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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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含光由那火光昏然的殿深處站了起來,很瘦很高的身量,長發未束,披了件單衣,此刻並非他最清醒的時刻,麵目青慘且沉靜地與殿外之人對視,腦中有千萬道反複不絕的告誡:算了吧……卻仍舊看似尋常地收了手中物件,徑直朝殿門前走來。

    伍雀磬人在夜風裏,發絲被吹拂得招搖且柔媚,啪啪掉著眼淚,氤氳了那雙剪水秋瞳,她幾乎要看不清他的臉,拚著命去迎視那雙漸近的眼,那對眼底沒有任何一絲光亮的瞳孔,蒼涼駭人得黑。

    一雙冰涼的手適時扶上她的肩,問話很沉,夾雜酒氣:“怎麽了?”

    伍雀磬一大顆圓滾的淚珠當即就被問了出來,馬含光蹙眉,像是猶豫了,但又像沒有絲毫停頓地,伸手將她抱入懷中。

    緊緊將人擁了一下,放鬆力道後仍舊略有沙啞且低沉地於她耳側問:“怎麽了?”

    伍雀磬於如此包容的問話下泣不成聲,這麽個冰冷又硌人的胸膛半點也不能令她感到釋懷,反倒心口霍霍地疼,她用力將人回抱住,重重喘息,哭訴:“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呢……馬含光,你怎麽能忍心不告訴我呢……”

    環住她的氣息略略一滯,馬含光垂眸斂了瞳色,低道:“你還想問分壇之事?但你此刻遇上不如意就跑來與我哭,日後呢,哪裏出了亂子哪裏需你主持,哭有用麽?”

    伍雀磬哭聲頓住,萬沒想到這人能將話題岔到這般不相幹的事上,但也對,反倒提醒了她,她把頭、臉、眼淚、鼻涕蹭在他的衣襟前,雖然不知馬含光為何連這麽天大的事都敢瞞她,但她知道他倔就夠了。

    當他還是個頭發枯黃半大不小的孩子,她就知道他是吃軟不吃硬的死性子。伍雀磬自詡是老道的師姐,不把馬含光隱瞞當年真相的動機揭開,再多追問逼迫也無異於隔靴搔癢。

    她得弄清為什麽,他想做什麽,明明哭著求她原諒,卻漏掉了這麽關鍵的一茬,他在怕什麽?

    吸氣平複了心緒,她更為用力地抱緊他,應和:“是啊,分壇出了亂子,我就是來找你哭的,你不哄哄我麽?”

    馬含光聽她話音已變了正常,把人從身上扒下來,轉身往殿內走,讓她跟進來,門外站著哭,侍衛瞧見哪還有半分宮主的架勢。

    他沒能把話說完,伍雀磬追過來,從身後摟住他的腰,像狗皮膏藥一般,令他全身僵硬且難以喘息,一時站定了。

    “本宮主想過了,與其挑七百個差強人意的侍婢挑瞎了眼,倒不如由本座親身上陣。馬護法之前的提議還算數吧,七晚,一晚一座分壇,你不會騙我吧?”

    馬含光半晌無話,伍雀磬下巴尖頂他的背,抬高眼,看他青絲流瀉的後腦勺。“你不會騙我吧?”

    “我不會騙你。”身前人一字字低沉地應了,伍雀磬由哭轉笑,臉頰貼著他的背,閉眼時才用力把眼角的那滴淚擠落。

    馬含光垂目看腰間緊緊扣住自己的皓腕,仍舊沉靜地、一字一句道:“但你要想清楚,拿自己交換,且是與我此種令你深惡痛絕之人,無論所為何事,究竟值不值得?”

    “想清楚了,值,現在開始吧。”

    她從他麵前走過去,馬含光還是眉頭深鎖的模樣,聞言怔住,情緒思路都未能跟上。

    伍雀磬轉了個圈,回頭,淡紫裙裾於腳邊旋了個花式,像花蕾綻放,她立在不遠處,嬌麗笑著問:“開始之後做什麽?”

    馬含光麵無表情,終邁步上前,擦肩時一把捉了她手腕,將人拖到床前放手,又低頭捋了捋那並無褶皺的綢麵被褥:“新換的。”俯首時長發紛垂身前,遮了他麵色。

    “睡吧。”他將伍雀磬安置了,落下帳幔,自己則去了殿角的桌前落座。

    桌麵列著一排白瓷酒壺,全是廖大公子曾私藏地宮的佳釀,幾乎下意識地,馬含光伸手取酒——“嗜酒傷身,多飲無益。”

    伍雀磬神出鬼沒,馬含光抓著酒壺的手略略一緊,繼而便發了一聲苦笑:“不用擔心,我會認賬,你隻需陪我,至於怎麽陪,由我決定。”

    “這麽嚴苛,你我之間,就隻剩這冷冰冰的交易了麽?”伍雀磬搶下她的酒,腳一抬,徑直跨坐於他腿上。馬含光全身僵滯,怔怔望著她,卻見伍雀磬高舉酒壺,笑道:“美酒雖好,獨酌亦苦,你非要飲,那我陪你。”

    她仰首便將那壺嘴中的瓊漿傾倒於口,馬含光一把握了她的手。“隨你。”他以幾不可聞的聲息略歎了氣,終究妥協。

    “真乖。”伍雀磬隨手擲了千金難求的醇釀,後腰抵住桌沿,她人夾在馬含光與木桌當中,真正可供她騰挪的空間幾等於無,但也不知有意抑或無意,非要那麽全身不舒坦地蠕動幾下,大腿蹭在對方的腿麵,幾乎要坐去了他的腿根。

    “先下來好麽?”馬含光一再後仰,留出一段越來越短、隻堪聊以自/慰的距離。

    伍雀磬貼在他身前,以能夠俯視這人的高度望住他:“我頭暈,師弟再讓我坐會兒。”

    然他喘息已有些發燙,屏息忍耐道:“你知我對你如何,我做不到坐懷不亂,宮主若有心戲弄可換種方式,我怕我無法把持,到時你後悔已晚。”

    伍雀磬輕蹙了眉,抬手,拇指在馬含光失血蒼白的麵頰上摸了摸,似是對膚況還算滿意,一路滑下,到下顎處又將那略顯壓抑的麵容朝上一抵,極近問:“你說我是誰?”

    馬含光垂眸,喉結略顫:“宮主。”

    “還有呢,我叫什麽?”

    “廖菡枝。”

    “沒了麽?”

    “伍雀磬。”

    “那你該喚伍雀磬什麽?”

    馬含光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拳,關節喀喀地響。“師姐……”他“嗬”了聲,終抬起眼望住她,“師姐,師姐,師姐,師姐……我可如此喚你一千一萬遍,亦可此生隻將此二字念及,但有用麽,喚這一聲何其容易,但無人相應才是無間地獄。你不必逼我,我哪怕忘了自己也不會將這二字放下,不去說,隻因不想令你為難,你既不愛聽——”

    “誰說我不愛聽?”伍雀磬雙手捧住他的臉,細發垂落,“我做了你那麽多年師姐,才隻說了一次不愛聽,你就當了真?如果不愛聽,如果不想應,我又為何回來,我又是念著誰回來?”

    馬含光偏開眼,口中發苦:“我回不了頭,如果你還想要當年的馬含光,想要那個曾經行藏磊落的正派弟子,那不是我。”

    “那馬叔叔呢?”

    他顫了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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