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七 東隅桑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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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朱雀府邸,他徑入內往廳上去,一個小廝站在外麵,遠遠見了他,迎將過來,不及開口,夏琰已道:“沈鳳鳴來過沒有?”

    那小廝忙道:“正是在呢。”便指西頭偏廳,“朱大人與他說話,叫我們都出來了。”

    “說多久了?”夏琰也不顧什麽,便往偏廳去,步還未至,先聽著內裏又傳出朱雀大笑。

    他不覺皺眉。這不是他頭一次聽得朱雀大笑了——前兩回記得後來都沒遇了好興頭,這回不知又要引出些什麽大喜大悲來,聽著總是心裏古怪。

    那偏廳門也沒關,他忙忙闖入,繞了屏風,愕然隻見朱雀與沈鳳鳴兩個在一桌談笑吃酒,隻他兩個,秋葵卻沒在。也不知兩人說到什麽舊事那般好笑,見得他來,朱雀才神色稍斂,“回來了?”

    夏琰與他行禮,應了是,見兩人當真是輕輕快快在說笑,並無緊張,一時反皺了皺眉,便向沈鳳鳴道:“你這麽自在——知曉一醉閣裏差點便想闖了禁來尋你?”

    沈鳳鳴才笑站起身來,“是是,不知不覺就晚了,原是打算回去——”便向朱雀行了一禮,“隻看朱大人還有指教否。”

    “不急,”朱雀反向將空酒杯伸向夏琰,“怎麽,便這麽想趕了他走?你也坐下來,一道喝一杯。”

    “師父不是有事要尋我說?”夏琰隻得上前與他斟酒,心裏卻大不以為然,“究竟什麽要緊事——至於那日竟要親去——這會兒怎又沒事一般。”

    “罷了罷了。”沈鳳鳴察言觀色,“君黎來了,便他陪朱大人吧,想見你們二位還有不少話要說。我今日耽久了,先回去了,隔些日子再來求見。”欠一欠身,“還望朱大人好生照顧秋葵,若有事尋我,隻管派人帶個信來。”笑了一笑,便算告退。

    朱雀也未阻攔,叫了門外小廝送他走。夏琰方肯坐下,朱雀令再上了碗筷,夏琰卻隻推吃過了,要他說正事。

    朱雀才正經換了肅色,不答反問:“你有快一個月未回來了吧?”

    夏琰想了想,確實這大半個月都不曾進內城來,隻得道:“嗯,這一陣外頭事多些……”

    “我也隻道你是忙成親之事,不來過問。可忽然一夕消息傳到,說你這親事憑空沒了——你覺得這不是要緊事?不值回來與我這個做師父的當麵說清楚?”

    “這……自然是要緊事,不過……”夏琰忙解釋道,“驟遇意外,我自己一時之間也應對不暇,而且——當時鳳鳴他們還未回來,我有些疑問,想等他問清楚,所以……也顧不上與誰說。不是要瞞著師父。”

    “如今沈鳳鳴已將前後盡數與我說過了。”朱雀道,“前日我聽到的消息,想必是青龍教那些人一來到臨安,便有意傳出來的——便是不想與你後路,是以搶在黑竹之前便將消息放了。”

    “師父的意思——那日去一醉閣尋我——就是為了要問我這事?”夏琰有些驚訝。

    “怎麽,還消什麽樣天大的緣由?”朱雀慍道,“我便不能來看看我這徒弟一月不見到底是死是活,這好事憑空吹了他是人樣鬼樣?他雖覺我這師父不值甚要緊,出甚事都不必來報我,隻惜我卻隻這一個弟子,派哪個旁人來探怕也耐煩等不得,翻覆信不得。便自來了又如何,還消與你先點頭?”

    “師父……”夏琰心中震動,不自覺起身向他拜倒,“都是弟子的不是,令得師父擔心。”

    “這會兒與我磕頭,抵什麽用?”朱雀冷哼,“若不是我說有夏錚的消息——隻怕你還不肯便回來吧?”

    “……師父麵前,怕是我現在辯什麽也沒用。”夏琰果然也是辯不出,“這樣吧,師父若是不棄,我往後這一月都留在內城,不去外麵了,隻任師父吩咐,師父看可好?”

    朱雀忍不住叱道,“你這番蒙哄討好人的本事,隻怕也是與沈鳳鳴學來的?與他那口氣一模一樣。”卻也隻得罷了,叫他起來,“我知曉,你這一陣外麵見著什麽都要睹物思人,便來我這躲藏躲藏。”

    夏琰也不吭聲,將將起身坐好,廳外腳步聲響,秋葵衣袂帶風,已然趨入,“沈鳳鳴總算回去了?”她沒好氣說一句,顧自在一旁坐下來。

    “回去了。你也不去送送。”朱雀似笑非笑看她。

    秋葵麵色漲起,“爹該不會是中了他的幻術——還是吃了他什麽迷藥——怎竟就叫他哄得這般——這般輕信、這般開心了,他那張口裏說出來的話,十句有九句當不得真!”

