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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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風輕拂,浮雲縹緲。

    石心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以後的清晨了。這是一間普通的小木屋,有幾把木椅和一張木桌,木桌上還有半截已經熄滅的蠟燭,再有的就是,一柄斷劍。

    窗外鳥語花香,晨風拂來了早日的問候,仿佛又回到了天鈐山陽景堂上。他有些掙紮的下了床,臉色依舊是那般蒼白,走到窗邊的小木桌旁,抬起了手撫了撫斷劍。

    “吱呀”,這時門輕輕被推了開。

    他轉頭看去,走進來的是那天在白邊山上救他的那位姑娘,此時神姿清馨,自有一股動人心魄的美麗,跟在她身後還有一位麵容白淨的和尚。

    “欲清師兄……”石心開口道。

    欲清麵露微笑走了過來:“你終於醒了?這位是雲映雪施主,多虧她救了你。”

    “雲映雪……”石心第一次聽見她的名字,隻覺得有些好聽,便低低道了一聲,隨即作揖欲謝。

    雲映雪伸出柔荑玉手將他緩緩扶起,輕聲道:“少俠不必多禮,你救白邊山村民而遇此一劫,我這麽做也是應該的。”

    待欲清將石心扶到床邊坐下以後,雲映雪又道:“你身上的傷差不多都好了,隻是中的毒,我這裏還缺一味藥引,一時半會解不了。”

    “我中毒了?我睡了多久?”石心有些驚訝道。

    欲清此時慢慢回道:“已經昏睡三天了,那天你在九嬰洞中是不是被一隻紅背蜘蛛咬到?”

    石心聽聞,想起的確有這回事,當下便點了點頭。

    “石師弟有所不知,那紅背蜘蛛喚作‘血蜘蛛’,此物極毒,被它咬上一口,雖不致當即致死,但若不加治療,兩三日之內被毒液沁入心脈,縱是神仙轉世也是無力回天了。”

    欲清說完,石心心中又是一驚。低頭看了看那日被咬到的手背,想不到那小小蜘蛛如此劇毒,如此昏睡已去三天之久。

    “少俠不必擔憂,這位大師已用‘佑心丹’護住你的心脈,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佑心丹’石心聽他大師兄何來風說過,此物據說是景頎寺護心救命的秘寶,極其珍貴,沒想到今日卻被自己服下。想到在白邊山上,欲清師兄幾番相救,如今又服了他仙丹,心中自是不知恩情如何相報。

    雲映雪接著說道:“想要徹底化解這毒的,據古籍記載需那七彩碧泉深處的七彩仙草。”

    “七彩碧泉深處的七彩仙草?那這七彩碧泉又在何處?”石心聽到此處,不禁一問。

    欲清此時緩緩道:“據我師叔所述,七彩碧泉應該是在一片竹林之中。傳言那竹林常年陰雨綿綿,故喚作“竹雨林”,地處魔教風清門附近。從此禦劍而行,去那竹雨林怕也有整整兩日路程。”

    石心心中苦笑:“不想此番下山如此多波折,當真是倒黴之極。”

    “這幾日,那白邊村村民多有來看望你者,十分關切你的傷勢,托我感謝佑村之恩。”

    石心搖了搖頭:“這妖是那位雲姑娘與師兄你除去的,我反而拖累了你們。”

    此時那雲映雪倒是沒有多說些什麽,輕步走出房間。隻見她從屋簷下小木桶中舀出半瓢水,輕輕灌溉在一朵即將綻放的花兒下。

    一時間,仿佛周圍的空氣也帶著幾分清香。

    不知不覺石心也走出了房間,迎著充斥淡淡清香的空氣,渾身酸痛的感覺在這一瞬間也好似消失殆盡,直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花馬上就要開了,一定很美。”石心望著那朵含苞欲放花兒說道。

    “等晚霞出現的時候,它便要開始凋零落下了。”雲映雪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花兒平靜道。

    聽到這話的石心有些錯愕的站在原地,心中有些疑惑,這還未開滿的花兒怎麽會這麽快凋零?

