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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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裏,霍尊的母親林氏已經早早的坐在殿堂中,身旁的桌子上放了一小碟核桃,四個丫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她捏起一個核桃在指間玩弄了會,隻聽“砰”的一聲脆響,核桃堅硬的外衣瞬間四分五裂,沿著她手指滑落在青石地磚上。
嘩——
核桃殼落地的聲音砸在夏芫耳朵裏,她後背一僵,心裏不由捏緊幾分。
對方身體高大,眉梢英斜,雙目如炬,華貴的身體上散發著逼人的銳氣。
冷凝的空氣讓夏芫腦子一陣短路,四周看了眼,除了林氏漫不經心地捏著核桃外,其他人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
看霍尊給她遞了個眼色,夏芫頓了片刻,鼓足勇氣上前朝林氏行禮。
“媳婦給婆婆問安!”
嘩——
又一串核桃殼砸在青石板上,彈起的硬殼濺在她雪白的衣裙上。
夏芫臉上一愣,獻藝的前一晚,使臣給她們交代邑國禮儀時無意間提到了嫁娶之禮,說新媳婦給婆婆敬茶正是如此。
“啊——”
她隻覺得膝蓋後一陣劇疼,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撲騰”一聲雙膝跪在地上。
緊跟著,腳底板上一陣椎骨之痛讓她不由俯下身子。
她側過臉朝後看去,霍尊冰冷的臉上星目含怒,幾個丫鬟也眼睛瞪地圓溜溜看著她。
“磕頭啊!”清月偷偷地提醒了句。
磕頭?
邑國新媳婦給公婆敬茶,分明就沒有這個禮節!
夏芫眉頭鎖了又鎖,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裏,尊嚴遠沒有性命可貴。
想到這裏,她彎下腰認認真真地朝著林氏磕了三個響頭,再一句“媳婦給婆婆行禮”說的即親切又響亮。
林氏將剝好的核桃放在盤子中,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我堂堂一品誥命夫人,可是擔不起你這康國歌妓的跪地一拜?”
一品誥命夫人?
夏芫身子一僵,沒人跟她講過,她哪裏知道霍家的情況,又哪裏分得清這麽多禮儀。
林氏朝身旁的丫鬟明玉看了眼,明玉趕緊上前兩步,將剛才從霍尊房裏取來的白色絹帛遞到林氏手上。
林氏對著那幹幹淨淨的絹帛看了又看,白皙的臉上卷起一片黑雲。
她高高地舉起白絹在眾人麵前晃了晃,最後端端地砸在夏芫臉上。
“跟你身上的喪服是一個色,怎麽回事?”林氏憤怒地看著夏芫。
夏芫低頭不語,滿是惶恐的眼珠子幾乎要將那塊青石地磚給看出個窟窿。
見她不吭聲,林氏臉上的憤怒之色又重了一重,厲聲問道:“新婚之夜,不見落紅該怎麽處置?”
丫鬟們小心翼翼地看著霍尊,無人敢做聲。
“明玉!”林氏突然提高了聲音。
“回夫人,按規矩……當休!”
夏芫原本底下的頭都已經快貼在地麵上,聽到“當休”這二個字兒,不由驚喜地抬了起來。
林氏鄙夷的眼神正好撞上她喜悅的明目,臉上的黑雲瞬間翻滾了起來。
“不知羞恥的東西,竟然還笑得出來!”
她心裏一顫,再次看著那塊青石地板,頭頂上瘮寒,心底下暖熱。
林氏緩了口氣,強忍住胸中的怒火嘲諷道:“我將軍府不是市井大街,即便是最下等的丫鬟也都是冰清玉潔,不是什麽下三濫的貨色都能爬進來的!”
夏芫朝著林氏又是三個響頭,真切誠懇地說:“夫人教訓的極是,小女子福淺命賤,實在配不上少將軍。今日之事,願受夫人一切懲罰看,絕無半句怨言!”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氣,連林氏也驚訝地頓了半天。
鎮國將軍府何權傾朝野,富可敵國。霍尊戰功赫赫,又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若非興平公主這個準兒媳擋在前麵,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削尖了腦袋想嫁進來?
夏芫竟然迫不及待的想離開?
