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後起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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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還沒跟王玨碰過麵, 但衛戧趕回來之後, 立即著手為西行做準備。

    現今衛戧頂著她爹的缺,擔著護羌校尉的職,停留在臨沂, 是為奉旨成親, 大婚已成, 去往護羌校尉府,本是理所應當的,倘若著急動身, 連跟上頭打招呼報備的囉嗦手續都可以省略。

    就衛戧本人來說, 早就習慣東征西討奔波在外的生活節奏,甚至遭遇突變, 可以半夜爬起來上馬就出發, 所以也沒什麽好收拾的。

    主要還是虞濛, 原就是嬌柔的千金之軀, 又遭遇劫難,要帶她長途跋涉,須得考慮周全, 車子寬敞舒適自不必說, 關鍵還是要平穩,別把她的阿濛給顛壞了。

    隻比寒族強上那麽一丟丟的衛府,自然趕不出這樣的好車, 王家在出行方麵, 絕對領先全國, 特別是王瑄的配置,低調奢華有內涵,但她已經跟他提出一個逾越的要求,又怎麽好意思再腆著臉討車用?

    不過對於沒車,衛戧倒也不是十分擔心,畢竟她爹雖沒錢,但她卻有勢呀——“殿前新貴”再加“虞倫快婿”雙重身份,並給付超過車子本身價值的金錢,相信會有大戶願意勻給她一輛稱心如意的。

    掰著手指頭數養好車的大戶:“王家、謝家、虞家、桓……對了,表哥真貴子,自幼高配置!”靈光一閃的衛戧,雙眼亮晶晶。

    桓公尤其寵愛桓昱,在他總角之年,就延請工匠為他特地打造了兩輛好車,雖不及王瑄那輛鐵力烏木的,可也足夠闊綽,她兩輛都曾乘坐過,車廂裏有精雕的壁板,板後還有夾層,可以收藏不少東西。

    換做紈絝子弟,多半存放著取樂的道具或者美酒和小吃,但桓昱卻在裏麵塞滿書籍,上輩子她在閑時,受他所邀去踏青,乘坐的就是他的車。

    衛戧不大喜歡時下貴族子弟常去的城外河灘,不夠驚險刺激,人還特別多,於是桓昱就帶她往深山裏鑽,路途不近,桓昱就格外備些瓜果、點心和甜酒。

    頭一回出去,桓昱肅然道:“你是要做大將軍的人,僅靠身手功夫還不夠,兵法也須修習。”於是撈起帛書,展開,“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衛戧素來喜歡舞刀弄棒,最是厭煩之乎者也,況桓昱嗓音怡人,又以特別的舒緩節奏娓娓念來,輔以牛車悠哉的乘坐體驗,催眠效果出奇得好。

    不多時,撐腮靠在雕花小幾上的衛戧便昏昏欲睡……打滑驚醒,一抬眼就對上桓昱滿臉的無可奈何,她搔搔頭皮,衝他呲牙一笑:“嘿嘿——”

    桓昱嘴角抽抽:“你可是要做大將軍的人,豈能……”對著她刀槍不入的厚臉皮,歎了口氣,“算了!”撂下帛書,將水果推到她眼皮底下,他則專心剝起瓜子,最後飽滿整潔的瓜子仁全都便宜了她。

    再而三地重複這種模式,桓昱到底放棄見縫插針教育法,用他自己的話說:“難得偷來半日閑,不好再為難你,玩個酣暢罷!”

    此後,桓昱車廂夾層裏,有一格專門收藏著諸如東方朔的《神異經》、張華的《博物誌》之類頗得衛戧好感的誌怪傳奇。

    後來出遊,衛戧也不再打瞌睡,而是目光炯炯盯著桓昱,雙手托腮像個好學少年,豎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傾聽一路……那段時光,是衛戧上輩子下山之後,難得的愜意日子。

    去年回到臨沂,她特意妝點一番,前去拜訪下山之前給自己定下的未來夫婿人選,結果大門沒得進,卻意外在桓府牆外撿到從天而降的逃婚表哥一隻。

    自那一別,已過去大半年有餘,想來像他那樣時時事事顧念他人的家夥,一定老早便給家人傳回消息。

    然則桓昱畢竟是為了逃避與謝菀的婚事而離家出走,即便她衛戧是桓辛之後,在這件事上,桓家也不會對她另眼相看,但哪怕獲悉一星半點兒與他相關的消息,知道他還好,她也便安心了。

    衛戧行動派,製定方向後,立馬出門,有了踏雪,省下不少時間。

    事先雖未遞上拜帖,可報上名諱,連通報都不必,直接放行,借車一事,更是異乎尋常的順遂,她隻含蓄地表示,準備去上任,決定攜眷同行……

    將將起個頭,桓公便已領會,當即表示:“這些年,你爹和他那位不省心的繼室,也沒積下什麽恒產,此去路途遙遠,若無好車可乘,恐怕嬌柔女眷難以消受,正巧你九表哥有兩輛還算舒適的車,閑在那裏暫時用不著,你且選一輛趕回去用。”

    衛戧就為這事來的,也沒跟桓公虛禮客套,歡天喜地,感恩戴德。

    興奮過後,衛戧提出給付租金,卻被桓公一口回絕,在她糾結之際,桓公手攥成拳,擋在嘴邊輕咳兩聲,道:“倘若方便,勞煩你幫老夫一個忙。”

    衛戧一愣,沒想到位高權重的桓公竟會求助於她這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什麽情況?

