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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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心苑坐落在一片竹林的中間,前後都有翠竹引為屏障,鋪小石為路。小竹屋並沒有直接建在地麵之上,而是依山勢而建,懸在半空,底下依靠粗梁柱料支撐,極是漂亮美觀。

    “師妹,不如我陪你回一趟陽景堂吧?”說話的正是秋水堂首座靈墨大師,隻見她麵容頗為清秀精致,一彎淡眉上梢,襯出一種素然氣質,此刻著一身鵝黃打底,袖鑲白邊的道袍似笑非笑道。

    喬以霜輕輕“哼”了一聲,不悅道:“回那做什麽,我在這清心苑不是好好的。”

    在這師妹麵前,靈墨也沒有了首座的威嚴,輕笑道:“你呀,都快三百歲的人了,怎麽還和年輕時一般?你不擔心穎兒那丫頭了?”

    “這小竹屋既然留不住她,就讓她和她爹逍遙自在去吧。”

    靈墨見自己這師妹還如年輕一般性子,想必再勸也是無用,便沒有再說什麽了。

    倒是喬以霜像是想起事什麽一般,突然開口對靈墨說道:“師姐,這幾日你有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

    靈墨微微點了點頭:“你說的是‘喚雪’吧?”

    喬以霜皺了皺眉,沉聲道:“喚雪劍早在兩百年前就被那人用‘玄心鎖’封印住了,百年來也安然無恙,為何近些年有劍氣散出,尤其這幾日愈來愈盛?隱隱有劍氣焚天的現象,大有解開封印之勢。”

    “我也感覺到了,此事怕沒有那麽簡單,我已稟明掌門師兄,然而他卻讓我不必擔憂。”

    “若是隻有此劍,我倒也不擔心。喚雪劍自身靈力之強,非常人所能想象,有些異樣倒也不足為其,怕隻怕……”

    喬以霜心思縝密之至,所憂慮之事,靈墨自然也有想到,但卻沒有開口言語。

    正當兩人談論之際,沈凡已經在屋外恭敬道:“師父,喬師叔,陽景堂來信了。”

    屋內靈墨聽言展顏而笑:“看來趙師兄心中還是有你的。”

    “有我?哼,他倒挺會附庸風雅。既然有我,他自己為何不來?”喬以霜雖有不快,但也沒失長輩之禮,起身與靈墨一起出了屋。

    當先走出的秋水堂堂主靈墨一身打扮石心自然識得,隻見後麵的那人柳眉杏眼,鵝蛋臉形,美貌端莊,嫵然一段風姿。此時身穿一身素衣卻也不失大家風範,正是自己的師娘喬以霜。

    “弟子石心拜見靈師叔,師娘。”石心連忙恭敬道。

    喬以霜沒有說話,靈墨微笑道:“石師侄不必拘禮。”

    石心忙取出大師兄給他的信,交給了沈凡。

    接到沈凡呈遞過來的書信,靈墨便拆開覽閱,隻是閱到最後,神色不知怎麽卻有些恍惚動然,末了,竟然還輕輕歎了一口氣。站立在一旁的石心二人見狀很是好奇,俱是不明所以。

    一側的喬以霜也輕聲皺眉道:“怎麽了?師姐。”

    竹濤陣陣,有三兩片竹葉被風輕輕吹落了下來,落在了這小竹屋的台階之上。透過茂密的竹林,撒在台階上的點點碎陽也隨風蕩漾著。

    靈墨緩緩的回過神來,手中動作慢了一慢,最後還是將信紙遞給了她:“也罷,你也看看吧。”

    喬以霜皺眉接過,便看了起來。

    信上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穎兒那丫頭果然回了陽景堂。然而信中提到的另一件事,卻讓她心中一驚。

    楊若微!

    此生還能見到那個秀氣如畫,溫柔如水的師妹麽?