    “這種花朝開暮落,雖多色豔,卻生命短暫。”雲映雪接著說道:“你身上外傷已無大礙,多休息一日鞏固即可,血蜘蛛的毒卻不能等,采得那七彩仙草後,須在七日之內趕回這裏。”

    石心聽言有些不解:“七日?”

    “七彩草一旦被采起,一天便會變換一色,七天之後,藥性就會盡失,和尋常植草也就無異。”雲映雪輕聲道。

    石心點了點頭,不覺看了看此時麵前的這位宛若天仙般的女子,年歲與他相仿,卻有著異乎常人的冷靜與智慧。而自己身為修道之人,卻不及她,一時間思緒萬千。

    “阿彌陀佛……”欲清透過窗台看著二人,低低誦了一聲佛號。

    石心自然是不曾聽見這聲佛號,隻是雲映雪略顯纖弱的身子在這時震了一震,不過轉眼即恢複如初,絕世容貌之上,依舊那般淡然清冷。

    天鈐山,秋水堂後山。

    幾縷斜陽灑下,透過陣陣竹濤點綴在墓碑之上,熠熠躍動,倒是徒減了幾分冷清。

    一塊碑,一柄劍,想不到就這麽過了兩百多年了。

    靈墨麵對墓碑隻身而立,半晌默然無語。

    不一會兒,林中白光閃現,一道倩影在稍遠處落下,那人走到靈墨近前輕輕喚了一聲:“師父?”

    靈墨如夢初醒,隨風蕩漾在遠處的思緒一下便拉了回來,她回身道:“凡兒,你來了?”

    沈凡恭身應道:“是。師父您怎麽到這來了?”

    竹枝搖曳,掠過一陣淡雅清香,仿佛天地萬物,都不如這一處淨土。

    她並沒有答話,反言道:“明天為師要下山走一趟,此間堂中的大小事物均由你來定奪掌管,倘若有不決處多詢眾位長老吧。”

    沈凡有些愕然,師父從不輕易下山,況且八堂試法在即,此時下山顯得有些不合常理。

    雖然心中疑惑,卻也未敢過問:“是,弟子遵命。”

    靈墨點了點頭,轉過身去,並沒有叫她離開。沈凡順著目光看到了那塊碑,碑麵上刻的是“愛徒楊若微之墓”七字。

    關於這塊墓碑的事,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墓碑是上任秋水堂堂主也就是自己的師祖歎慍大師所立。而這位楊若微則是她的愛徒,也就是自己師父靈墨的同門師妹,按輩分自己還應當叫一聲“師叔“。

    據說這位楊師叔天資傲人,年紀輕輕在同輩人中已是佼佼者,師祖歎慍大師更是將神劍“喚雪“傳授於她,此後道行突進,一躍超過了師父等先入堂的師兄姐。再另說容貌,傳言更是說如謫仙下凡,有傾國傾城之色。可謂是當時天鈐派一顆耀眼晨星。後來在一次正魔大戰中玉殞於承靈堂雲灝台,被歎慍師祖葬於此處。

    “你楊師叔小時候父母雙亡,被送到秋水堂時不過是八,九歲的孩子,她這一生比誰都苦,卻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她最想葬的地方應該是陽景堂,你師祖最後卻還是將她葬在了這。繞是如此,我這個做師姐的也沒有常來看看她。”話至最後,靈墨微微歎了一聲。

    沈凡見自己師父如此動情,站立一旁問道:“師父,楊師叔屬秋水堂一脈,理應葬在秋水堂,為什麽師父說她想葬在陽景堂呢?”

