道:“前幾日少將軍派了一員牙門將到此地。少將軍視東三郡兵事為禁臠,老夫擔心此人會從中作梗呀。”

    “不如將他請來此地,在下當與他好好談談。”薑維淡淡道。其實他心中已有定計,這員牙門將聽話最好,倘若陽奉陰違,他也不介意殺個人祭祭旗。

    向朗點了點頭,吩咐左右:“去找小公子來。”

    不一會兒,堂中走進一名皮膚白皙,麵目清秀的青年,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朝著向朗行了一禮,問道:“叔父,可是找侄兒?”

    向朗介紹道:“這位是主公派來的使者薑將軍,你且見過。”

    “見過薑將軍!”那青年依言抱拳行禮,模樣甚是恭敬。

    向朗笑著向薑維介紹道:“他我兄長之子,叫做向寵,眼下尚未正式出仕,跟隨老夫出來見見世麵。他十分喜愛武事,時常在營中走動,與那新來的牙門將十分相熟。”

    介紹完畢,他又轉向向寵道:“阿寵,你去營中一趟,將王將軍請來此處,就說益州有使者來,老夫請他陪宴。”

    “是!”向寵答了一聲,轉身離去。

    薑維看著那年輕人幹淨利落的背影,心下卻是大吃一驚:“諸葛亮《出師表》中提到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莫非就是此人?原來此人是向朗的侄子……這…這倒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