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一言九鼎

字數:4835   加入書籤

A+A-




    衛戧記得清楚, 王瑄說過,這座仿照天竺國的窣堵波建造的巨大墳塚,有三道虛門和三道實門,虛門對心魔,實門對機關,她曾親身領教過它的厲害,豈能不小心?

    這回守門的耄耋老人姿態不同;進得門來, 沒亂七八糟的異味;豎耳聆聽,也沒人再念《金剛經》……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虞濛還在等著她,可不能再把自己搭進去。

    衛戧打起十二分精神, 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機關。

    再次入塔,觸目所見, 果然大不相同, 上回拱頂嵌著燈, 雖說燈光幽暗, 但視物足夠;今次放眼望去, 黑漆漆一片。

    來得匆忙,準備不足,關鍵是衛戧也沒料到大亮的天會身陷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境, 隻能跟著感覺走。

    竟出乎意料的通暢, 沒多久, 衛戧眼前一亮, 豁然開朗——她來到一處開闊空間,但見轉圈結著白色幔帳,穹頂很高,抬眼看去,十分遙遠,給人一種幔帳是從天而降的恍惚感。

    窣堵波是圓的,衛戧來到的這處空間也沒有棱角,隻在貼靠牆壁的五個方位各擺著一座三翼龍座九連青銅燈,每個燈盞裏都盛著燈油,統統點燃,燈火通明。

    不過置身其中,莫名找到一種涉足靈堂的感覺,倒也不能怪她,實在這氛圍過分詭異了些。

    “戧歌,你來了呀!”虛弱地招呼。

    衛戧循聲望過去,一眼對上身著纁紅色深衣的美少年,他整個人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批垂在背後的長發還滴滴答答淌著水珠子,有幾縷碎發黏貼在略顯憔悴的臉上,襯得肌膚更顯蒼白。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此情此景,麵對憑空出現的紅衣少年,衛戧提起十二分戒心,目光一眨不眨盯著眼前的人,確定對方視線也鎖在她臉上,悄悄抬手搭上腰間龍淵劍柄,緩緩將劍身自劍鞘裏提出來一小截。

    就在衛戧食指即將貼上劍鞘之際,紅衣少年瞬間移身到她麵前,出手將龍淵按回劍鞘,並在她耳畔輕柔道:“戧歌,這不是幻術,你無需自殘,我是真的。”

    清新的藥香撲鼻而入,是王家兄弟身上的味道,衛戧抬眼對上紅衣少年:“王瑄?”

    王瑄翩然一笑:“大婚第二天一早,就亟不可待地趕來見我,甚至不惜冒險闖進禁地。”歪歪頭,“戧歌,我很歡喜。”

    衛戧感覺有點尷尬,汗顏一笑:“你……嗯,還好吧?”

    王瑄抬手摸摸衛戧頭頂,袖擺拂過衛戧臉頰,帶來些許涼意:“多謝你的關心,隻是在八卦池裏泡了一整晚,這會兒感覺連腦袋裏都進了水。”

    衛戧抽抽嘴角:“哦,真不幸呀!”她硬著頭皮闖進塔,可不是來閑話家常的,既然王瑄沒有大礙,還是早點切入正題,於是又在心裏組織了一下,再次開口,“事實上,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王瑄揚起眉稍:“哦?”

    衛戧深吸一口氣:“昨晚迎親途中,我等遭遇意外,阿濛她為了救我,傷到自己,目前人事不省,阿瑄,我需要你的幫助。”

    王瑄剛剛揚起的眉,此刻微有些蹙:“你要我怎樣幫你?”

    衛戧一鼓作氣說出來:“阿濛她並未傷及要害,卻脈息微弱,醒不過來,神醫猜測她有可能是被鎖了魂,我知道魁母前輩有能力助阿濛渡過此劫,然則像她那樣的不世高人,非我輩所能隨意叨擾,是以想拜托阿瑄你,煩為引見引見。”

    王瑄目光仍停留在衛戧臉上,隻是神色露出些微勉強:“雖世人皆道我乃魁母前輩座上賓,然則在我看來,自己和刀俎上的魚肉並無多少區別,卿卿,你這個要求……”

    後話被不想收到拒絕的衛戧匆匆打斷:“我承認這個要求確是強人所難,但即便明白,還是要跟你強求。”說話間,噌啷一聲拔劍出鞘,在虛空中舞出一朵漂亮的劍花,刺啦一下劃開右側的袍擺和褲腳,露出腳踝上的烏金鏈,確定王瑄已經注意到,她才接續,“去年初相識,你予我三個承諾,回到臨沂後,我用掉一個,如今還剩下兩個,今日,我要向你討要第二個承諾——”抱劍作揖,“衛戧懇請十一郎,救上一救我家阿濛。”

    王瑄安靜聽完後,清雅一笑,道:“卿卿下山,不過才一年,卻好像扮了一輩子男兒郎,脫口之言,恁般大丈夫!你家阿濛?莫非你已忘卻陰陽,真將她視作你的妻室?”