    “你有所不知,當年你楊師叔與陽景堂你的一位師伯相戀,若不是那次正魔之戰,兩人早該結為連理,如今卻長眠在此。”靈墨仿佛又憶起了往事,神色有些黯然。

    “這世間的情,當真是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想思。”沈凡聽到此處也不免惋惜起來,喃喃自語道。

    陽光透過竹陣的陰影被山風吹的飄搖起來,時明時暗在腳下花草上來回變換。一師一徒這般在墓前站了許久,方才離開。

    第二天一早,石心與欲清便告別了雲映雪,一道出了那琅琊村。那琅琊山筆鋒挺立,山上林木甚為清翠。有幾處幽澗順勢而下,把附近嚴石打磨的玲瓏滑潤,回落後又形成了一個的天然取水潭。

    此時再看琅琊村嫋嫋炊煙,借福山之勢,又得碧水之源,孕育生長,顯得極為古樸安寧,儼然是個桃花源處。

    他深深吸了口氣,身上餘毒雖未清,但見這高山流水仍是輕鬆不已。這時欲清在側翻手祭出了法器吟世蓮,輕喚石心道:“石師弟,不早了,走吧。“

    石心點了點頭,因他折了舍雲劍,身上又有傷勢,獨自禦劍已是不可行,故隻能和欲清共乘蓮花寶座,隻見二人與腳下法器一同化作一道淡綠色光芒劃向天際,消失在了原地。

    晨光初照,清風滌蕩,湛藍的天空,一望無垠。

    二人禦劍穿梭於雲海中,欲清擔憂石心傷勢,一路上不敢耽擱,疾馳而行。直到夕陽已現,才決定落下夜宿。

    時值日暮,大地一片金輝之色,欲清選了個一片林子,靠近湖邊落了下來,一舉倒是驚起了林中鳥雀,四處飛逃。石心早已是餓的頭昏眼花,見此情景,想必林中有野味可尋,乏力的身體頓時來了精神。

    隻是天不遂人願,尋了半天遇見一隻野兔,追趕了幾番,最後還是讓它跑了,石心氣極,他傷剛好,一手扶樹氣喘籲籲道:“想不到……這……這年頭,連畜生都有……都有幾分道行了。”

    欲清這時從林中走出笑道:“萬物皆有生命,皆有靈性,石師弟還是吃這些野果吧。”隻見他手裏托著的僧袍中有不少紅綠果實,大小不一,有些還帶著枝葉,想必是剛去林中采摘而歸。

    夜幕悄然而臨,皎月晚曦,一堆篝火點亮了湖光,周圍淨是夏蟲作曲。石心將兩個野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遞與欲清一個後,便將另一個塞到了嘴裏。沒想到這野果個頭不大,卻味甜汁多,解渴又解餓。正吃著,忽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問道:“對了,欲清師兄,你說那竹雨林位於魔教風清門附近,你能給我講講這風清門嗎?”

    身前火堆燒得幹柴劈啪作響,隻聽欲清娓娓道來:“風清門一派行事隱秘,原本並非魔教,而屬中立,隻是兩百多年前突然倒戈,與魔教血魂宗,癡情穀,絕心堂接觸密切,所修法門也與之前大相徑庭,變得殘忍狠毒,倘若此次我們遇上,有一式你需小心,這一式便是‘攝魂術’了。”

    “攝魂術?”石心有些吃驚,瞠目結舌道。

    欲清往火堆裏添了幾根幹枯樹枝,點頭道:“不錯,這攝魂術顧名思義就是可攝人心魄,驅使其肉體,乃是旁門左道,失傳了許久,想不到最後竟然出現在了風清門。聽我師父說,當年正魔一役,風清門當先馭使‘攝魂術’,將一些無辜百姓攝去魂魄,化為傀儡做抵擋,一路攻至了天鈐山。”

    欲清字潔句短,但石心腦海中已然勾勒出當年大戰情景,他們這些後輩,前人不講,後人自然不知,此時聽言,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苦笑道:“希望這次莫要連累欲清師兄了。”

    欲清連道:“石師弟見外了,出家人慈悲為懷,無關連累,隻是多修行幾日罷了。”

    湖水倒映著月光,微浮蕩漾,火勢漸漸小了起來。

    望著夜空,石心有些氣餒,也不知此行能否順利。自己本是下山修煉,找尋法寶的,如今法寶還未尋至,舍雲劍折了不說,自己還身中奇毒。

    一側的欲清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慮,安慰道:“石師弟不必憂心,我觀那位雲姑娘身懷異術,隻要尋到七彩草,定然可救你的。”

    欲清的這一句異術倒是提醒了石心,他開口問道:“我聽我師父說,舍雲劍雖是我天鈐派入門法寶,卻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驅使的,那日雲姑娘借我仙劍,我本欲提醒,想不到她直接與舍雲劍化為一體,衝向了九嬰,這是何故?”

