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平直(8)
字數:8122 加入書籤
她徑直走出去,我都來不及叫住她。她已經吩咐內官們將圍屏攏過來,然後所有人全退了出去,寢殿的門被關上了,我卻痛苦地將臉皺成一團:“永娘……這可不行……”
“奴婢侍候娘娘……”
我要哭出來了:“不行!在這兒可不行!李承鄞還在這兒呢……”
“太子殿下又不是外人……何況殿下睡著了。”永娘安慰我說,“再說殿下與太子妃是夫妻,所謂夫妻,同心同體……”
我可不耐煩聽她長篇大論,我真是忍無可忍了,可是要我在李承鄞麵前,要我在一個男人麵前……我要哭了,我真的要哭了……
“永娘你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
永娘左思右想,我又不斷催促她,最後她也沒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來,而我實在忍不住了,隻得連聲道:“算了算了,就在這裏吧,你替我擋一擋。”
永娘側著身子擋在我和李承鄞之間,不過因為李承鄞拉著我的手,她依著宮規又不能背對我和李承鄞,所以隻擋住一小半。
我心驚膽顫地解衣帶,不停地探頭去看李承鄞,阿渡替我幫忙解衣帶,又幫我拉開裙子。
我一共隻會背三句詩,其中一句在裴照麵前賣弄過,就是那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還有一句則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為什麽我會背這句詩呢?因為當初學中原官話的時候,這句詩特別繞口,所以被我當繞口令來念,念來念去就背下來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果然……一身輕啊一身輕……真舒坦。
正當我一身輕快不無得意,覺得自己能記住這麽繞口的詩,簡直非常了不起的時候,李承鄞突然微微一動,就睜開了眼睛。
“啊!”
我尖聲大叫起來。
阿渡頓時跳起來,“刷”一下就拔出刀,永娘被我這一叫也嚇了一跳,但她已經被阿渡一把推開去,阿渡的金錯刀已經架在了李承鄞的脖子上。我手忙腳亂一邊拎著衣帶裙子一邊叫:“不要!阿渡別動!”
我飛快地係著腰帶,可是中原的衣裳囉裏囉唆,我本來就不怎麽會穿,平常又都是尚衣的宮女幫我穿衣,我一急就把腰帶給係成了死結,顧不上許多馬上拉住阿渡:“阿渡!不要!他就是嚇了我一跳。”
阿渡收回刀,李承鄞瞪著我,我瞪著李承鄞,他似乎還有點兒恍惚,目光呆滯,先是看後麵的圍屏,然後看呆若木雞的永娘,然後看床前的恭桶,然後目光落在他還緊捏著的我的手,最後看著我腰裏係得亂七八糟的那個死結,李承鄞的嘴角突然抽搐起來。
我的臉啊……丟盡了!三年來不論吵架還是打架,我在李承鄞麵前從來都沒落過下風,可是今天我的臉真是丟盡了。我氣憤到了極點,狠狠地道:“你要是敢笑,我馬上叫阿渡一刀殺了你!”
他的嘴角越抽越厲害,越抽越厲害,雖然我狠狠盯著他,可是他終於還是放聲大笑起來。他笑得開心極了,我還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整個寢殿都回蕩著他的笑聲。我又氣又羞,奪過阿渡手裏的刀。永娘驚呼了一聲,我翻轉刀用刀背砍向李承鄞:“你以為我不敢打你麽?你以為你病了我就不敢打你?我告訴你,要不是怕你那個父皇發兵打我阿爹,我今天非砍死你不可!”
永娘想要上前來拉我,但被阿渡攔住了,我雖然用的是刀背,不過砍在身上也非常痛。李承鄞挨了好幾下,一反常態沒有罵我,不過他也不吃虧,便來奪我的刀。我們兩個在床上打作一團,我手中的金錯刀寒光閃閃,劈出去呼呼有聲,永娘急得直跳腳:“太子妃,太子妃,莫傷了太子殿下!殿下,殿下小心!”
李承鄞用力想奪我的刀,我百忙中還叫阿渡:“把永娘架出去!”
不把她弄走,這架沒法打了。
阿渡很快就把永娘弄走了,我頭發都散了,頭上的一枚金鳳釵突然滑脫,勾住我的鬢發。就這麽一分神的工夫,李承鄞已經把我的刀奪過去了。
我勃然大怒,撲過去就想把刀奪回來。李承鄞一骨碌就爬起來站在床上,一手將刀舉起來,他身量比我高出許多,我踮著腳也夠不著,我跳起來想去抓那刀,他又換了隻手,我再跳,他再換……我連跳四五次,次次都撲空,他反倒得意起來:“跳啊!再跳啊!”
我大怒,看他隻穿著黃綾睡袍,底下露出赤色的腰帶,突然靈機一動,伸手扯住他的腰帶就往外抽。這下李承鄞倒慌了:“你,你幹什麽?”一手就拉住腰帶,我趁機飛起一腳踹在他膝蓋上,這下子踹得很重,他腿一彎就倒下來了,我撲上去抓著他的手腕,就將刀重新奪了回來。
這時候阿渡正巧回來了,一掀簾看到我正趴在李承鄞身上扯著他的腰帶,阿渡的臉“刷”地一紅,身形一晃又不見了。
“阿渡!”