    兩人站立著久未說話。石心和沈凡站立一旁微感奇怪,但作為弟子卻不敢多言。

    有風悄悄的吹過,輕輕搖曳著思緒。已經過了多少年了,那一段往事何堪回首?天地悠悠,如今隻怕又是一番造化弄人罷……

    石心送完書信回到陽景堂時已經是下午時分。

    他默念心訣,收好懸在腳下的法寶舍雲劍。

    那柄舍雲劍通體雪白,長三尺許,劍身上隱隱又泛著柔和的白光。舍雲劍乃天鈐派弟子入門之法寶,隻有將本門密法“玄天心訣”練至第三層“通靈”才有資格擁有,一般由本脈堂主親賜。而石心的這把,正是陽景堂堂主趙煥然三年前親手所賜。

    舍雲劍雖不是什麽九天神兵,卻是入門弟子護命之劍,也是天鈐派弟子的一個標識。行走江湖,但凡見有驅使“舍雲”者,必是天鈐門下。而若是將天鈐密法玄天心訣修煉到第四層,也就是“分神”一層的弟子便可以不用這入門之劍,可自行另外尋找適合自己的法寶秘器。

    初夏的午陽柔和的籠罩著石心的身子,他轉頭向用膳廳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時顯然已經是過了中午用膳的時辰。

    有幾隻鳥兒從頭上飛過,飛入了林中。

    他無奈的伸了個懶腰,一陣濃濃的困意隨之襲來。

    “反正也沒吃的,不如先睡上一覺。”他自言自語說著,如此不假思索,便徑直往起居之所走了去。

    翌日清晨,旭日已然升起。

    石心被院外熙熙攘攘的說話聲吵醒了,但並沒有覺得不快。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覺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精神百倍。昨天從秋水堂回來後,身體不知怎麽頓生疲憊之感,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後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咕咕咕……”這時肚子發出不爭氣的叫聲,他坐在床邊想起昨日的晚飯還沒吃,無奈笑著搖了搖頭。

    若說這修真煉道縱然是玄妙奇法,但終究是凡體之軀,所以這一日三餐仍然是必不可少的。

    當下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又從桌子底下的泥罐裏抓了一小把細碎稻穀撒在了窗台邊,拍了拍雙手,這才關上了房門,朝著小院外走了去。

    空氣清新,日光傾城。不一會兒,窗台上的稻穀就引來幾隻鳥兒互相爭食,看樣子怕是常來此處“光顧”了。

    此時正是吃飯的時候,用膳廳比往日要熱鬧些。想必今日的飯菜一定很可口,石心這樣想著,肚子反而越發餓了些。

    正自顧自的走著,肩頭忽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

    “白師兄!”石心回頭驚喜道。

    背後那人看起來隻有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麵容白淨,頭戴方正巾帽,身穿白色長衫,作書生打扮,一身書生氣不宣自現。此時一臉笑意對石心說道:“怎麽樣,肚子餓了吧?”

    “嗯。”石心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走,一起去吧。”

    平日裏他除了與大師兄何來風,二師兄俞千正,三師兄祝無故交往頗多以外,便要算與這白書禮交往甚好了。

    白書禮正如名字那般好讀書,博學多才,為人十分熱情正派,他比石心入門稍早幾年,往日裏也十分照顧自己這個小師弟。

    兩人在用膳廳打了飯菜便選了張幹淨的空桌子坐下。石心腹中饑餓難耐,剛一落坐,便已經是顧不得那麽多,大口吃了起來。

    這時周圍桌子上很是熱鬧,好像在討論著什麽。

    “哎,試法的時間怎麽好像提前了兩年?”鄰座的傳來吵鬧聲。

    “是啊,以往都是一甲子才會舉辦一次,這次怎麽突然改成五十八年了?”

    “嘿嘿,管他呢,這次的名額還比上次多了兩個呢,哎哎哎,我說你們誰要和我搶,我和誰急啊……”

    “哈哈哈,瞧你那性子……”

    “……”一片歡笑打鬧聲不絕於耳。

    石心看了看周圍,轉過頭來好奇問道:“白師兄,堂內發生了什麽事嗎?怎麽如此熱鬧?”