休妻之事來的實在突然,而這兒媳婦的爽快的更是出乎她意料。
林氏直了直身子,從頭到腳地將夏芫打量了番,語氣緩和了些說:“明月,拿筆墨來。”
“她來月事了!”霍尊清冷的聲音從夏芫身後傳來。
夏芫腦子一懵,差點氣暈過去。
“我沒......啊——”
一個“沒”字還未落音,腳底板上又是一陣椎心之痛,她疼地叫出聲來。
霍尊這個混蛋,竟然又在腳底板上踢了她一下。
她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見那雙冷俊的冰目裏散發著滔天的怒意。
林氏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轉過頭又看著跪在地上的夏芫,捏起一塊核桃仁看了眼,認真地剝起上麵的外衣。
似乎過了很久,她終於歎了口氣說:“若非皇上賜婚,我定不會讓你活過今天。圓房落紅是規矩,幾天?”
“小女子出身低賤,落紅之事,恐怕要令夫人......啊——”
當腳底板第三次被他踢上時,錐心刺骨的疼痛迅速將淚水從她眼底送出,她轉過頭時已經看不清霍尊的臉色。
夏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冷汗緊跟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不敢再做聲,她隻能低下頭緊緊地盯著那幾塊青石板。
林氏清晰的聲音再次從她頭頂上傳來:“幾天?”
“五天!”霍尊冰冷的聲音也又一次從她身後傳出。
汗!
這母子兩的對話,完全將置身其中的她當成空氣。
索性這月事是來在霍尊身上,看在他母親林氏眼裏?
眼裏噙著淚水的她,雖羞惱卻不敢言語,站起身時雙腿已經酸麻,林氏未發話她自然也不能坐著。
在秋風中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到大將軍的身影。
林氏將剝好的核桃整整齊齊地擺在盤中,朝著身旁的丫鬟吩咐說:“老爺在氣頭上,此刻定不會見她,敬茶吧!”
敬茶時,林氏故意刁難,她怎麽做對方都不滿意。
人為刀俎,她為魚肉,深知此理的她隻有委曲求全的份。
一杯茶水,她當著東院裏所有人的麵跪了半個時辰,求饒的話說了七遍,而林氏始終都未將茶杯送到唇邊。
“連茶都敬不了,還丟人現眼的在皇宮裏煮什麽君子茶?天黑之前就跪在這裏,沒我的命令不準起來!”林氏說著,剛剛退去的怒氣再次湧上了眼底。
“娘!”
“我沒你這個兒子!”林氏憤怒地看了霍尊一眼,“去看看你爹吧,把這些核桃端給他!”
書房中,霍風對著書案前的一副畫像神情凝重。
看到霍尊的身影後,他瞬間暴怒,拿起一個紫砂茶杯狠狠朝門口砸去。
霍尊眼皮一合,任那精致的茶杯在他額頭上四分五裂。
一聲巨響,熱氣衝騰的茶水混著翠綠的茶葉從他額頭淌下,在衣服上印染成畫。
他劍眉微鎖,上前將核桃放在他父親的書案上,對著那副畫像看了眼,默默地退後二步。
“酒後亂性、殿前失儀,皇城十萬親軍統領、二品少將軍、駙馬爺的位子全讓你敗了個幹淨。如今翅膀長硬了,是不是?”霍風怒聲喝道。
霍尊劍眉微鎖,低聲地說:“爹,孩兒讓您失望了!”
“是她嗎?”
“目前尚不確定!”霍尊朝那副畫上看了眼,回答說。
霍風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鷹隼般的眼目因憤怒而變的通紅。
“不確定你費這麽大勁她娶回來做什麽?臭名昭著、官職盡失,你現在跟市井混混有什麽區別?頂著那麽大的雷雨在皇城門口跪了四天,我這張老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爹!”
“別叫我!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說吧,幾分像?”
霍尊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副畫,平靜地說:“七分,但神情舉止絲毫沒有往日的痕跡!”
霍風狠狠地瞪了他兒子一眼,長歎口氣後坐下身來,對著書案前的畫像再次陷入沉思。
片刻之後,他陰沉的目光落在霍尊身上,語氣緩和了幾分:“事發時她剛滿八歲,六年了,性情甚至麵貌變化都在情理之中。事關重大,想盡一切辦法調查清楚。若真是她,務必將那幫人挖出來一網打盡。若不是,找個機會除了!”
“是,孩兒這就去趟釀山!”
霍風目光深邃,眼底狠決:“去吧。斬草不除根,終究是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