我跳起來正要叫住她,李承鄞又伸手奪刀,我們兩個扭成一團,從床上打到床下,沒想到李承鄞這麽能打架,以前我們偶爾也動手,但從來都是點到即止,通常還沒開打就被人拉開了。今天算是前所未有,雖然他在病中,可男人就是男人,簡直跟駱駝似的,力大無窮。我雖然很能打架,但吃虧在不能持久,時間一拖長就後繼無力,最後一次李承鄞將刀奪了去,我使命掰著他的手,他隻好鬆手將刀扔到一邊,然後又飛起一腳將刀踹出老遠,這下子我們誰都拿不到刀了。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李承鄞還扭著我的胳膊,我們像兩隻鎖扭擰在地毯上。他額頭上全是密密的汗珠,這下好了,打出這一身熱汗,他的風寒馬上就要好了。我們兩個僵持著,他既不能放手,我也沒力氣掙紮。最後李承鄞看到我束胸襦裙係的帶子,於是騰出一隻手來扯那帶子,我心中大急:“你要幹嗎?”
他扯下帶子胡亂地將我的手腕纏捆起來,我可真急了,怕他把我捆起來再打我,我叫起來:“喂!君子打架不記仇,你要敢折磨我,我可真叫阿渡來一刀砍死你!”
“閉嘴!”
“阿渡!”我大叫起來,“阿渡快來!”
李承鄞估計還真有點兒怕我把阿渡叫來了,他可打不過阿渡。於是他扭頭到處找東西,我估計他是想找東西堵住我的嘴,但床上地下都是一片淩亂,枕頭被子散了一地,哪裏能立時找著合適的東西?我雖然手被綁住了,可是腿還能動,在地上蹦得像條剛離水的魚,趁機大叫:“阿渡!快來救我!阿渡!”
李承鄞急了,撲過來一手將我抓起來,就用他的嘴堵住了我的嘴。
我懵了。
他身上有汗氣,有沉水香的氣味,有藥氣,還有不知道是什麽氣味,他的嘴巴軟軟的,熱熱的,像是剛烤好的雙拚鴛鴦炙,可是比鴛鴦炙還要軟,我懵了,真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視野裏頭全是李承鄞一張臉,不,全是他的眼珠子。
我們互相瞪著對方。
我覺得,我把呼氣都給忘了,就傻瞪著他了。
他似乎也把呼氣給忘了,就傻瞪著我了。
最後我將嘴一張,正要大叫,他卻胳膊一緊,將我摟得更近,我嘴一張開,他的舌頭竟然跑進來了。
太惡心了!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汗毛也全豎起來了,他竟然啃我嘴巴啊啊啊啊啊啊!那是我的嘴!又不是豬蹄!又不是燒雞!又不是鴨腿!他竟然抱著我啃得津津有味……他一邊啃我的嘴巴,一邊還摸我的衣服,幸好我腰裏是個死結,要不我的胸帶被他扯開了,現在再連裙子都要被他扯開,我可不用活了。
太!悲!憤!了!
我死命地咬了他一口,然後弓起腿來,狠狠踹了他一腳!
他被我踹到了一邊,倒沒有再動彈。我跳起來,飛快地衝過去背蹲下撿起阿渡的刀,然後掉過刀刃三下兩下割斷捆我手的帶子,我拿起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李承鄞!我今天跟你拚了!”
李承鄞懶洋洋地瞧了我一眼,又低頭瞧了瞧那把刀,我將刀再逼近了幾分,威脅他:“今天的事不準你說出去,不然我晚上就叫阿渡來殺了你!”
李承鄞撐著手坐在那裏,就像脖子上根本沒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刃似的,突然變得無賴起來:“今天的什麽事——不準我說出去?”
“你親我的事,還有……還有……哼!反正今天的事情統統不準你說出去!不然我現在就一刀殺了你!”
他反倒將脖子往刀鋒上又湊了湊:“那你現在就殺啊……你這是謀殺親夫!還有,你要是真敢動我一根汗毛,我父皇馬上就會發兵,去打你們西涼!”
太!無!賴!了!
我氣得一時拿不定主意,猶豫到底是真捅他一刀,還是晚上叫阿渡來教訓他。
“不過……”他說,“也許我心情好……就不會將今天的事告訴別人。”
我警惕地看著他:“那你要怎麽樣才心情好?”
李承鄞摸著下巴:“我想想……”
我惡狠狠地道:“有什麽好想的!反正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說出去,我馬上讓阿渡一刀砍死你!”
“除非你親我!”
“什麽?”
“你親我我就不告訴別人。”
我狐疑地瞧著他,今天的李承鄞簡直太不像李承鄞了,從前我們說不到三句話就吵架,李承鄞就是可恨可恨可恨……但今天是無賴無賴無賴。
我心一橫,決定豁出去了:“你說話算數?”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好吧,我把刀放下,閉上眼睛狠狠在他臉上咬了一下,直咬出了一個牙印兒,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我親完這一下,正打算拿起刀子走人,他伸手就將我拉回去,一拉就拉到他懷裏去。
竟然又啃我嘴巴啊啊啊啊啊啊!