    白書禮聽言放下碗筷:“怎麽,你還不知道嗎?”

    看到石心不知所然的樣子,白書禮接著說道:“今天從承靈堂飛來了傳信紙鶴,一甲子才舉辦一次的‘八堂試法’,這次提前了兩年,定於三個月後的八月初七舉辦。”

    “八堂試法?”石心微微吃了一驚。

    關於這八堂試法的事,他倒是以前聽眾師兄說起過。八堂試法是本門門派裏簡拔優秀弟子的一種比試,每堂都會派出道行高深的弟子參加。從眾人之中脫穎而出者必是道法嫻熟,道行了得之人,為眾人敬仰,更能得掌門清幽真人的點撥,實為弟子輩無上榮耀。

    白書禮見石心怔怔出伸,笑道:“怎麽樣,動心了吧?”

    石心聽言先是點了點頭,末了不知怎麽又輕輕搖了搖頭。

    “你早已經修習‘玄天心訣’至第四層,在後進弟子中已屬佼者,應該對自己多賦以信心才是。”白書禮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聽大師兄說,這次八堂試法不同以往,不僅在人數上產生了變化,而且相比以前,選試也要嚴了些。”

    石心問道:“不是師父決定試法的人選嗎?”

    白書禮搖了搖頭:“為了公平起見,這次堂內好像也要進行比試,具體的事宜我也不怎麽清楚,總而言之你盡快下山尋上一件稱手法寶才是。”

    話剛說完,白書禮像是看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臉色一變,全然不顧石心,拿起桌上的法寶“蒲襄折扇”,便遁之夭夭。

    石心感到一陣莫名其妙,抬頭一看後才知道白書禮為何跑的如此之快了。隻見那個噩夢般的小師妹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移裙踏步而來。眾人見她怒氣衝衝的樣子,誰也不敢惹這個大小姐,紛紛都躲遠了些,隻有石心呆坐在那裏。恰時趙小穎也看見了石心,便麵帶怒氣的朝他走了過來。

    石心如今隻能在心中暗罵一句“師兄好不地道”,卻也發作不得。

    剛一落座,趙小穎就十分不悅的哼了一聲。

    石心見狀也不敢多問,靜靜的守在一旁,此時用膳廳人少了些,想必大多都去做功課去了,其餘的也都遠遠躲著這個小師妹。。

    未一會兒,隻聽趙小穎十分不滿道:“爹居然不許我參加‘八堂試法’,不許我去,我偏偏要去,哼”

    石心一愣,隨即說道:“呃……這……師父也許有他的道理。”

    “什麽道理?不就是怕我給他丟人嗎?他不許我去,我就去求娘,娘要是不答應,我就去求靈墨師叔,哼,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證明給他看看。”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趙小穎越發的不甘心,此時嘟著小嘴,頗有些少女情懷的說道。

    隻是在這番“豪言壯語”之後卻是一陣“咕咕、咕咕”的奇怪聲音,趙小穎頓時小臉一紅,感到大為尷尬。

    石心無奈的搖了搖頭,起身又去打了一份飯菜。

    “給,吃吧。”

    “師兄真好,以後誰要嫁給你,誰就是世上最有福氣的人。”趙小穎一邊樂著說道一邊大口吃了起來,一點也沒顧忌女兒家該有的形象。

    石心聽言一陣無語,真不知道這個小師妹腦袋裏整天都在想著些什麽。

    是夜,繁星滿天,皎月高懸。

    石心看著皎潔的明月忽然憶起了兒時的事。那時還很懵懂,山村坐落在一個大峽穀裏,兩邊是巍峨高山,從山澗沁下的水,一滴一滴落下,裝滿一個木桶就能看見太陽。他是個孤兒,吃著百家飯長大,但並不孤單,有一群小玩伴日夜嬉鬧。村子裏的人樸實,善良……

    他怔怔的有些出神,突然想起的叩門聲打斷了他回憶的思緒。

    石心起身打開門,沒想到趙煥然正站在門口。

    “師父?”他呆了一呆。

    這些年趙煥然很少會來弟子房間,今日突然而至,著實讓石心驚了一驚。

    趙煥然輕輕道:“我看燈還亮著,所以就過來看看。”

    石心準備倒杯水呈上,沒想到茶壺裏已經是沒有了。想去廚房再打一壺,又被趙煥然叫了回來。

    趙煥然緩緩的走了進來,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信送去秋水堂了吧?”

