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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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比程曦記憶中要清瘦一些,麵上略帶風塵。

    他穿著一身交領鴉青長袍,腰間係一條藏青暗福紋錦帶,不曾帶冠,錦帶束起發髻,很是低調沉穩的穿著,像一位儒士。

    他笑著望了王氏一眼,朝程曦招手:

    “小九。”

    眉目慈潤,與前世風塑刀刻、凝重冷漠的麵貌判若兩人。

    程曦鼻尖冒酸。

    她的父親,從前是這樣的。

    是這樣的!

    她拉著王氏的手,站在原地輕輕的、略帶顫聲的喚道:

    “父親。”

    這兩個字,讓她眼中瞬間泛起水汽。

    老夫人和王氏均感到詫異。

    王氏見程原恩有些尷尬,便彎下身子輕聲哄著程曦:

    “曦姐兒,快去父親那裏。”她看了丈夫一眼,“你不是整日盼著父親回來嗎,怎得反而……”

    話未說完,程曦忽然放開王氏的手跑過去,一頭紮進程原恩懷中,將程原恩撞得微微一晃。

    “爹爹!”

    程曦摟著程原恩的脖子放聲大哭。

    一屋子的人都怔住了。

    程原恩抱著女兒小小軟軟的身子,被她哭得一懵,心裏卻軟得一塌糊塗,手忙腳亂地哄她。

    程曦哭得更凶了。

    王氏和葉氏有些莫名,還有些哭笑不得。

    誰也無法體會程曦的傷心,就好像……她有許多年不曾見過父親一般。

    王氏上前輕輕拍著女兒的背,低聲哄著。

    程曦漸漸平靜下來。

    她抬起小臉,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見程原恩的衣襟上留下了一片深深淺淺的痕漬,不免有就些臊。

    程原恩毫不在意,程曦對他的掛念讓他有些驚喜——年初分別時,女兒見了自己還不大願意靠近。

    他抱著程曦坐下,笑著道:

    “小九,爹爹給你帶了小玩意兒來,讓人送去你屋裏了。你回去瞧瞧,可還喜歡。”

    程曦乖巧地應下。

    老夫人葉氏就對王氏笑道:

    “人說這男人那,是有了媳婦兒忘了娘。依我說呀,老大這是有了女兒,就忘了媳婦兒和娘!”

    程原恩聞言哭笑不得,王氏望著丈夫和女兒溫柔地笑。

    在老夫人處坐著說笑了一陣,葉氏體諒兒子一路奔波,便打發他回去收拾休息。

    程原恩領著王氏與程曦告辭,回了憑瀾居。

    他靠在暖閣炕上,由王氏親自服侍著擦臉淨手,一麵讓人將給王氏帶的禮物拿了來。

    “……說是海外的物件,我看著雖不夠精致,但圖個新鮮罷。”

    王氏見朱砂捧了個匣子來,打開後,裏頭放著幾樣小東西。程曦也探著小身子上前看,隻見裏頭是一個鑲寶琉璃手鏡,一個鏤空金懷表,和一把水晶簪發梳。

    都是海上來的物件。

    程曦拿起那麵手鏡,鏡子小小的,隻有巴掌大,配著精致的雕花手柄。

    程曦知道,幾年後京中就會開始流行用這種鏡子。因這種鏡子的鏡麵平滑,照影清晰,遠比如今用的銅鏡要受太太小姐們青睞。

    王氏拿起那個小懷表看。

    程原恩便靠過去,告訴她怎麽打開,怎麽認時辰。

    王氏覺得稀罕:“是從哪兒得的,怎得京中賣舶來品的街上都不曾見過這些?”

    程原恩漫不經心道:

    “胡宗元有個侄兒,惹了點不大不小的事,讓人一紙狀子告到了我這裏。我見不是大事,就幫著做了個場。回頭他讓人送了一箱子物件過來,我不好全退了,便選了幾樣小玩意兒留下。”

    胡宗元是浙江巡撫,已在任多年。按理去年是要動一動位子的,卻適逢帝位交替,朝中動蕩,他便又在這個位子上留了下來。

    王氏聞言,似笑非笑的睨了程原恩一眼。

    程原恩便悄悄捏了下她的手,道:“我自有數。”

    王氏忙環顧四周,見身邊伺候的早就退了個幹淨。

    程曦見了,忙道要回自己屋裏去看看父親送的小東西,也一溜煙的跑了。

    王氏有些赫然,程原恩卻看著她笑。

    到了晚上,大家在樟鶴園用飯。

    程欽與葉氏坐在上首,程原恩、程原培、王氏、甄氏和孟氏依次按位坐下。

    程昀、程景、程晏和程暉都不在家,程曄還在吃奶,故而小的一輩就隻有程時、程昕、程景和程曦四個。

    人雖不齊,卻也算是難得的小聚。

    程原恩對兒子的態度和王氏一樣,程時難得居然也規規矩矩用完了一頓飯,沒出什麽幺蛾子。

    程曦才知道,原來四哥對父親也是有所顧忌的。

    第二日早上,天色極暗,程曦睡得有些沉,待醒來時已是將近巳時。

    青岫為她穿上錦棉緙絲小襖,兜上貂絨鬥篷。

    程曦一出屋子,迎麵的寒氣冷得她一哆嗦。

    廊下有小丫鬟說,瞧著天色像是要下雪。

    程曦眉頭輕輕一蹙。

    她不喜歡冬天,也不喜歡下雪。

    前世,每逢變天她的膝蓋就會隱隱的疼,到了冬天更是幾乎沒法出門。

    程曦快步去了王氏的屋子。

    屋子裏地龍燒得很旺。

    王氏正坐在暖閣炕上看賬目,瞧著精神氣色很好。

    袁媽媽站在一旁,也說著下雪的事:

    “……瞧著似乎是要下的,也不知會不會耽擱行程。”

    她們擔心程昭迎親的隊伍在路上會被大雪拖住。

    王氏見程曦來了,便放下手裏的賬冊,吩咐將小廚房備著的早飯擺上來。

    程曦脫下貂絨鬥篷後爬到炕上,左右瞧了瞧:

    “母親,父親呢?”

    王氏笑道:

    “都什麽時辰了,你父親早就出去了。”

    程曦便皺起小臉,悶悶地用了早飯。

    其實程原恩並沒有出府去。

    此刻他正與老爺子程欽相對坐在外書房的炕幾前。幾上放了一盤邢窯茶具,是一尊壺配五個小茶盞。

    炕便置著一座茶爐,上頭煮著水。暖閣的窗格微微敞開,有絲清冽的空氣自窗外流入。

    程欽拿起一盞茶飲下,回味片刻後說道:

    “你於這文縐縐的門道,倒是越來越擅長了。”

    程原恩笑道:

    “入鄉隨俗嘛。”

    程欽拿起第二盞,隨口問道:“怎麽,打算入鄉,不打算回京了?”

    程原恩搖頭道:

    “京中時局不穩,父親您不也是為了避開這旋渦嗎?兒子以為這幾年還是在外頭更穩一些,隻是……”他話語一頓,“這回大考,還得想個法子活動一番,看能不能換個地方,調離江浙福建那一帶。”

    程欽聞言抬起頭,目光精攫的看著他。

    程原恩沉默了一息,道:

    “兒子懷疑,平王與海寇有所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