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和往常一樣明媚的上午。

    高梓辰來仙樂樓看望郗顏。郗顏身體恢複得很好，麵若桃花，目光清澄。寒暄之後，高梓辰說:“郗姑娘，聽褚亦說，你和他，絕交了?”

    郗顏敏感地抬起頭:“你為何說這個?”

    “我聽褚亦說過，有點納悶。”

    “納悶什麽。”

    “褚亦是真把你當朋友的。他來仙樂樓看你，在長昭街見到你，都是彬彬有禮。你中毒以後，他和我們一起救你。知道你醒了，他為你高興。我納悶你和他有什麽誤會?”

    “沒有誤會。”郗顏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你不用替他說話。”

    “那……”高梓辰又說，“你和我講講為什麽不是一路人。”

    郗顏冷笑道:“他和你，孟軒等人不一樣。他舉高自傲，言語舉止都讓我生氣。我沒覺得他是真把我當朋友。”

    “郗姑娘，你知道一件事嗎?”高梓辰嚴肅道，“趙勳公子曾要強占你，褚亦知道以後……”

    郗顏搶著說:“他知道後就勸趙勳離開了。”

    “不止這些。褚亦擔心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他給陳媽一萬兩黃金，要陳媽確保你隻做清倌。”

    郗顏驚訝道:“他……他真的這麽做……”

    “是的。他擔心你的安危，但又不想讓你知道，所以沒有告訴你。”

    郗顏低著頭，心裏十分感動，沒想到褚亦為她的安危這樣操心。對她來說，待在仙樂樓這個地方最要緊的就是這個，沒想到心頭之患被褚亦解決了。高梓辰說:“郗姑娘，褚亦對你絕沒有不好的意思，以前是你誤會他了。”

    “我……我不知道褚亦為我這樣做，你替我好好謝謝他吧。”郗顏想起她與褚亦爭吵的那天，按照高梓辰的說法，那時褚亦剛剛給了陳媽一萬兩黃金，然後過來安慰自己。她回想著，當時他們言語不和，她以為他是輕視她，他說她自以為是，後來她說她再也不要看到他，他也說他再不來仙樂樓了。她想，他為何不好好說話呢?不過轉念一想，其實她當時急躁，也沒好好說話。

    她在心裏原諒了褚亦，她想，她和褚亦還是可以繼續做朋友的。或許他們要把那天的爭吵說明白，或者，讓他給自己道歉?

    高梓辰打斷了郗顏的思路:“郗姑娘，我會轉達你的謝意，你能想明白就好。”

    郗顏笑笑:“下次褚公子來這裏，我和他好好說話。”

    “他可能不會來了。”

    “啊？”郗顏睜大眼睛。

    “褚亦隻是想了卻一樁心事，所以才讓我來找你說這些。”

    “高將軍，我不明白。”

    “褚亦獲得了趙純熙小姐的芳心，他不方便再到仙樂樓這樣的地方。”

    郗顏手中的茶杯驀然滑落。

    “他們兩人，在一起了？”她顫聲問，雖然她知道回答是肯定的，但她根本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是啊。”高梓辰沒有察覺到郗顏的不快，自顧自地說，“他們青梅竹馬，乃是天作之合。他們能在一起，也是好事多磨。現在他們兩人都很高興呢。”

    郗顏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褚公子對趙小姐鍾情已久，現在他們結為眷侶，是件好事啊，好事啊!”

    “是啊。我想褚亦也想得到你的祝福，所以才讓我來找你。現在好了，你能重新和他做朋友，還以後可以喝他的喜酒……”

    “我不去!”郗顏突然道。

    “啊？”

    郗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說:“我是說，我可能去不了。”

    “哦哦。沒事啊，褚亦一定能理解你的。”

    郗顏搶過高梓辰沒有喝的酒，閉著眼睛一口飲盡:“那這杯喜酒，我先幹了。”高梓辰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她放下酒杯，麵紅耳赤，像是喝酒過急的反應。