他啃了好久才放開我,我被他啃得上氣不接下氣,嘴唇上火辣辣的,這家夥肯定把我的嘴巴啃腫了!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我的嘴唇,說道:“這樣才叫親,知道麽?”
我真的很想給他一刀,如果不是擔心兩國交戰,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白骨如山……於是硬生生忍住,咧了咧嘴:“謝謝你教我!”
“不用謝。”他無賴到底了,“現在你會了,該你親我了。”
“剛剛不是親過!”我氣得跳起來,“說話不算數!”
“剛剛是我親你,不是你親我。”
為了兩國和平,忍了!
我揪著他的衣襟學著他的樣子狠狠將他的嘴巴啃起來,雞大腿雞大腿雞大腿……就當是啃雞大腿好了!我啃!我啃!我啃啃啃!
終於啃完一撒手,發現他從脖子到耳朵根全是紅的,連眼睛裏都泛著血絲,呼吸也急促起來。
“你又發燒?”
“沒有!”他斷然否認,“你可以走了。”
我整理好衣服,又攏了攏頭發,拿著刀,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外頭什麽人都沒有,我一直走回自己的寢殿,才看到宮娥們。她們見了我,個個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竟然都差點兒忘了向我行禮。要知道她們全是永娘挑出來的,個個都像永娘一樣,時時刻刻把規矩記得牢牢的。
我照了照鏡子,才曉得她們為什麽這樣子。
簡直像鬼一樣啊……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嘴巴還腫著,李承鄞那個混蛋,果然把我的嘴都給啃腫了。宮人們圍上來給我換衣服,重新替我梳頭,幸好沒人敢問我到底發生什麽事,若是讓她們知道,我就不用在東宮裏混下去了。正當我悻悻的時候,門外突然有人通傳,說是李承鄞遣了小黃門給我送東西來。這事很稀罕,她們也都曉得李承鄞不喜歡我,從來沒派人送東西給我。
我隻覺得詭異,平常跟李承鄞吵架,他好幾天都不會理我,今天我們狠狠打了一架,他竟然還派人送東西給我,這也太詭異了。
不過我也不會怕李承鄞。所以我就說:“那叫他進來吧。”
遣來的小黃門捧著一隻托盤,盤上蓋著紅綾,我也看不出來下麵是什麽。小黃門因為受李承鄞差遣,所以一副宣旨的派頭,站在那裏,一本正經地道:“殿下說,一時性急扯壞了太子妃的衣帶,很是過意不去,所以特意賠給太子妃一對鴛鴦絛。殿下說,本來應當親自替太子妃係上,不過適才太累了,又出了汗,怕再傷風,所以就不過來了。殿下還說,今日之事他絕不會告訴旁人的,請太子妃放心。”
我隻差沒被氣暈過去。宮人們有的眼睛望著天,有的望著地毯,有的死命咬著嘴角,有的緊緊繃著臉,有的大約實在忍不住要笑,所以臉上的皮肉都扭曲了……總之沒一個人看我,個個都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
李承鄞算你狠!你這叫不告訴別人麽?你這隻差沒有詔告天下了!還故意說得這樣……這樣曖昧不堪!叫所有人不想歪都難!
我連牙都咬酸了,才擠出一個笑:“臣妾謝殿下。”
小黃門這才畢恭畢敬地跪下對我行禮,將那隻托盤高舉過頭頂。我也不叫人,伸手就掀開紅綾,裏麵果然是一對刺繡精美的鴛鴦絛,喜氣洋洋盤成同心模樣,我一陣怒火攻心,差點兒沒被氣暈過去。身側的宮女早就碎步上前,替我接過那托盤去。
我就知道李承鄞不會讓我有好日子過,但我也沒想到他這麽狠,竟然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招數。黃昏時分阿渡終於回來了,她還帶回了永娘。永娘回來後還沒半盞茶的工夫,就有人嘴快告訴她鴛鴦絛的事情,永娘不敢問我什麽,可是禁不住眉開眼笑,看到我嘴巴腫著,還命人給我的晚膳備了湯。我敢說現在整個東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從李承鄞的寢殿出來,連衣帶都不知弄到哪裏去了,然後李承鄞還送給我一對鴛鴦絛。
鴛鴦絛,我想想這三個字都直起雞皮疙瘩。李承鄞送我三尺白綾我都不覺得稀奇,他竟然送我鴛鴦絛,這明顯是個大大的陰謀。
可是東宮其他人不這樣想,尤其是侍候我的那些宮人們,現在她們一個個揚眉吐氣,認為我終於收服了李承鄞。
“殿下可算是回心轉意了,阿彌陀佛!”
“趙庶人一定是對殿下施了蠱術,你看趙庶人被關起來,殿下就對太子妃娘娘好起來了。”
“是啊!咱們娘娘生得這般美貌,不得殿下眷顧,簡直是天理不容!”
“你沒有瞧見娘娘看到鴛鴦絛的樣子,臉都紅了,好生害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