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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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欽麵色凝重起來。

    程原恩拿起一盞茶,飲下,而後緩緩道來。

    “胡宗元老家在徽州,去年年中時,他曾為家中墨硯的進貢資格找過我,我替他辦了。年末小考時遇見,他就說起海上生意的事。說是與人合股買了幾艘船,問我要不要入一股。我以手頭沒那麽多閑錢為由拒了。

    今年五月,他本家的侄子搭上了鄉裏一位秀才的娘子,二人合著逼那秀才和離,回頭被人將狀子告到了我這裏。我找人說項,賠了些銀子與那秀才,將此事了了……事後,他竟派了府上幕僚送來了一箱子物件,全是海上來的貨。”

    程欽皺眉。

    胡宗元這個動靜有點大。

    按理,這種順手人情的小事,道聲謝領了情就是。

    這番做法,到感覺像是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

    程原恩接著道:

    “他那幕僚又說起走船的事,讓我拿些小錢入一股,說是穩賺不賠的。我拿昭哥兒的婚事作由,又推了。”

    程欽冷笑:“好大的麵子!”

    海上走貨是看天吃飯的事,誰敢說一句穩賺不賠?

    更何況,浙江福建那一帶還有海寇為患。

    海寇在那一片地方已經盤踞幾代,有時上岸搶掠,有時海上擄劫。憑什麽他胡宗元的船,就能保證不被海寇所劫?

    “我翻了過往的朝廷邸報,從隆慶十二年彭州灣之役後,海寇元氣大傷,安穩了許多年,雖偶爾劫持海船,卻極少上岸。但是自臨豐元年起,海寇又開始上岸侵襲兩省百姓。”

    程欽稍加回憶,沉聲道:

    “臨豐元年,朝廷有人建議裁撤平王府兵衛,改派十三營衛駐守。隻是聖意未決,海寇便卷土重來,此案隻得作罷。”

    程原恩點頭。

    “自那後,海寇每隔一陣子便會上岸。平王剿寇倒是十役勝之七八,卻不見有何殺傷,據說是海寇靈活狡猾,每每搶掠一番便逃回海裏。平王這幾年以此為由屢屢上書,請朝廷撥款組建水軍、造軍艦,以出海剿寇。”

    程欽皺眉:“養匪自重罷了。”

    若說是勾結卻太嚴重了些。

    程原恩麵色凝重,搖搖頭,說道:

    “我派了宋先生偷偷調查,卻發現一事。”他微微一頓,“這幾年,浙江沿海幾個府縣時常發生掠殺。匪盜卻是來無影蹤,事後便消失了。每次遭劫,都有傷亡許多,最嚴重的一回,是一個漁村幾乎全部慘遭屠殺!”

    砰!

    程欽一掌拍在案幾上,怒目低喝:

    “朝中從未聽聞!”

    程原恩望著程欽沒有說話。

    程欽瞬間明白了。

    胡宗元將這些事壓了下來。

    被平王趕下海的海寇,在浙江上岸了!

    平王要繼續鎮守福建,就要養匪。但若剿匪無功,也無法繼續待在福建,故而平王與海寇作戰,十役九勝。

    海寇在福建搶不到東西,就得換個地方搶。

    作為浙江巡撫的胡宗元,為何年年遭遇海寇卻又死死隱瞞不報?他怎麽就敢放放心心的買船走貨?誰給他們牽的線?

    胡宗元不報,浙江布政使?

    隻怕那入股的船隻,有一大半是兩府官員的!

    程欽起身,緊鎖眉頭在書房裏踱步,思索著。

    程原恩靜坐著,也沒有再說什麽。

    一時間,屋內隻聞程欽緩慢沉重的腳步。

    爐中的水又沸了兩道後,程欽才站定身,看著長子沉聲問道:

    “調任的事,你有何打算?”

    程原恩想了想,道:

    “京中的水太混,此時不宜回來。若繼續留任江浙福建那一帶,隻怕不與他們一道入股,他們是放不下心的。若能調任,最好是去兩湖,若不然四川也行。”

    程欽點頭,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兩湖是米糧重省,這次賦稅新政卻沒有波及到,而四川隨邊境有匪患,但幾處鐵礦則剛被朝廷收歸——這幾個地方至少幾年內都是安穩容易出政績的。

    但江浙一帶是外放官員削尖腦袋想擠進去的地方,若不是調回京城,調去哪裏都是變相的貶職。

    程欽皺眉,道:

    “此事要不讓人起疑,卻有些麻煩。”

    程原恩為他倒了一盞茶,說道:

    “倒也不難。今年新政後,徽州有幾家糧行開始在暗地聯手壓價,米價幾乎腰斬。有幾個縣的佃農將一年的糧食全繳了也不夠,便跪在衙門請意。我讓衙門暫按米糧斤數收了,雖賣出去稍微高一些,到底比核交的銀子要短缺……胡宗元想著法子,從別的府給勻過來抹平了。”

    上繳朝廷的稅銀,是按省核算的。

    程原恩這樣,算不上政績出了大問題,最多就是個執行不力。

    但若有人抓著這一點要在今年大考上做文章,也是可以的。

    程欽想了想:

    “此事可行。你何時進宮?”

    程原恩道:“折子昨日便遞進宮了,等消息大概就這兩日吧。”

    臣子回京按規矩要先進宮麵聖,才可以四處走動。皇帝未召見前,是不能出家門的。

    程欽走到桌案後,提筆書寫。

    “你出宮後,拿我的拜帖去一趟賀林府上。”

    賀林是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也是淮青黨一係。

    昭和帝如今和林涪正在角力,淮青一係被打壓後重見希望,但凡有機會便要撲身反咬一口。

    如今內閣中有四人,除首輔林涪外,次輔陳敬之年事已高,隻待致仕養老。排位第三的郭懋是淮青黨人,排最後的岑憲如今還沒有什麽話語權。

    程原恩往賀林處走動,賀林必會幫他去郭懋處說項。

    而郭懋支持的人,林涪必會打壓。

    若是平時倒也罷了,淮青黨爭取一番,林黨也不見得個個都能壓下去。

    隻是程原恩偏偏在昭和帝大力推行的新政執行之初犯了這樣的錯,林涪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程原恩立時便想通了此中關鍵。

    “此法甚好,隻是……胡宗元定會瞞下我的事。”

    程欽聞言,看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

    “此事你不必擔心,我自會找人將此事傳到林黨地方。”

    第二日,程原恩奉旨入宮麵聖。出宮後,他回府換了便裝,執帖去了賀府。

    而程欽則喚來林備,將一封信交給他。

    林備掩人耳目,悄悄去了英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