    “高將軍，我喝酒有些不舒服，我先告辭。”她推開酒桌，快步走開。

    “郗姑娘好好休息!”高梓辰關切地看著她的背影。

    郗顏不讓人攙扶，快速走上樓梯，來到二樓無人處，她靠在樓梯口的扶手上，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踉踉蹌蹌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一把關上門。

    房間裏沒有別人。她再也沒有力氣走一步了，於是頭和肩背靠著門，慢慢坐在地上。

    她想問自己怎麽了，然後立馬阻止自己去想褚亦和趙純熙在一起的事情，嚎啕大哭起來。

    當一個人失去她最在乎的東西的時候，她也不想思考了。

    她隻想同一種方式去發泄，用一種方式去逃避。

    對郗顏來說，現在除了哭，她什麽也不想做。

    去祝福褚亦?她前生已經祝福了很多次了。

    去大鬧一場?不了，毫無意義。

    去尋死，結束這一切?可她已經死過一回了。她為他而死，但是又怎麽樣?她的生命也換不來他的心啊!

    她努力不讓自己回想過去的事情，但那些痛苦的回憶比潮水般的淚水來得還要快……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愛的都是趙純熙，根本不是自己。自己是什麽?對他來說，一個書童?一個煙花女子?一個價值一萬兩黃金的煙花女子?一個需要同情和憐憫的，但不需要愛的，什麽都不是的人?

    一萬兩黃金算什麽?

    為他擋的那一劍，現在似乎還疼著呢；為他流過的淚，從未停斷過；為他產生的憂愁，憤怒，快樂，悲傷……他何曾知道，又何曾記得?

    兩世長情，換來的隻是，他，還是和那個趙純熙在一起了。生生世世又如何?有緣無分，枉費她的情，終究一場空。

    她本以為，自己的重生，可以沒有他，可以忘記他。但知道他已經屬於別人，她仿佛又中了一劍。前世的那一劍，雖然讓她血流成河，但好歹救了他一命。現在的這一劍，不見血光，隻有心死……

    郗顏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慢慢哭得沒有力氣了，她才緩過神來。她想想剛才發生的事:高梓辰來看她，告訴他褚亦是真心把她當朋友，還用一萬兩黃金保護他。她被他感動，甚至想與他重歸於好。可是呢，她隨即知道，這不過是褚亦想要了卻的一樁心事，人家哪有這麽在乎自己，早和趙純熙雙宿雙飛了。

    哼，真是可笑了。郗顏擺擺頭。自己真是一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郗顏告訴自己，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他褚亦在乎的人?你不過是他願意花錢的煙花女子，他得到自己的心上人，就根本不會來見你了。

    她有些恍惚了。

    褚亦不會再來了，再見麵或許他就是別人的夫君了。上輩子的執念沒了，自己的重生，傷痕累累。這哪裏是重生，簡直是生不如死啊!如果自己為他擋劍，就那麽死了多好，至少不用看到他和趙純熙在一起，不用喝他的喜酒。或許自己死了，還能在他心裏留下一點好印象。哪天想起來，他會說，那個美麗的書童為我而死，我會記得她一輩子。

    而現在呢，他心裏有一個和郗曼長得一模一樣，搔首弄姿的煙花女子，說不定哪天還會想，說那是我用一萬兩黃金才保住貞操的女人，要不然，更加低賤……

    所以，我是為什麽要活著呢?還活得這樣卑賤?郗顏苦笑著。她終於想起來，自己活著，還為了父母，姐姐，弟弟，和前朝因父親受到牽連的冤魂。

    “我活著，是為了報仇?”她對自己說。可是，她又想，她這個樣子，自己都頹喪得要死了，還怎麽為別人報仇?恐怕親人朋友看到自己，會放棄一切報仇的希望吧。報仇成功的，都是得意之人，像趙純熙那樣的，褚亦那樣的。自己是天底下最最失意的大傻瓜，報什麽仇啊?

    她看看自己，哭得沒有力氣，像個廢人。或許有了力氣，她也隻是想哭。哭自己，哭父母，哭王朝。甚至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讓自己哭出來吧?

    她癱坐在地上，背後的門突然開始震動。原來是有人在敲門。

    “郗小姐，郗小姐開開門，陳媽沒見到你，到處找你呢。”是柳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