    “他口裏的當不得真,你口裏的我卻當真得很。”朱雀笑道。“你若不開口,他說百句千句,管什麽用?”

    秋葵麵上更漲,悻悻道:“與我何幹?早該曉得你們原是一路——隻消說起了風月事來,何等興高采烈的,止都止不住。隻害我白白擔心他的死活,才說那違心之語。”

    朱雀忽然正色,“你那句話若是違心,我現在就追他回來,一掌殺了,也來得及。”

    秋葵不虞他神情驀便收斂,殺意真個立時騰起,心中一驚,麵上漲紅都褪成刷白,一時接不得話。

    一旁夏琰雖不知端的,也忙笑道,“師父這是怎麽了,說得好好的……”還待多說兩句,朱雀已是拂袖,冷冷然向秋葵:“我算待他不薄,若換了旁人,我還爭得聽他一句說辭?但他再是百般巧言開脫,百般滿口允諾,終也要你肯受願受——你莫非以為我問你那一句話是兒戲捉弄——還是以為我不敢殺他?”

    秋葵吃他這一頓,動了動唇,還是隻好低頭不語。

    “師父,我怎覺得——這番話好似出行之前你們便爭論過。”夏琰有意笑道,“起初也是什麽都想過,才由得他們去的,這會兒也是好好回來了,幻生之患也是消了,師父且休動怒,方才與鳳鳴也是……”

    “嗬,我當時容她去了,今日便追究不得?你當時容沈鳳鳴去了,最後豈非也一樣追究於他?”

    夏琰一時語塞,倒是秋葵倏然抬目,“爹,你別提這個。”好不容易夏琰今日看起來心情還好,她是不願又令得他想起單無意之死、想起刺刺來。“沈鳳鳴不是早就解釋清楚了,眼下君黎不怪他,我也不怪他,你定要……定要生出事來麽?”

    朱雀往椅背裏一靠,“方才我已經放沈鳳鳴走了,若不是你進來提起他,我也不打算多說什麽——到底是誰生出事來,是誰要提?”

    秋葵麵上驟然一熱,陡地站起,“那我不提就是了——你以為我想提麽——你便是再問我,也休想我再提他一個字!”恨恨然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這一番舉動反令得朱雀發起笑來,“你瞧見了。”他瞥了眼夏琰,“來也是沈鳳鳴,去也是沈鳳鳴——除此,便再沒有一句話與我說了。——你現在可後悔了?”

    夏琰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不覺無奈,“師父,你明知我……”

    “我隻是在想,若然當初你肯受下秋葵的心意,到了今日,也差不多能成親了,”朱雀麵無表情,看不出是當真抑或不過嘲諷,“若今番你是與秋葵成婚,哪裏來那許多波折,更不消看青龍教的眼色,於我來說,也算是一次解決了你們兩個麻煩。可惜——便是後悔也沒機會了——她那心裏,如今隻有沈鳳鳴了。”

    若不是夏琰適才得了淩厲承諾,心情尚好,這番話說不定便要抽動起他心裏寂寥。不過眼下卻聞言反笑,“這不正是師父所願?若我記得不錯,師父一貫是讚賞鳳鳴的。”

    朱雀看著他,“他們縱然是好了,你呢?”

    “我——又不是當真不成,隻是晚一些。”夏琰雖是笑著,不過半垂著眼,沒有與朱雀對視。“反正我也不急……不急這一時。”

    “你不急?”朱雀笑了笑,“你不急,沈鳳鳴倒急得很——你這一不成,倒耽誤了他。”

    “這又怎講?”夏琰奇道。

    “沈鳳鳴與我說——他心裏原暗自有個決心,想要在你與單刺刺成婚之日,也要與秋葵成婚。如今你的婚事不成,他自是搭不上了這一趟——總不能喧賓奪主——反趕在了你頭裏。”

    “他和秋葵……?”夏琰不覺驚了一跳,“有這麽快?”

    “能不能這麽快先不說,”朱雀冷哼一聲,“就算趕不上這一個月——你莫看秋葵忸怩得很,她隻消有一分鬆口,沈鳳鳴那頭可沒你這麽多麻煩。”

    “這麽說……師父你其實早允他了?”夏琰驚詫於朱雀的態度。

    “談不上允不允。若秋葵真點頭,我不會阻攔。”朱雀道,“自然了,我亦不是一始便肯容沈鳳鳴,不過——你道他每回來我這裏是做什麽?連你這等人,都懂得去青龍穀爭說,他更早與我求過不知幾回——與你便不同,但與秋葵有關,他必低聲下氣與我言語。”

    夏琰訕訕“哦”了一聲。朱雀固然明知沈鳳鳴懷了目的,可他大概偏就吃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