    衛戧硬著頭皮迎視王瑄審度的目光:“明知我犯上欺君大罪,還要毅然選擇下嫁,更在危機關頭,舍命相保,所以,在她沒有憑借自己意願離我而去之前,她就是我的責任我的人。”

    王瑄:“你的這個想法……”

    衛戧:“怎麽?”

    王瑄:“真麻煩。”

    衛戧:“哦!”她很急,沒心情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麵,遂強行將話題扭轉接回前話,“世人皆知,琅琊王氏十一郎,是個一言九鼎的俊傑,竊以為,這般人物,必定不會撕毀當初慎重其事與我立下的誓約。”

    王瑄定定審視衛戧好一會兒,極輕地笑了一聲:“戧歌,這邊是所謂的無欲則剛,關心則亂罷!”

    衛戧不明所以:“嗯?”

    王瑄答疑解惑:“初得我烏金鏈,因為‘無欲’,你淡定地與我談交易;今日前來,因為‘關心’,你竟在明知我並不在意世間俗禮的情況下,拿虛名壓我,看來虞氏阿濛在你心裏,果然很不一般。”歎息一聲,“戧歌,這樣可不好。”

    衛戧承認自己的確亂了心,下山之前,她默默立誓,必將結合前世經曆,竭盡所能守護住所有關心她和她關心的人……

    但重新來過這件事,其性質就是一個“變數”,而她本人更是致力於改變曆史,無形中導致許多相關人物的命運偏離原本的軌跡,這其中虞濛就是一個典型。

    正所謂“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即便重頭來過,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感情至上——哪怕再艱難,那樣珍惜著她的虞氏阿濛,她是救定了!

    於是衛戧開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阿濛予我的還是濃情厚意,這樣沒什麽不好的。”鍥而不舍,將龍淵劍刻意拄在露出來烏金鏈的腳踝邊,吸引王瑄的注目,“十一郎確實不在意俗禮虛名,然則這鏈子,對你來說卻是珍貴之物,你當日說過,會用三個承諾贖回它,今日我來,鄭重請十一郎實現第二個承諾。”

    王瑄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其實我不過是個閑人,是留在琅琊還是隨你同去,左右也無甚區別,而你既然這樣誠心求助於我,魁母前輩那裏,我亦可勉力一試,隻是……”

    衛戧緊張道:“怎的?”

    王瑄無可奈何道:“你也瞧見了,我日益虛弱,近來更是尤其嗜睡,即便做出決定,若那位不肯走,我也無可奈何。”

    衛戧雙目亮了一亮:“也便是說,若阿玨願意,你便沒有意見?”

    王瑄歎了口氣:“他是‘阿玨’,我卻是‘王瑄’、‘十一郎’,待遇還真不一樣呢!”

    衛戧愣了一下:“呃……抱歉!”

    王瑄漫不經心地笑笑:“隨口一說,卿卿不必在意。”又問,“何時出發?

    衛戧想也不想:“事不宜遲,越快越好,如果明日就能上路,更是再好不過。”

    王瑄歪了歪頭:“不再多等一日?”

    衛戧直覺反應:“我非琅琊人,十一……阿、阿瑄不與我同,此去短則數月,多則怕是要半年以上,自有許多事情要籌備,我等阿瑄忙完的。”

    王瑄抬手摸摸衛戧頭頂:“我和你沒有什麽不同,這些年一直在外麵飄著,亦是想走就走,隻是凡事須多做準備——若他不肯呢?”

    衛戧心下一咯噔:是啊,她竟完全沒考慮到,王玨有可能會拒絕她,是什麽時候養成這種“不管遇到什麽事,他都會站在我這邊”的荒誕念頭的?

    衛戧的思緒有點亂,說不清是為“主導王瑄身體的王玨有可能拒絕她”;還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這樣信任知情人口中危險的累世怨魂,就像前世信任桓昱一樣,但王玨和桓昱是完全不同的,太可怕了!”

    最後衛戧艱難吐出:“那就再多等一天罷!”

    進來的時候有內線放水,十分容易;而出來的時候,更有老族長王巒親自前來相迎,不但順暢而且風光。

    但衛戧滿腹心事,實在沒心思和這位氏族之首,權勢地位遠高於琅琊國國君司馬潤的王巒拉關係套近乎,敷衍地客套幾句,就告辭了。

    回程途中,衛戧一邊考慮要怎麽安排姨婆,芽珈和諾兒;一邊又盤算說服王玨的套路,貌似王玨好像不大喜歡虞濛?萬一他不肯幫她救虞濛,她又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