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陪你去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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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時,嚴真心裏忽然有些忐忑。
她料想顧家二老可能已經知道了,所以在送珈銘回家的時候,她格外小心翼翼。
下午的顧園一片寧靜,嚴真輕輕敲了敲門,就聽見有人來應門,是張嫂,看見她和珈銘,笑得兩隻眼睛都眯起來了。
“過來了?”
“嗯。”
嚴真淡淡一笑,把小家夥的行李遞給了張嫂。張嫂剛轉身離開,就看見顧老太太李琬從樓上走了下來。嚴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某個不懂事的小家夥卻撒開她的手,跑上前去抱住李琬的腿蹭啊蹭的:“奶奶!”
撒嬌攻勢對李琬絕對管用。隻見她揉揉小朋友的腦袋瓜,笑著看了嚴真一眼,又低頭問小朋友:“玩兒得開心嗎?”
小朋友轉轉眼珠,想裝傻,而嚴真卻聽出老太太的話外音了,尷尬地低下了頭。
老太太登時哈哈大笑。
其實顧淮越已經給老太太打電話報告過了,要說老太太之前還有些擔心,那麽現在也就剩下高興了。能帶著珈銘走這麽一趟,就說明嚴真心裏是有顧淮越的,你說這麽一想老太太不就高興了嘛。
“辛苦你啦。”老太太看著嚴真,表情很是和藹,“小家夥就是難逗,也難為你帶他跑這麽一趟。”
嚴真搖搖頭,嘴角微微翹起。辛苦這麽一趟,隻要有一人感到高興,那都是值得的。
十二月中旬,C市終於完全冷了下來。
顧老太太近來身體不算好,入冬了就不怎麽愛出門,在家是一天一天數著過日子;顧老爺子這段時間比以前清閑,嚴真能經常看見他在家練毛筆字。嚴真一邊替他研墨一邊看老爺子搖頭,寫了幾個字擱下筆不寫了。
“爸,怎麽了?”嚴真問,順手遞上了一杯茶。
“後悔了?”李琬從她身後飄過,輕飄飄地丟下一句,“兩個兒子都弄去當了兵,看誰在家陪你。”
顧長誌看她一眼,沉聲說:“當兵怎麽了?”
“一年到頭見不到人,你說怎麽了?”李琬毫不懼怕,橫他一眼,“我這輩子可是吃夠這苦了,等誰誰都不見人影。”話中埋怨意味十足。
嚴真小心翼翼地看了顧長誌一眼,老爺子倒是沒生氣,眉頭皺了幾下,又展開了:“行了,再過兩年我也退下來了,到時候擱家陪你,你可別嫌煩。”
“稀罕!”甩下一句話,李琬向廚房走去。
老爺子向嚴真緩緩一笑,提起筆又寫了幾個字,嘴裏不緊不慢地說:“都老了,年輕的時候看著這群孩子嫌折騰,到老了想享兒孫福了,卻又找不著人了。”
嚴真笑了笑,將老爺子寫好的字放到一邊晾幹:“那您,後悔嗎?”
顧長誌搖了搖頭,送了她四個字:“人各有命。”
有的人,一生下來骨子裏就帶著一股熱血,身體裏蘊著軍魂,不是想阻擋就阻擋得了的。
回過神,嚴真去幫張嫂布置餐桌。自打從W市回來之後,嚴真每周固定一天會來顧園陪顧家二老,留下來吃飯也是常有的事。奶奶不是很介意,相反又囑咐她,做了別人的媳婦,盡盡孝道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小顧不在家,她肩上的責任更重。
飯桌上,李琬忽然想起一件事,夾了一筷子菜給埋頭苦吃的珈銘之後,看向嚴真:“小真,你奶奶是不是回鄉下了?”
“嗯。”嚴真點點頭。這是他們家的習慣,每到十二月初的時候,大伯都會來市裏接奶奶回鄉下。因為要過冬了,盡管市裏的房子有暖氣,可奶奶還是習慣睡家裏的大土炕,那才暖和。
李琬點點頭,轉而又問:“那淮越把他那套房子的鑰匙給你了吧,你準備啥時候搬過去住?”