    欲清微微一笑:“當時我也感到驚訝,不止如此,僅憑先前她射出的三支離弦之箭,也足以證明她的道行在你我之上。若不是那幾箭亂了九嬰方寸,想要除去那妖獸隻怕不易。想不到在那偏僻村落,還有如此奇隱女子。”說罷連連稱奇。

    石心聽言啞然,那雲映雪看起來不過年歲二十,想不到就有如此高深道行,自己乃師出名門,卻萬不可及,實在是令人吃驚。

    夜已深,欲清靠著一顆樹閉目打坐,石心卻如何也睡不著,仿佛有著心事。直到那被血蜘蛛咬的手背隱隱作癢,這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至天明,石心去湖邊洗了把臉,清晨湖水略帶著涼意,他突然發現右手手背已然有些發紫。欲清見狀後,提議盡快趕路,佑心丹能護住心脈,卻護不住四肢,倘若四肢受阻或再次昏迷過去,行動難免不便。

    石心點了點頭,翡翠色蓮花座在空中疾行,在地麵看去,宛如一道淡綠色光芒劃去遠方。

    而此時已在遠方的琅琊村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雲映雪凝神以待,院門前站著是一位白衣男子,手中還拿著一把火紅扇子,微笑的看著她。

    倘若石心此時在這裏,一定認得出他便是那日在溪橋古城客棧中遇見的那個長衫男子。

    那男子劃開折扇,微微向自己扇了扇,隻見那扇子滿附著火焰,遠遠看去如燒著一般,絕非凡品。他開口讚道:“好漂亮的女子,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雲映雪微微皺眉,對這白衣男子多了幾分警惕,並未言語。

    “你就是那個天鈐人所愛的女人吧?果然是傾國傾城之貌。可惜呀,上一世紅顏薄命,這一世也是如此。”

    雲映雪不答他話,隻冷冷道:“你是什麽人?”

    對麵那人邪笑道:“我麽?我叫邪煞,不過你們似乎更願意叫我‘影魔’。”他話音剛落,手中的折扇已然離手,旋轉中火焰更甚,直向雲映雪襲來。

    兩人的距離本就不遠,隻一刹那,折扇附著火焰就打了過來,那氣勢由柔轉剛,一股熱浪似普天蓋地般襲來。雲映雪也不躲閃,隻在這微小瞬間便祭出了“追月弓”,反手擋在了身前,兩件仙器一經相觸,便發出耀眼光芒,一紅一白形成兩道結界,護著各自主人。就這般僵持了半刻,白光漸弱,紅光漸漸占了上風。雲映雪此時隻覺體內氣血翻湧,不由得退了半步。

    邪煞道行之高,遠超她的意料。隻半步,邪煞便抓住戰機,驅使火紅扇子突破屏障攻了過來。她身形速移,不再抵擋,纖影一躍而起,半空中拈弓搭箭,一道白光應弦而出,動作一氣嗬成。同時間,火紅扇子一擊之力,也已將剛才雲映雪身後的小木屋擊碎垮塌下來,隻是此時已來不及回擋護住主人。

    下一刻,邪煞所立之處,塵土飛揚,被耀眼白光籠罩著。

    雲映雪在半空中眉頭緊鎖,並未有所放鬆。光芒漸漸散去,隻見邪煞竟毫發無損的立在原地,原是他手握箭杆,生生抓住了,這一箭。

    “哢嚓。”

    邪煞嘴角微帶笑容,甚為瀟灑,就這如易事般折斷了箭杆,悠悠道:“隻有這樣,可是傷不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