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寒食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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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長溪並不意外太史階沒有袒護沐秋水,在十二天的利益和一個女子之間,太史階絕對會顧全“大局”,因為十二天的存亡也與他息息相關。

    太史階真是沒有辜負梵天和天尊的信任。

    梵天問:“她隱瞞了什麽?”

    太史階答道:“遊原敬說起的東市七爺,沐秋水隻字未提。還有城北的火災,她也輕描淡寫。”

    梵天點點頭:“二人同去曹州,遊原敬帶回消息,沐秋水卻拖拖拉拉還瞞而不報。你看她傷得如何?”

    “很輕。”

    “這就怪了。火災大到足以讓人以為她葬身火海,她卻幾乎毫發無傷地回來。她若無事,為什麽不先去找遊原敬會匯合?實在可疑。”

    “是否要找她來問一問?”

    “那倒不用,羅刹女嘴硬的很,她若不想說,我就是拿刀子割她的肉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梵天思考片刻又對太史階說:“曹州的事並沒有了掉,過一陣讓沐秋水再去一次。她信任你,你和她一起去,看她有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如果有,立即除去。”

    太史階呆愣了一下推辭道:“剛剛開春,家裏事情多,兄長不會讓我離開京師,恐怕脫不出身。”

    他還不足以鐵石心腸到親手了結她。

    顧長溪已經開口:“我倒可以去。”

    梵天對二人都頗為信賴,因此沒有異議,這件事便就這麽決定。

    當隻剩下兩人時,太史階仍舊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安地沉默著。

    顧長溪問他道:“你兄長一向放任你,怎麽會因為開春就不讓你出遠門?”

    太史階抬抬眼,滿不在乎地答道:“剛開春,佃戶的事情也多,要我留下幫忙。”

    “從來沒聽你提管過家務事。”

    太史階不耐煩道:“煩不煩,繞半天,你到底想說什麽?”

    顧長溪背著手玩著扇子,眯眼問:“是不是因為不想親自動手?”

    太史階不答話。

    顧長溪嘴角帶著冷笑說:“你曾說過,就算我要動手殺她,也要先問過你的意思。此去遠離順天府,若真動起手來可顧不得你的心思了。我現在就要問一問你的意思。”

    太史階憤憤瞪他一眼低下頭去,沉默片刻,用極其冷靜的聲音說道:“若是果真如此,你做的幹淨利落一些,不要讓她受苦。”

    顧長溪看他半天,欲言又止,最後問:“你不再去見見她?”

    “我要去關雎樓。”太史階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態度。

    顧長溪已經長久不去找柳月娘,如今太史階倒成了她的座上賓。

    顧長溪聞言頓時為沐秋水感到悲涼,於是乎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寒食節那天,雙喜他們在窗框上插上柳條,春天倒像是不經意地光臨了這個清冷的院子。

    沐秋水坐在窗邊,看仆役們忙裏忙外倒別有一番趣味,蘇小春問她道:“姑娘不給家人掃墓嗎?”

    沐秋水“哦”一聲說:“他們沒有墓。”其實在那場火災之後,她的家人便被草草安葬在祖墳。司馬衝三令五申告誡她不要去墓場,免得被人發現。過了這麽多年,墓地想必已經荒蕪。

    沐秋水憐惜蘇小春,雖然帶她回府也是當個丫鬟,但是從來不叫做苦活累活。

    此刻蘇小春陪她坐著,穿了一件新做的白色苧麻衣,綁著一根長辮。雖然還是瘦弱,臉色卻已沒有剛來時那麽蒼白,倒顯得更加青春可人。沐秋水看著他問:“你穿這衣服倒好看,怎麽不讓雙喜幫你梳一個發髻配上?”

    蘇小春笑著說:“姑娘不也隻是長辮配白衣嗎?這樣簡潔是最好的了,何況梳發髻要麻煩許多。”

    沐秋水淡然地笑笑,又柔聲問:“祭祀的酒肴準備了嗎?”

    蘇小春點點頭:“都準備好了。”

    這時雙喜進來稟報有客人來訪。

    沐秋水問:“不是太史階嗎?”太史階通常都會自己進來,儼然無量齋的半個主人。

    雙喜搖搖頭說:“不是太史公子,是小姐去黑河之前來過的那一位。”

    是顧長溪?沐秋水心裏忽然一陣慌亂,低頭想了片刻才叫請進來,又對蘇小春說:“如今有客人來,你先下去。”

    蘇小春乖巧地應了一聲退出門外,果然看到一個清朗的年輕公子正往裏走。

    顧長溪進到屋內,見沐秋水正坐在窗前,手上端著一碗涼茶。

    他尚未開口,不料對方卻先聲奪人道:“你怎麽不去關雎樓找柳月娘,反倒來我這裏。”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搶白嗆得啞口無言,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沐秋水也對自己不無醋意的話非常驚訝,這話並不是她預先設想好的,而是看到顧長溪後忍不住脫口而出。她不免覺得自己有些狼狽,於是放下茶碗趕緊掩飾著說:“我隨口胡謅,你這是從哪兒來?”