嚴真愣了一下,良久,才說:“我覺得,暫時還是不搬過去了。”
“為什麽?”
“隻是我怕珈銘跟您二老待得時間長了,住過去不習慣。”
其實,更不習慣的是她自己。她還尚未適應從一個關係既親密又有些疏遠的人手中得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一直未發話的老爺子這時也放下了筷子,嚴真眼疾手快地去接空碗。
“不吃了。”顧長誌笑了下,“上了年紀,胃口也不如以前了。”老爺子站起身緩步向樓上走去,不一會兒,又偏了偏身子,看著嚴真說:“還是搬過去住。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得慢慢適應,以後都是一個家裏的了,不要存在隔膜。”
老爺子親自出馬了,李琬自然是高興無比:“好了,這個問題就這麽定了。”
嚴真坐在椅子上,有些哭笑不得。顧珈銘小朋友倒是樂得自在,一邊剝蝦一邊開導嚴老師:“老師,爺爺昨晚都問過我了。”
“問你啥?”嚴真戒備地看著他。
小朋友哼哼兩聲:“爺爺問,我願不願意跟你一起住。”
“你怎麽說的?”
小朋友說:“我當然說願意啦,嘿嘿。”
嚴真沉默,低頭反思。最近這是怎麽了,怎麽事事都被這個小朋友給吃得死死的,真是丟人!
顧淮越的那套兩居室的房子買了很久,因為一直沒什麽人住所以就沒怎麽打理。老太太李琬這幾天抽空去視察了一下,當即決定要重新裝修一番。所以,在房子裝好之前,嚴真跟珈銘一起住在顧園。
嚴真想了想,決定這樣也好。奶奶回鄉下後,她一個人住在那套老房子裏也是十分寂寞。她住在這邊,既能照顧到兩位老人,還能跟小朋友做伴。
“珈銘是喜歡你才願意跟你去淮越那套房子裏住的,換了別人,這小家夥是理都不理。”
清晨的菜市場裏,顧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選著新鮮的蔬菜。每天早起跟兒媳婦一起去菜市場,這是嚴真住進顧園之後老太太養成的一個新習慣,並且樂此不疲。
嚴真聽了,則低頭一笑,她忽然就想起來那天從C市回來小朋友說的一句話了。
那天晚上她留在顧園裏陪著他,晚上給他講睡前故事,講著講著她都困了。就在她半睡半醒間,小朋友捏捏她的臉,說:“嚴老師,你通過組織的考驗了!”
嚴真聽了,睡意全無,隻剩下哭笑不得了。要讓這小家夥喜歡,可真不容易。
歎一口氣,嚴真忽然聽見放在包裏的手機在響。一按接聽鍵,竟然是馮湛的告急電話:“嫂子,珈銘外婆那邊打電話了,說中午要把珈銘接過去,在那邊住一段時間。”
嚴真怔了一下,看了李琬一眼,才說:“珈銘今天不是還在上課嗎?”
“嗯。那邊就是告訴咱們一聲,說晚上不用去接了。”
“哦。”
掛了電話,嚴真看著手裏提的一大堆小朋友愛吃的菜,有些緩不過神。這副模樣李琬看了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其實珈銘從小跟那邊沒多大感情,人家那邊除了珈銘之外還有兩個小孩子,哪顧得上照顧他呀。我當初就跟你爸提過了,可你爸說,這孩子畢竟還是兩家的,人家要看你也不能反對不是?”
這點嚴真也明白,她攏了攏頭發,對李琬說:“我知道了,沒事的。”
李琬為她的通情達理感到欣慰:“哎,要說這小家夥走了也好,在家裏鬧鬧騰騰的沒一分鍾能讓人安生。”
嚴真笑了。
她知道,老太太這是安慰她,知道她沒了小家夥的陪伴,一定會感到寂寞。嚴真也告訴自己,得打起精神來,免得被小家夥知道了,回來笑話她。
於是就這樣挨過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家裏忽然來了一位讓嚴真有些意外的小朋友——班裏的班長,林小小。
嚴真回到家裏時,這位小姑娘一臉沮喪和失望地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嘴巴撅得老高。
嚴真看她這幅小模樣忍不住笑了:“小小,怎麽了?”
