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自己在薑妍那裏慪了氣，以及丈夫為什麽這麽急切地讓兒子去南方書院求學這些事，胡氏並沒有瞞著兩個閨女，並且告誡她們往後在何騏跟前少提有關方誌遠的事情。

    方家姐妹都是自尊心很強的人，聽了老娘的話心裏也一肚子氣。自家弟弟又不是品行不端的紈絝，說句不好聽的話，憑遠哥兒的才貌，找一個強過何騏的媳婦都不難。老方家又不是非得你何家的閨女不可，為什麽要受薑妍的這份閑氣。

    不過騏姐兒再怎麽樣都是陸家的養女，是陸驥和莫驍疼愛的妹子，大家也有多年的情分在哪裏，方家姐妹待她還是很熱情，並沒有因為薑妍而遷怒於她。

    但何騏很快發現這熱情跟之前還是有所不同。首先是大家說話的時候，每當她提起當年和錦青竹溪邊的生活，方家姐妹就極有默契地岔開話題。至於有關方誌遠在南方書院的情況，方家人更是不肯多說，確切地說是不肯和她多說。何騏鬱悶不已。

    方采蘩月份漸大，某日何騏帶了好些東西去陸家看她。結果錦繡郡主和方采菱帶著華姐兒早來了，外孫外孫女都在，自然少不了胡氏。大家逗著兩個孩子，滿屋的歡聲笑語。

    何騏才一坐下，胡氏就借口家裏有事走了。每次自己一來，胡氏就走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看著胡氏急匆匆的背影。何騏心頭五味雜陳。

    然後大家說來說去，錦繡郡主又說到方家不該送方誌遠去遙遠的南方去求學，離家太遠生活艱苦，還是京裏的書院離家近方便。

    方采蘩就說白雲書院名聞天下，方誌遠去那裏求學，往後參加春闈秋闈把握會更大。

    方采菱則似笑非笑地補充道：“婆婆，咱們家可比不得你們宗室勳貴，嫡長子可以承爵。遠哥兒不努力，往後爹爹致仕了，咱們家不得沒落下去啊。”

    何騏聽得眼皮子直跳，她就知道問題的症結在這裏，顯然那日大相國寺母親說的那番話惹惱了方家人。所以方誌遠才會突然間就去了白雲書院，胡氏才不想看到她，兩位嫂子才不肯在她跟前說有關方誌遠的話。

    這也怪不得方家人，自己和方誌遠自幼就走得近，方家陸家莫家的人都知道，母親當著人家的麵說出那樣一番話來，任誰聽了都會不舒服。自己當時聽到母親這麽說一下都懵了，何況方家母子。胡氏素來好強，能不當場譏諷母親不知道忍得多辛苦。

    大人們鬧得這麽僵，受苦的還不是自己和方誌遠。也不知道這家夥在南方可還過得慣，人生地不熟地不會受人欺負吧。路途遙遠書信來往時間又要得久，不過那廝就算要寫書信，人家也是給家裏人寫，不好給她寫，最多也就是在書信裏順便問候一下自己吧。

    然而事實證明何騏想多了，方誌遠在書信當中根本就沒提起她。起初她還疑心方誌遠問了自己不過是方家人瞞著自己罷了，直到莫驍通過鵬哥兒將方誌遠寫回家的幾封書信都拿到手，悄悄地給她親眼看過，她才知道方誌遠果真沒有隻言片語問起自己。

    方誌遠這是什麽意思，母親說了叫人生氣的話，可這麽多年自己對他的心意他還不明白嗎？莫非他根本對自己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意，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可瞧著又不像。自己但凡遇上丁點事兒，方誌遠總是很上心地幫著解決。他有些家裏人不肯告訴的私密話卻願意和自己說，自己也是一樣。

    他一定是知道兩家大人不想他和自己再像之前那樣太過親近，所以沒敢在書信裏提自己，一定是的。何騏這樣安慰自己。心想暫且忍著，等方誌遠回來，自己一定要和他見一麵，然後彼此把話挑明。

    母親一心讓自己嫁到勳貴家中去，可父親卻不一定。父親喜歡上進的年輕人，不大瞧得起那些單靠著祖宗蔭庇過活的庸才。至於方家這邊，不是還有陸家人嗎？自己嫁給方誌遠，陸家人應該是最樂見其成的。陸騏就靠著這些想法，生生壓下了被方家人冷遇的苦澀。

    不知不覺就到了年下，因為路途遠且天氣寒冷，方誌遠沒回家過年。但他捎來了好些南方的東西，給方陸莫家的每一個人都買了新年禮物，連才出生三個月的外甥女陸曼都有份。何騏卻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因為她如今是何家人不是陸家人了。

    大年初二在陸家聽著大家談論南方的東西怎麽精致，方誌遠怎麽厲害居然能將那麽多人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捎來的禮物人人都滿意的時候，何騏心頭酸澀難忍，臉上的笑容到最後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她本來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本該和她們一道興致勃勃地談論著相同的話題，可如今她被排除在外了。從小到大，方誌遠有什麽好東西，從來不會忘記自己，可這回那人卻徹底將她忘記了。