    顧長溪笑笑沒有計較,而是問:“可不可以坐下?”見對方點點頭,他才拉開杌凳坐下道:“今天是寒食節,一早去給我娘上墳,順路過來看看你。”

    沐秋水想到他可憐的母親,那個被用來傳宗接代的女人,沒有得到夫君半分的愛就離開了心愛的兒子。顧長溪今天是為母親上墳,想到童年孤苦,必然不快,自己卻還對他說出這樣刻薄的話,實在有罪。

    於是她滿懷愧疚地說:“方才是我失言,抱歉。”

    對方卻很平靜:“一句話而已,那有什麽。你呢?不用出門?你的家人葬在何處?”

    沐秋水掩飾道:“我不知道他們葬在哪裏。不過……我倒想去看看衝爺……”

    顧長溪便提議道:“那怎麽還不動身?時辰尚早,你現在去也還來得及,我願作陪。”

    沐秋水低頭思量,在外人的眼裏她和他之間似乎還沒有熟悉到這個份上。不過他和衝爺也算故交,去便去吧。

    於是踟躕片刻點點頭,起身收拾一番,著蘇小春拿來準備祭祀的酒肴,又對雙喜囑咐:“我去給衝爺上墳,若是太史公子來,隻說我不在,不必細說。”

    雙喜應下。

    墳地低矮的灌木和司馬衝下葬時的區別倒不算大,隻是荒草瘋長,將墓碑圍個水泄不通。

    顧長溪幫著她將荒草割斷,站在一旁見她取出酒來洗刷墓碑上的汙痕,又拿出蠟燭和香點燃插入泥中,隨後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燒了陰紙,跪在墓前緘默不語。

    顧長溪想起,司馬衝下葬那天,她也是這樣晃神地長跪不起。

    他默默陪了她一會兒開口道:“曹州的事,梵天已有安排。”

    “是嗎?”沐秋水沒有看他。

    “他要你再去一次,把此事了結,此外我會和你同去。”

    沐秋水眼神閃爍了一下,想起宋掌櫃,然後就想起父親。

    良久,她說了句“知道了。”

    顧長溪說:“也就是最近的事,你準備什麽時候動身,告訴我一聲。”

    她點點頭,不再說話。

    顧長溪覺得氣氛尷尬,於是想說些什麽來緩解,他於是道:“我聽太史階說你撿回一個姑娘?你去曹州一趟珠寶首飾不帶,倒帶回一個姑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好此風。”

    沐秋水被他逗得笑了一下說:“沒有。她很可憐,所以我就帶她回來。”

    顧長溪想起太史階的態度,正色道:“可憐的人太多,管都管不過來。你是有情有義,這世上卻不是人人如此。”

    沐秋水側臉看他:“你指的是誰?”

    顧長溪見她額上粘了土,於是伸手輕輕替她拍去,漫不經心道:“我隨便說說,隻是提醒你一下。天要暗了,我們回去吧。”

    是啊,天色不早了。埋在地底下的人,一年之中幾乎也沒幾天能和親人們一聚。

    塵歸塵、土歸土,終究是要散的。

    沐秋水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收拾了東西放回竹籠,和顧長溪並肩慢慢往回走去。

    當二人回到無量齋時,雙喜卻一反常態已在門口等著。

    見二人回來,雙喜遠遠迎上來,神色有些不安地瞧瞧顧長溪,又小聲對沐秋水說:“太史公子來了。”

    顧長溪聞言,心道他終究是舍不得想來看看,於是說:“既然太史階來了,我也不方便在,就先告辭。去曹州的事,你隨時可以通知我。”

    沐秋水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才問雙喜:“你和他怎麽說的?”

    “隻說小姐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兒。”

    沐秋水“嗯”一聲,往院裏走去。

    太史階果然已經站在台階上等著,見她回來,他問:“你去哪了?”

    沐秋水將竹籠交給雙喜道:“去給衝爺上墳。”

    “一個人嗎?”

    她抬頭看向他。

    他緊接著說:“怎麽也不帶個人提東西。”

    她笑笑說:“這點東西我還提得動。”

    太史階走下台階牽起她的手說:“秋水啊,我是心疼你。”隨後又問:“你知道曹州的事了嗎?”

    “知道。”

    “顧長溪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早上來過。”

    “他動作倒快,神不知鬼不覺的。”太史階對她看了半天,像是欲言又止,最後隻說:“走,進去吧。”

    沐秋水心裏裝著心事,離開京師前,她還想去找一趟那個差點害死她的遊原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