“我找不到顧珈銘了!我還等著跟他一起上街給小夥伴買聖誕禮物呢!”
嚴真笑著解釋:“珈銘去他外婆家了,你要找他呀,得去那兒才行。”
林小小撅著嘴說:“那就更不能玩兒了。”
“為什麽呀?”她遞給小姑娘一杯牛奶,問道。
小姑娘低頭:“顧珈銘外婆不喜歡他總是玩兒,她喜歡讓他看書學習。”
難怪小朋友不喜歡去外婆家。嚴真看著林小小說:“小小願意的話,老師陪你一起去怎麽樣?”
小姑娘盯著她看了半晌,撅嘴同意了。
林小小雖然年紀小,可也懂得心情不好要靠購物發泄,從商店裏抱了好幾個洋娃娃回家。嚴真主動替她分擔了一部分。小姑娘一邊走一邊問嚴真:“嚴老師,你是不是顧珈銘的新媽媽呀?”
新媽媽?這個名字,嚴真聽著覺得好新鮮:“珈銘這麽說的?”
林小小搖搖頭:“昨天顧珈銘又跟我哥吵架啦,因為我哥有一篇作文被老師評為範文當眾念了。”
“這就吵起來了?”
“作文的題目是《我的媽媽》。”林小小歎了口氣,“誰讓我哥那厚臉皮猴子忍不住跟人炫耀了,可不就把我們司令給逼急了唄。”
“那後來戰事怎麽平息的?”嚴真忍不住笑道。
林小小晃晃羊角辮,說:“我們司令後來說了一句話,他說:‘我是沒有媽媽,可是我有嚴老師,所以你們這幫孬兵不準嘲笑我!’”林小小一本正經地學著紅軍司令顧珈銘的語氣。而嚴真聽到這一句卻沉默下來,良久才輕笑著哼了一聲:“這小家夥,就知道賭氣。”
林小小耷拉下腦袋:“才不是,說完那句話,我們司令就哭啦。哭得慘兮兮的,這讓一向吃硬不吃軟的林梓都沒轍了。所以事情發展到最後,竟然是兩個小司令握手言和了,嚴老師,我認識他那麽長時間,從沒見他哭得這麽傷心過。他說的明明是件好事呀!”
嚴真忽然艱難地哽咽了一下。因為她長久不出聲,林小小抬頭,好奇地瞅著她:“嚴老師,你眼眶怎麽紅了?”
嚴真笑了笑,抹了抹眼角:“沒事,風太大,進沙了。”
聖誕節前夕,C市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這場雪下得又密又急,一片銀白色似乎頃刻間就覆蓋了整個城市。
嚴真冒雪來到學校,凍得渾身上下直打哆嗦。正在往圖書館的牆上掛標語的常主任看見她這副樣子禁不住就笑了:“冒著雪走來的?”