    已然大半年沒和方誌遠有過聯係的何騏忽然變得不自信了，會不會她真是自作多情了，方誌遠之前之所以待她那麽好，不會是因為大家是親戚，又是自小認識的朋友，僅此而已吧。

    方采蘩抱著閨女曼姐兒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何騏。看著她逐漸僵硬的麵容，緊緊揪住手帕發白的指關節，瞬間心裏就不好受了。

    很明顯這幾個月這位小姑子來自家的次數比之前多，每當大家說到遠哥兒的時候，她總是格外關注。遠哥兒應該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顯然騏姐兒對遠哥兒的情誼也很不一般。

    然而薑氏瞧不起弟弟，一心要將閨女嫁到宗室或者勳貴家裏去，而爹娘也被何家給惹惱了，弟弟去了南方求學那麽久，書信不提騏姐兒半個字，這回新年禮物也不給她買，能做到這份上，隻怕他對騏姐兒的感情並沒有自己預料中的那麽深。

    一段不被家長認同的感情，當事人雙方也沒到非對方不可的地步，自己似乎沒有伸手幫助的必要。這樣想著的方采蘩便狠下心腸假裝沒發覺何騏的異樣。

    此後的日子何騏來陸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來了也隻是看望於氏，逗弄侄兒侄女，對方誌遠的消息也不再那麽上心，想來該是放下了。

    方采蘩鬆了一口氣之餘又隱約有些悵然：這樣一份美好純真的感情，還隻是在發展階段就被粗暴地中斷，然後兩個人聽從長輩的安排，各自和一個所謂門當戶對的人過一輩子，怎麽想怎麽不是味兒。

    然後九月間的時候，薑妍來陸家求助，請於氏和方采蘩過去勸勸何騏。原來薑妍一心將何騏許給何騏姑媽的兒子許猛，來個親上加親，何騏自己卻死活不肯，揚言薑妍若是一意孤行的話，她就剪發去廟裏做姑子去，母女兩個鬧得很僵。

    薑妍嘰裏呱啦說了許久，無非是自己都是為何騏好，許猛的娘是何騏的親姑姑，許猛又很喜歡何騏，騏姐兒嫁過去絕對不會受半分委屈。他們兩個一個是國公府的嫡女，一個是伯府將來要承爵的嫡子，兩家結親既是門當戶對又是親上加親，再好不過的一樁婚事。自己費盡心思地替閨女打算，怎麽何騏就不領情呢？

    於氏聽完半天不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理解薑妍作為母親就盼著閨女嫁得好的那種心理，可她也了解何騏，這孩子不是極端反感這門親事，斷不會說出做姑子的話來。然而她終究隻是養母，何騏如今是人家保國公府的姑娘，她的婚事自己不好插嘴。

    於氏帶著方采蘩去了何家，但婆媳兩個也隻是勸何騏不要和薑妍那麽慪氣，並沒有如薑妍所願勸她同意許家的親事。這門親事後來因為何騏的外祖母長公主插手，薑妍才被迫打消了念頭。

    這一年的臘月初十，方誌遠就從南方回家了。家裏人都覺著有些意外，一問才知道，因為白雲書院的山長曹先生夫婦並閨女曹明珠要來京裏看望一個生病的故人，方誌遠索性跟他們一道提前回家過年。

    師父師娘還有師妹來了，方誌遠少不得要盡地主之誼，陪著他們一道遊覽京都的各大名勝。然後好死不死地又在大相國寺碰到了薑妍母子幾個。

    因為閨女死活不同意和許猛的婚事，薑妍自覺在大姑子跟前失了信。而閨女之所以不同意，肯定跟這姓方的小子有關，所以方誌遠禮貌地上來行禮的時候，薑妍的神色有些冷。

    隔了一年多再次見到方誌遠，何騏心潮澎湃，打定主意這次一定要舍下臉皮，尋個機會拉住方誌遠問個明白。然而看到旁邊笑吟吟看著方誌遠且貌美如花的曹明珠，她滿腔的熱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輸人不輸陣，此時渾身如被冰雪的何騏，使出渾身精力擺出一副矜持疏遠的模樣。這模樣誤導了方誌遠，讓他再次認定了自己早前的猜想。再加上何家母子的冷淡，直接導致了他那聲到了喉嚨的“騏姐兒”生生咽了回去，跟著換成了“何五姑娘”。對此何騏心如刀絞黯然神傷，薑妍卻很滿意腦子裏又打起了主意。

    臘月二十二，保國公世子，何騏的父親何守善回京述職。然後何騏就宣布過完年自己就跟著父親去遼東，而且何守善不調回京都的話，她也不打算回京都了。

    薑妍徹底傻眼，她為了兒女的婚事打算長住京都，閨女卻要跟著老子去遼東，這不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