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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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沐秋水的到來,遊原敬倒是勉強表示出一點意外。

    這個小女子,兩次他都以為她無生還可能,可結果居然都能活著出現在他麵前,實在令人意外。

    遊原敬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並不在意,既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隻是說:“想不到這樣你都沒死?”

    沐秋水白他一眼道:“你巴不得我死,就沒人知道你做過的好事,真是可惜。”

    遊原敬坐下道:“我也是為天尊辦事,舍你一個誰會在乎?況且我確實套出一個消息,這不是很好?你若真死了,也算死得其所。我隻是奇怪,你怎麽從城北的窩棚逃出來的?”

    這種不以為意的態度令得沐秋水心中憤然,然而她仍隻是語調平緩的說:“你出賣我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我知道你是為落霞而回來的。”

    遊原敬瞧著她不置可否。

    沐秋水接著道:“遊原敬,我對你並無惡意,你若想要報仇,多一個盟友才是正理。”

    遊原敬“哼”一聲說:“什麽報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說過過去的事我已經忘了。”

    沐秋水見他說的如此決絕,料想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便決定此事先按下不表,忖思一番問:“我要知道,曹州城內你具體打探出什麽?那個七爺是怎麽回事?”

    “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和顧長溪要再去一次曹州。”

    遊原敬便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其實城北爆炸發生後,我就回了京城。我隻告訴你,七爺你們可惹不起,他是曹州城和周圍一代最大的土皇帝,做起事來心狠手辣。十二天現在七零八落,未必能搞定這件事。”

    “這麽說,你也沒有更多消息?”

    遊原敬點了下頭。

    沐秋水便知道,這件幾乎全無頭緒的事,她和顧長溪必須從頭來過。

    “東市七爺”的勢力在曹州城可謂是一霸,莫說曹州,他的控製範圍一直延伸到周圍多城。

    所有利潤豐厚的行當,如屠宰、釀酒、茶鹽貿易等,往往被七爺的勢力所盤踞甚至壟斷。

    整個勢力凝結成一個有力的宗族,七爺就是大族長,幫規就是家法。宗族下有的是打手以及混跡在各行各業的探子。

    天尊想要在長江以北一代立威,成為獨一無二的殺手組織,想要繞過七爺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沐秋水和顧長溪抵達曹州城,眼見著東市的繁華熱鬧,倒生出盛世永昌的錯覺,二人如同逛街一般在街上慢慢遊蕩。

    顧長溪不想打破這種寧和,一路並肩默默走了很久,終於還是開口問:“七爺的事,你怎麽沒有說起?”

    沐秋水並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以很自然地回答道:“東市七爺嗎?他的事是遊原敬打聽出來的,我以為他應該已經和你們說起,我並沒有過多了解,所以就沒再提。”

    顧長溪沉吟一下,忍不住告誡她說:“他確實是說起過,但是你們不是一起回來。你若不說,反而顯得可疑。”

    沐秋水聞言停下腳步轉過身,幾乎是很嘲諷地發出一聲“哦”,神色不悅地說道:“這麽說,你是來監視我的。”

    顧長溪坦然道:“你也可以這樣理解。”

    沐秋水問:“那麽,如果我的可疑被坐實,他們要你怎麽做?”

    顧長溪沒有回答。

    沐秋水心中明白,遂冷哼一聲,又提步往前走。

    一連四日,兩人將城內外跑了個遍,終於靜下心來考量下一步該怎麽做。

    事情是急不得的。

    坐在客棧對麵的茶攤前,要了一壺茶和幾份點心。

    茶攤就支在其老板自家的院子前,前邊做買賣,後邊過生活,看起來倒是自得其樂。

    這幾日閑暇的功夫,兩人都會磨蹭到茶攤上打發時光。茶攤上多有遊手好閑的人在猜骰子比大小。

    顧長溪見其中一個輸紅了眼,覺得有趣便忍不住笑出聲。

    那人不滿道:“笑什麽,要不你試試?”

    “試試便試試。”這話正中顧長溪下懷,他道:“不用來太大,一個銅板一次,夠我喝杯茶就行。”

    “你這人口氣怎麽這麽大。”那兩人頗為不滿,連忙拉著他過來。

    事實上,顧長溪的耳力驚人,莫說是猜大小,就是猜裏麵的骰子一共是多少數字,也都不在話下。

    很快,他就嬴了一筆不小的茶錢。那兩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又問他有什麽秘訣,好一通纏磨才磨磨唧唧離開。

    坐回自己桌前,顧長溪得意得將銅子兒拽在手裏抖一抖發出一陣響聲,又抬眼見沐秋水一臉冷漠的樣子,於是說:“你笑一笑吧,做人總這麽緊繃著怎麽行。”

    沐秋水道:“尚有任務在身,我可不像你這麽沒心沒肺。”

    顧長溪笑著道:“隨你怎麽說,反正今日的茶錢有了。那你倒說說,曹州城內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沐秋水坦然說道:“我隻聽說,如果想在城內立住腳跟,七爺那裏是必然要去孝敬的。但是究竟這事和七爺有沒有關係還不好說,不排除有亡命徒自己行動的可能。”

    顧長溪道:“若是亡命徒倒好結果,若是和東市有關實在棘手。好在梵天最近忙得很,這事慢慢處理倒也可以……你在看什麽?”他已經注意到這一整天,沐秋水都似乎東張西望有所心事。

    她確實是在看什麽東西,然而什麽確切的東西都沒有看到。

    窺伺的目光,那種同上次來曹州時一樣的窺伺的目光,又若即若離地出現在周圍。

    她疑心是米掌櫃的人認定她和米掌櫃的死有關,想要報複她,然而又不能確定。

    這種不安讓人如芒在背。

    苦於並無實質證據,她怕是自己多疑,隻能用一句“沒看什麽”來敷衍過去。

    茶攤的老板殷勤地上來添茶,又奉上一盤糕點一邊招呼道:“二位客官連著好幾日光顧我這小本生意,這小點心是小女新做的,二位嚐嚐合不合口味?”