“嗯。”雪實在是大,顧老太太就想讓馮湛送她來上班。嚴真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仍舊騎著電動車。
“快去喝杯熱水去。”
常主任把她往屋裏攆,嚴真笑笑,一邊向辦公室走一邊聽常老在後麵念叨他貼在牆上的五個大字:瑞雪兆豐年。
她還記得自己當老師的時候曾給班裏的小朋友講解過這個諺語,她說,冬天裏下幾場大雪,就預示著莊稼來年能有好收成。可小朋友們哪管這些,下了大雪,他們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打雪仗。
從圖書館的窗戶向外望去,已經可以看見操場上有許多小朋友在歡樂地奔跑著。嚴真望著人群有些出神,她料想顧珈銘小朋友也會在這裏麵。本就是一個愛玩的小家夥,這樣大的雪,他還不得大幹一場雪仗才能過癮啊。
想著想著嚴真嘴角牽出一絲苦笑:“小禍害。”
她看著窗外,輕輕說道。
由於大雪的緣故,計劃新到的書要延後幾天了。下午無所事事,常主任幹脆宣布大家可以提前下班。
嚴真聽到消息後高興不已。她已經有好多天沒見到顧珈銘了,林家有專門的人來接他回家,而她下班又晚,每次等她趕到教學樓的時候,那裏已經人去樓空了。現在終於有了時間,嚴真換了衣服就直奔教學區。
可等她剛打開圖書館的門,她就愣在那裏了。
一個雪娃娃站在那裏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她還沒看清那是誰呢,這個雪娃娃撲過來抱住她的大腿就開始哭了起來:“你個沒良心的,司令我都被拐走幾天了,你都不去看看我,嗚嗚,嗚嗚——”
這人是——顧珈銘?嚴真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這腦袋在腿上蹭的感覺卻是那般真實,她低下頭,拍去他的身上的雪花:“十天。”
“嗚嗚——”小家夥傷心不已地蹭蹭她的腿。
“他們把你拐走十天了。”嚴真不知道他站在這裏等了多久,傻孩子一個,都不知道敲門進來。她輕輕拂去他身上的雪花,見顧珈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她便說:“所以還有四天!”
每次去外婆家,小朋友都要住夠兩個星期才回來。所以現在小朋友聽嚴真這麽一說,嘴一癟又要哭了。
看著小家夥慣常的耍賴模樣,嚴真終於笑了,笑得內心一陣溫暖。她用手暖著小家夥的臉頰,問:“真不樂意待在那兒了?”
那是絕對不樂意!顧珈銘猛搖頭。
嚴真見狀,隻好假裝無奈地歎一口氣:“那好吧,我帶你回家。”
小朋友登時歡呼雀躍起來。嚴真看著他,微哂著搖了搖頭。
帶這個小家夥回家絕對是個麻煩,因為她得一邊小心翼翼地在雪地裏騎著車子一邊思索待會兒講給顧家二老聽的借口,隻可惜她借口還沒想好就已經到了家門口。
顧園門口停了兩輛車,一輛是曾經在家裏出現的獵豹,另一輛車她不認識。快要過年了,這幾天家裏總是來人,嚴真也見怪不怪了。
她略略掃了一眼麵前的人,便偏過頭囑咐小朋友:“下車慢點,別又滑倒了。”
小朋友撅撅嘴:“我才沒那麽笨呢。”
說著小家夥慢慢地從電動車上爬了下來,一轉身,看見前麵的那輛車,愣住了。
嚴真奇怪地看著小家夥,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眼睛也猛地睜大,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兩人愣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小家夥先反應過來了。麵前那輛車的車門一打開,便興奮地向那個剛剛彎腰從車子裏出來的人撲過去,一邊撲還一邊大喊:“爸爸!”
是顧淮越,他回來了。
顧淮越剛剛下車,還未站穩,就見一個包裹得圓滾滾的小家夥向自己撲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抱起來一看,有些意外,竟然是珈銘。
“今天不是應該在外婆家嗎?怎麽回來了?”
顧珈銘小朋友死命抱住爸爸的脖子:“爸爸,別把我送走,我保證乖乖的!”
顧淮越失笑。伸手揉了揉小家夥戴著針織帽子的腦袋瓜,看向嚴真。她穿著一件厚厚的大衣,一條天藍色的圍巾隻讓她露出兩隻眼睛,那兩隻清洌的眼眸,此刻正呆呆地望著他。想了想,他放下兒子向嚴真走去。
脫韁的小野馬顧珈銘同學比他走得還快,他高興地奔到嚴真麵前:“嚴老師,我爸爸回來了。”
嚴真也終於從在這漫天雪地裏見到他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低笑一聲抱了抱小家夥:“知道了,看你高興的。”
這樣親昵的場景出乎顧淮越的意料,他微微一挑眉,內心卻忽然柔軟了下來。他一抬頭,對上了嚴真的視線。她看著他柔聲說道:“你回來了。”
顧淮越嗯了一聲:“外麵太冷,進去吧。”
“好。”
她拉著小家夥的手,跟在他後麵,向屋裏走去。
今天絕對是顧家最熱鬧的一天,原本偌大空曠的一樓大廳此刻坐了不少人。顧老太太李琬手裏正抱著一個小寶寶,一旁的張嫂手裏也抱了一個,兩人時不時湊到一起高興地談論幾句。
而這兩個寶寶的母親——梁和同學則坐在一邊,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時不時扭過頭對身邊的丈夫說幾句話。
不知她是說了什麽,顧淮寧的表情瞬間變得哭笑不得。梁和見狀,癟了癟嘴,恰巧看見他們進門,表情立馬又豐富起來:“二嫂!”
