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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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冠木蔽日的叢林幽靜寧諡,高聳的連香和水杉交錯相織,如穹頂垂下的瀑簾一般密密掛著。

    偶然響起鳥鳴,伴著一片遠近呼應,引起遙遙山林中一陣獵獵振翅聲。

    層疊遮掩的枝葉後傳來“沙沙”的響動,秦肖猛地扣動板弩,短矢“錚”地離弦,穿破枝葉後傳來“篤”的聲響。

    秦肖鬆下肩膀,吐了口氣,回過頭朝身後的容潛笑道:

    “讓它跑了。”

    容潛正看著遠處叢林,聞言瞥了眼他發箭的方向,道:

    “差不多了,回去吧。”

    秦肖一怔,繼而哈哈笑著調侃道:

    “回去?可是你什麽都沒獵啊!”

    容潛看向他腰間一串捆起的山雞、野兔和斑鳩,道:

    “夠下酒了。此處入林太深,走罷。”

    秦肖有些失望。

    他們方才是追著一隻獐子來的,隻是此地沒有山路,獐子又竄逃極快。

    他看了眼容潛手中的長弓——那時容潛的弓已經拉開,可惜自己不心踩到樹枝發出了動靜,弓未拉滿那獐子就跑了。

    秦肖自知十字弩獵一些兔子山雞之類的野味還行,若要捕獵獐子麋鹿之類,除非一箭命中要害,否則隻怕還是會讓獵物逃走——這一路上遇到的獵物,容潛全讓秦肖出手,他連弓都懶得抬一下。

    秦肖撥開枝葉走向箭矢發出的方向,一麵笑道:

    “沒想到居然還能遇上獐子這樣的大物,難怪你要帶上長弓。”

    容潛眯著眼眸正抬頭觀察日頭的方位,聞言漫不經心道:

    “嗯,還不止。”

    秦肖自樹幹上拔出釘住的短箭,望著他驚訝道:

    “你是還有更大的獵物?”

    容潛判定下方位後收回目光,見秦肖一臉驚訝地望著自己,便抬起弓指了指遠處叢林深處:

    “再過去就是此片山最深的林區,曾有獵戶在那裏遇到過熊虎之類,也死過幾個人。”

    語氣清淡的就好像在“今晚加個菜”一樣。

    秦肖聽了,嘿嘿幹笑:

    “你認得回去的路罷?”

    容潛點點頭:

    “大致記得,方才……”

    話音戛然而止。

    容潛黑眸猛地收縮,盯著秦肖身後,渾身迸發出野獸一般危險的氣息。

    秦肖背上汗毛豎起。

    “別動。”

    容潛低喝,極快地自身後箭囊中抽出一支三羽長箭,搭在弦上對準秦肖緩緩拉開弓。

    張弓如滿月,箭在弦上凝滯。

    秦肖豎耳傾聽,身後有極輕微的枝丫踩踏聲,隔了一會,緩緩落下第二聲。

    他渾身繃起,握緊了手中弩弓。

    身後的步聲沒有停下,逐漸變快,越來越近。

    容潛指尖一鬆,箭矢如流星,貼著秦肖耳邊飛過,身後傳來“噗”的箭矢入肉聲。

    秦肖還沒來得及放鬆,就見容潛手不停歇自身後連取兩箭、不曾瞄準便射了出來。羽箭貼著秦肖擦身而過,一箭落空,一箭射中。

    身後動靜陡然巨增,如鐵蹄踏疆般朝秦肖撲來。

    容潛飛快自身後取出三支羽箭同時搭在弦上,暴喝一聲:

    “閃開!”

    三箭離弦齊發的瞬間,容潛丟掉手中長弓、猛地蹲下身抽出左右匕首。

    秦肖借勢翻滾出去。

    三支箭矢破風而來,秦肖看見一道龐大的黑影帶著濃烈腥風,如閃電一般撲向容潛。

    *

    泥爐中燃燒的木柴發出“劈啪”聲響,程曦將“咕嚕”冒泡的酒壺從爐上移開,倒出一盞來拿去給程欽。

    程欽看著盤中棋局,伸手接過便一飲而盡。

    道真笑道:

    “如此補酒,你竟拿來像喝藥一般。”

    這是道真用蘄蛇、蠍子、蜈蚣和穿山甲泡製的藥酒,酒性霸烈,卻對程欽的腿疾很有益處。

    程欽哼笑一聲,仍盯著棋盤琢磨。

    程曦放下酒盅在一旁坐下,歪著腦袋與道真聊天:

    “您去過那麽多地方,怎得起來卻盡是些民不聊生的景況?難道這泱泱王土,竟沒有一處安居樂業?”

    這話的可謂大逆不道。

    道真笑嗬嗬地看著程曦,目光中透著清明了然。

    “歌舞升平自然也是有的……記得路過蘇州時,還曾趕上一回文壇盛會。當時江南的才子們齊聚揚子湖旁曉月樓,作下絕句佳曲無數。揚子湖中畫舫歌舞日夜不休,蘇州府最頂尖的廚子們全被召去湖畔各顯身手。”他著咂了咂舌,“那鴨子做的是真好,便是我這清心寡欲的修行人,也想醉臥酒香不思歸了。”

    程曦嘴角一抽。

    道真算哪門子清心寡欲的修行人?

    她原想酸兩句玩笑話,卻想起道真過江浙一帶佃農苦耕兩年也繳不起一年的稅銀,欠債翻累,有許多被逼賣身為奴……再看這盛會,就有一副“隔岸猶唱後庭花”的景象。

    程曦覺得心中沉沉。

    佃農繳不起稅銀,隻因糧商聯合囤積米糧、操縱市價,這個問題在稅政試行之初便讓程原恩憂心忡忡。

    而隨著盤剝日盛,如今官吏又將稅銀添了個“火耗”的名目,光明正大的收取差額銀子。原本糧商隻是賺個利差,如今又多了個孝敬份銀,最後所有的擔子便全落在了老百姓頭上。

    她看向程欽,隻見程欽手中捏著一粒棋子,卻鎖眉垂目望著別處。

    道真嗬嗬一笑,抬頭望了望天色,忽然道:

    “他們也該回來了罷。”

    程曦一愣,抬起頭,隻見天邊隱隱泛起紅光。

    今日道真邀程欽一道飲酒吃野味,程欽便索性讓念心來道真院子裏下廚。

    “我去瞧瞧念心要不要幫忙。”程曦笑嘻嘻的起身。

    程欽睨了她一眼:

    “你可仔細,莫要燒了廚房。”

    程曦朝他皺了皺鼻子,轉身去了前院。

    她剛走到院中,正好瞧見到念心從廚房裏出來。

    “姐,”念心皺著眉念叨,“也不知秦肖同容少爺什麽時候回來,天色都晚了,就等著野味下鍋呢……他們該不會什麽都沒獵到吧?”

    程曦哼了哼:

    “就算容晏行抓不到,秦肖總能……”

    院子的門忽然被猛地踢開,秦肖一身狼狽的架著容潛出現在門外。

    容潛半邊身子浸滿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