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倪建軍腳步踉蹌，醉醺醺地回到家。

    陶紅正翻箱倒櫃，對著幾張存折指指點點，拿著計算器，“劈裏啪啦”的按一通。

    她扶著丈夫歪坐在沙發上，泡了一杯濃茶，“孫總多次告誡咱們：喝酒別開車，開車別喝酒。你這是明知故犯，想做典型呀……”

    倪建軍打了一個酒嗝，喝一口熱茶，壓下翻騰的胃部，振振有詞的說，“小李開車送我回來，我自己哪敢開車。老婆，你在幹嘛，家裏讓你搞得一團糟，都沒有下腳的地方。”

    陶紅頭也不抬，“你好好呆著別動，別弄亂了資料，我在查看往來賬呢。這幾年，咱們借出去不少錢。有的到期，咱們要收回來；不到期的賬，你也要去問下，怎麽也要收回來。”

    先前經營豪順電動車廠，夫妻倆都是用銀行貸款；這些年攢下來的家產，大多都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放貸到社會上吃利息。

    倪建軍擺擺手，猛搖頭，“提前催人還錢，不是主動翻臉嗎？這事我不幹，也幹不來……怎麽啦？你那群姐妹，又找到什麽好樓盤，攛掇你壓上棺材本？”

    陶紅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主動湊到丈夫跟前，“我這次湊錢，不是為了炒房，而是入股暢行電動車廠。孫總今天說啦，這次的投入，可以算做咱的原始股。廠子騰飛在即，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上車。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

    倪建軍冷哼一聲，狠狠拍著沙發副手，大聲質問，“胳膊肘往外拐，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幹廠子的時候，你為什麽不這樣支持？現在賣出去，你態度轉了180度，到底幾個意思？”

    陶紅翻了一個白眼，“你呀，就是軟耳朵，就不是做大生意的料！供應商、經銷商說下自己的困難，你馬上就失去了原則。最後呢，總是從供應商那裏現款拿貨，然後賒銷給經銷商，搞出一堆死賬、爛賬。”

    倪建軍氣得大喘氣，臉色陰沉的如鍋底。

    陶紅仿佛看不到，繼續數落，“孫總又是另一種思路，高調宣傳公司，證明自己財大氣粗；但在經營上步步為營，從供應商那裏拿到賬期，讓經銷商乖乖的現款拿貨。兜裏有10塊錢，辦出100塊錢的事情。用別人的骨頭，熬自己的油！”

    倪建軍一臉苦色，猶自憤憤不平，“那些供應商同意給賬期、簽長期的供貨合同，還不是我以前留下的老關係？沒有我打下的基礎，那些商場老油條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貨，怎麽輕易同意給免費供貨呢？”

    陶紅小聲反駁，“喝了二兩馬尿，又給自己臉色貼金！你打下那麽多基礎，自己不會利用，反而便宜了外人，不是更證明自己的無能…那些供應商都是吃肉的人，怎麽會為了塑料交情，放棄自己的原則。”

    沒有聽清妻子的牢騷，倪建軍苦笑著搖搖頭，“別說這個，說起這個，我就頭大。今天在酒店，我被老邱他們堵個正著，非要我先還部分款子，不然就停止供貨……”

    陶紅冷哼一聲，理直氣壯的說，“真是想得美，別說窗戶，門都沒有！不要說孫總，都過不了我這關。反正要錢沒有，一切按合同辦事；敢斷貨，咱們法庭上見。三條腿的蛤蟆不多，兩條腿的人還少？那麽多輪胎廠，換一家就是！”

    倪建軍抽抽嘴角，“可是，可是……咱們五、六年的老關係，拐彎抹角能論上親戚……”

    陶紅指著丈夫的額頭，頗有點恨鐵不成鋼，“你呀，如果能有孫總的半分霸氣，我就是砸鍋賣鐵，當掉所有首飾，也要支持你開工廠！你整天可憐這個，顧慮那個，工廠開不起來，誰會念你的好？把工廠做大，讓更多的人受益，名聲自然而然的會來，你怎麽總是不懂這個道理呢？！”

    倪建軍惱羞成怒，離席而起，“你這個惡毒的婆娘，真是雞同鴨講，和你說不通道理！工廠隨你們折騰，我隻看好我的一畝三分地。”

    都說“換帥如換刀”，廠子換了東家，生產、銷售立馬上了一個台階。原先一年的產量，不過是現在兩個月的產量。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倪建軍都會內省，比較兩人的經營策略：自己親力親為，另一個當甩手掌櫃；自己人性化管理，另一個靠製度、規章辦事；自己按部就班，有多少錢半多少錢的事情，另一個積極調周邊力量，形成共同利益集團。

    他最後得出結論：孫不器，我不及也！

    ……

    一台電動車，大約有360多個零配件；一家合格的電動車廠，至少需要50個供應商。

    邱成同經營一家輪胎廠，原先給摩托車做配套，生意不溫不火。

    01年申奧成功，他為自己的工廠改名為“五環輪胎”，從摩托車向電動車轉型。

    經過幾年的發展，靠著良好的口碑，輪胎廠和多家小電動車廠都有合作。鹹魚也有夢想，他一直想擠進雅迪、綠源大廠，可惜那是華豐、建大、朝陽輪胎的自留地。

    和暢行電動車廠簽訂供貨大合同，實現一直以來的夢想，邱成同邀請各位股東，大肆慶祝了兩天，以為走上飛黃騰達的日子。

    也是那張供貨合同，給了暢行一個半月的賬期。現在流動資金都壓進去，沒錢買原材料，工廠陷入了困境。

    從原來的蜜糖，變成了一顆燙手山芋，他不得不求助眾人。

    邱成國拍著桌子，麵紅耳赤，“反正我不管！我妹下月出嫁，禮金不可少，不能讓她丟人。暢行再不給錢，我領著一幫弟兄，堵他家的大門！”

    用食指輕輕指著幾人的臉，提高聲調，大聲質問，“你們怕什麽？大不了咱們一拍兩散！”

    不理堂弟的叫囂，邱成同轉頭問計與穿中山裝的老年男子，“周行長，你是信用社的老人，也是我倆的長輩，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還多。輪胎廠能有今天，多虧您的大力支持。”

    周林原是鎮上信用社的書記，因為犯了錯誤，聽到總部要查賬的消息，主動申請“內退”。

    兩人有親戚關係，是邱成同母親的堂弟，也是五環輪胎廠的小股東。

    他捏了一顆蠶豆，慢慢的咀嚼，慢條斯理，“這家店，開了二十多年，茴香豆還是百吃不厭啊……”

    指著店裏的食客，慢悠悠的說，“隻要東西好，顧客就不會跑。大家開十幾裏的車，過來捧場，來回的油錢，超過了菜錢。所以走正道，發不了大財，但是細水長流。長久算下來，還是走正道的利潤高，風險低。”

    瞪著一雙死魚眼，一字一頓的問，“這麽淺顯的道理，你倆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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