    石心答道:“嗯,昨日已送去交與靈墨師叔了。”映著燭光,他隻覺得麵前的這個教他育他的人又老了幾歲。

    趙煥然沒有察覺到石心的心思,點了點頭道:“把你從山下帶上來也有十多年了吧。”

    石心應道:“差不多有十一年了。”

    趙煥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嗯,有這麽久了。八堂試法的事你應該也聽說了吧,不少弟子已經準備下山修煉,你可有什麽想法?”

    石心愣了一愣,不知道怎麽回答。

    “明日你也下山去吧。”趙煥然見狀開口說道。

    “師父,我……”

    趙煥然擺了擺手,站了起來溫和說道:“陽景堂百年前可是一大支脈,可不要給我丟臉。明天我讓你大師兄送些盤纏來,夜深了,早些休息吧。”說完就走了出去。

    石心望著他寬厚而又高大的背影漸漸離去,心中一陣感動,眼角竟也有些濕潤。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石心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像是思索著什麽,無法入睡。

    “沙沙……”外麵的翠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夜裏的山中微微有些涼。他往上拉了拉被子,身子也蜷裏麵去了些。

    不知怎麽,此時他竟有些懷念當初生活的那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

    隻是,終究是不在了……

    晶瑩的露珠呈一條弧線從剛開放的花朵滑落,或許是經受不住昨夜的風,花枝已然折斷。

    “雲姐姐,這花還能活下來嗎?”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看著那朵被折斷的花,憐惜的向身旁站立的人問道。

    那是一個淡然如素的女子,身穿素白衣裙,欺雪的肌膚仿佛都融入其中,垂下的柔美秀發被一條白色的發帶作結係住,清眉秀目,竟是一副絕世容顏,不可方物。

    女子聽言露出淡淡笑容,望著小女孩輕聲道:“你希望它活下來,它便能活下來。”隻聽那輕輕細細的聲音如天籟般動聽,柔若隨微風而去。

    這是一個安寧的小村莊,因依琅琊山而建,故名曰“琅琊村”。村戶不多,多以農耕打獵為生。琅琊村雖然地處偏僻,平時更看不到什麽生人路過,然而卻民風淳樸,熱情好客。

    雲映雪的出現是一年之前,那時獵戶被山間瘴氣所傷,急病無醫。她精通醫理,見如此隻隻身一人,上山尋得草藥,救活了受傷獵戶。而後,村民不勝感激,對這個年輕女子刮目相看,奉若神明。

    炊煙嫋嫋升起,一聲不遠處的呼喚讓蹲在地上的小姑娘站了起來,那是母親在呼喚她的小名。

    “雲姐姐,我要回去吃飯了,你去嗎?”小姑娘用清澈純淨的眼眸望著雲映雪說道。

    雲映雪微微出神,半響才回道“我不去,婧兒去吧。”

    “哦,好。”小姑娘應了一聲,便向村東頭的家裏跑了去。

    旭日已從東邊升起,連帶著空氣都溫暖了幾分,有兩隻小鳥落在了籬笆圍成院子上,互相爭食著什麽。雲映雪麵向南方,凝眸而視遠方的天際,默言無語。此時正是風光旖旎,藍天白雲,一望無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轉過身,在一朵被折斷花枝的花麵前半蹲下來,伸出纖纖玉手,就這麽輕輕拂袖一掩,隻見被折斷的花枝,已然續上,隨後才起身走進了小木屋。

    得以重獲新生,花在陽光的照耀下開得越發嬌豔,似在感激女子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