    盡管疑竇叢生,可衛戧還是開口回複:“蒙公不棄,如有用得著戧歌的地方,但請吩咐,戧歌必將全力以赴。”

    解決用車的麻煩,卻又迎回一樁心事,回程途中,衛戧始終眉頭緊鎖——桓公托她,赴任途中,順道幫忙打探一下桓昱的下落。

    桓昱失蹤,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們視線中,還是新春之前,貌似被一夥兒強人給擄走。

    按理說桓昱當初走得匆忙,身上並沒有帶多少錢財,當然,桓昱頭腦靈活,生財有術,不乏邊走邊積下黃白之物的可能性。

    桓昱的確是個養在深宅大院裏的少年郎,沒怎麽見識過江湖險惡,卻也該懂得財不露白的淺顯道理;還有,他雖沒有功夫傍身,可三五個尋常鼠輩想要拿住他,也不是什麽容易事。

    關鍵強人打劫,多為錢財,擄他所為何圖?

    至於桓公為什麽慎重其事拜托她,這點倒是很好理解,一則她頂著南公關門弟子的名號;二則她從幻境中救出她爹,在世人眼裏,她就是名副其實的後起之秀,值得信賴。

    再回府中,天已擦黑,衛戧簡單清洗掉奔波的風塵,在王玨來之前,準備先去看看虞濛,不想竟在虞濛房間看到芽珈。

    當時芽珈正將毛巾在盆裏洗淨擰幹,然後小心翼翼地給虞濛擦臉。

    因為長年積習,衛戧走路很輕,如果心裏壓著事,走路基本上近乎無聲,但芽珈還是很快發現她,捏著毛巾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

    衛戧上前,抬手摸摸芽珈的腦袋:“不去用飯,來這作甚?”

    芽珈抿抿嘴:“戧歌……又要……離開。”

    衛戧停在芽珈發頂的手頓住:“嗯?”

    芽珈深吸一口氣:“芽珈……不想……再分開……”有點慌亂,“芽珈會乖……不給戧歌……添亂……”抬手比著虞濛,“還會幫忙……照顧嫂嫂……戧歌……不要再……丟下芽珈!”因為口齒不夠伶俐,急得眼圈都紅了。

    衛戧心中一顫,上天憐見,給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從最初的心痛不能眠,恨不能提刀下山劈了那對狗男女,到逐漸冷靜下來,可以心平氣和去思考。

    既然回到未曾相識前,那麽一切糾葛還未開始,與其迫不及待地展開報複,不如從容不迫地守護愛她和她愛的人們。

    芽珈呀,她所深愛並深愛著她的胞妹,前世為守護她的諾兒而死,這輩子,她不止一次立誓,一定要讓芽珈幸福快樂的長命百歲。

    衛戧心念電轉,很快做出決定,反正桓昱的車夠寬敞,再帶一個芽珈不成問題,至於姨婆和允兒,一個老一個少,莊園裏的日子安逸又清閑,就讓他們留下來罷!

    做出決定後,衛戧再次伸手摸芽珈發頂:“好,這次不分開。”

    芽珈的紅眼眶子裏,湧出點點水光:“真的?”

    衛戧微笑點頭:“真的。”

    芽珈激動地撲進衛戧懷抱:“戧歌……好好……”

    衛戧環抱住芽珈,喃喃:“我總有那麽多在意的人和事,而在你的眼中心底,我就是整個天地。”將額頭抵靠在芽珈肩膀,“抱歉芽珈,你才是最好的。”

    時間緊迫,該見的人馬上見,該交代的事情趕緊說,就連桓公都認為衛戧能擔大任,何況姨婆乎?

    老人家對衛戧的安排沒提出任何異議,當然,衛戧曾考慮過以保護姨婆和允兒的借口,將裴讓留在太平之地——就算她出了什麽紕漏再也回不來,她選定的莊園,在未來二三十年內,都是絕對安全的世外之地。

    不想裴讓幽幽地說:“抱歉,是我失責,才將你置身險境,更讓虞濛遭此劫難,你若棄我也是應當。”

    得到這樣的回複,她還敢有什麽想法?

    夜色已深,月朗星稀。

    衛戧忙完安排好,屏退左右,獨自一人提著一隻花燈,返回院落——那裏原本是她和虞濛的“新房”。

    院中有一張石桌,此刻桌上布置著酒菜,身著纁紅色深衣的少年,正靠坐在石桌旁,側目望過來,粲然一笑:“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