    點心做得精致小巧、入口香甜軟糯,二人自然讚不絕口。

    顧長溪趁機打探問:“我說老板,怎麽這裏有些人不像是吃客?”

    他指的是混跡在集市裏的一些可疑人物。

    這些人看起來並不像趕集的買家,但也不像做買賣的小商販。他們穿著短打,在四周零星分布、遊手好閑,一雙眼睛賊眉鼠眼四處打量。

    老板說:“唉喲,這位爺您可小聲點,您是外省人的吧,恐怕不知道我們這的情況。這些都是咱們這一個叫七爺的人的手下,得罪不起喲。您二位慢喝。”說著就屁顛屁顛又給其他桌上茶。

    片刻後,茶攤攤主的女兒走上前來問:“二位,方才的點心好吃嗎?”姑娘梳著兩根長辮,一臉健康的小麥色,笑顏如花,非常活潑大方。

    顧長溪笑道:“好吃的很,聽老板說點心是你親手做的?姑娘真是心靈手巧。”

    那姑娘一聽他誇讚自己,不免笑得更甜說:“客官真是嘴甜,那我再給你來一份。”說著就跑回灶台邊,又端來一盤點心,自己幹脆從方桌下拖出一條長凳也陪著坐下來。

    二人連來多日,茶攤攤主的女兒其實早就注意到他兩,想不到今日扯上話頭,便幹脆忍不住問:“二位不是本地人吧,不知是來曹州做什麽的?”

    顧長溪笑著回答:“我們是外地過來做生意的,隻是一時還不知道什麽買賣好做。”

    姑娘連忙說:“這我可有點經驗,實話說吧,在曹州生意可不好做,”說著壓低生意又道:“七爺的人是要收看攤錢的。”這看攤錢其實也就是保護費。姑娘又說:“集市上魚龍混雜,多的是七爺的眼線,尤其是城東為甚,什麽也逃不過他的眼。”

    “原來如此,多謝姑娘提點。”顧長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姑娘又看向沐秋水,隨後問道:“這位姑娘是……”

    顧長溪答道:“她是我的妹妹,我們兄妹兩相依為命。”

    茶攤攤主的女兒一聽笑道:“那看來你們二位要在曹州久留了,我見你們好像就住在對麵的客棧是吧,得快點找一處正經房子,老住客棧也不方便。有空可以常來坐坐呀。”

    沐秋水看這姑娘赤誠活潑,不禁笑著點點頭。

    攤主女兒又道:“我姓陳,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三姑娘,你們二位怎麽稱呼?”

    顧長溪和緩地說:“我姓顧,這位姑娘姓沐。”

    “怎麽是兩個姓,你們不是兄妹嗎?”三姑娘意外道。

    沐秋水連忙掩飾道:“我們是表兄妹。”

    三姑娘這才遲疑地點點頭,臉上卻仍然露出狐疑的表情。

    顧長溪又笑著問:“你叫三姑娘,上頭可還是有兩位兄姐。”

    三姑娘搖搖頭,稍微露出一點憂傷的表情說道:“上麵本來是有兩個姐姐,但都沒活過十歲就病故了,如今家中就我一個女兒。我娘去年也已經過世。”

    三姑娘如今正是花樣的年紀,和老父親靠著茶攤相依為命,不過勝在她個性樂觀爽朗,日子倒也過得很是紅火。

    沐秋水問:“三姑娘,你們的茶攤也向七爺交看攤錢嗎?”

    三姑娘小聲說:“也要交的,你瞧那個人,”說著示意二人往茶攤邊緣的一張桌子看去,那裏坐著一個瘦削的男人,腰上還插著一把匕首。三姑娘道:“他叫郭解,是七爺的人,我們今天才跟他交的錢。”

    那郭解注意到三姑娘在看她,於是裂開嘴朝她猥瑣地笑起來,三姑娘連忙轉回頭不去看她,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不能不交?”顧長溪問。

    “要是不交,這小本買賣都經營不下去,不過老實講,相比別人郭解對我們還算客氣的了。”三姑娘如實說。

    漸漸地,茶攤上客人陸陸續續多起來,攤主招呼女兒幫忙,三姑娘便起身走開。

    顧長溪喝了口茶感歎道:“想不到曹州城的生意人日子這麽不好過,也是可憐。”注意到沐秋水看他的目光奇特,他又問:“怎麽這麽看我,我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沐秋水說:“奇怪的地方沒有,奇怪的人倒有一個。我是想不到你也會同情旁人。”

    顧長溪聽罷忍俊不禁道:“我們到底是同僚,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