嚴真被這個“二嫂”給震了一下,她嗔怪道:“怎麽回來也不說一聲?”
梁和吐吐舌頭,將雙胞胎其中一個遞給她抱,嚴真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一張嫩嫩的小臉可愛極了,還吐著小舌頭。嚴真抱的是雙胞胎中的妹妹,這小丫頭還真能睡,這麽多人圍觀還睡得不亦樂乎。
“小丫頭好乖。”
嚴真真心地感歎一句,梁和聽了立馬皺起了眉頭:“別提了,小壞蛋都是白天睡覺夜裏精神。我可是被她折騰夠了,二嫂你看看我這黑眼圈。”
說罷往嚴真跟前湊,嚴真被她逗得撲哧一笑,又低下頭去看小寶寶,眉目間盡是柔和。
顧淮越就一直站在她身後看著這一切,直到被弟弟顧淮寧拍了拍肩膀,他才偏過頭去:“怎麽?”
“孩子,抓緊。”
顧淮越一怔,淺笑了下,說:“知道了。”
老爺子今天有事,回來得稍微晚了一會兒,卻正好卡在飯點上了。一踏進家門也被這種熱鬧的氣氛感染到了,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麽嚴肅,眉頭鬆動,洗手落座:“這孩子就這麽一路抱回來的?”
“沒坐飛機,一路開車回來的。”
老爺子看向小兒子:“怎麽,不是說今年得留在團裏值班,這下怎麽又回來了?”
顧淮寧好笑地瞥了老爺子一眼,也不知道是誰老早就往B市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這人民解放軍也是有假期的,我怎麽就不能回?”
老爺子哼一聲,看向顧淮越:“你呢,這次能在家待多久?”
顧淮越放下筷子,說:“跟淮寧差不多,不過過幾天,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兒?”
“西藏。”他說著,還順便給珈銘夾一筷子菜。
此話一出飯桌上的人都頓住了,唯有嚴真一人低頭默默吃著飯。
“年前就這麽幾天你還準備去趟西藏?”李琬不敢相信地問。
“嗯,已經跟那邊打過電話,時間定下來了。”
也就是說,這是先斬後奏了?李琬頓時語塞。梁和咽下一口湯,問:“二哥你去西藏幹嗎?”
“看戰友。”
“戰友什麽時候不能去看?”李琬說,“犯不著非得趕在現在,而且也就是看個戰友,不是多大的事,還得折騰那麽遠,你要是過年也留在C市就算了,可你——”
“媽。”顧淮越喊住李琬,壓低聲音說,“不一樣。”
啪嗒一聲,老爺子放下了筷子,表情嚴肅地看向在座的所有人,此刻他就是李琬的希望,可是老爺子還是說出了一句讓她大跌眼鏡的話:“行了,既然決定要去就去,在這兒磨磨唧唧像什麽話。”
終於噤聲了。隻是沒過多久,嚴真就能感覺到李琬的視線落在自己垂著的腦袋上。果然,她聽見李琬問:“那,小真怎麽辦?”
一句話,引得大家都向她看來。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嚴真不得不抬頭:“我沒事,等放寒假了我在家陪珈銘就好。如果可能,再回趟老家去看看奶奶。”
“沒關係。”顧淮越說,看向嚴真,“如果願意的話,嚴真可以跟我一起去。”
嚴真愣住。西藏,跟著他一起去西藏?
李琬似是看出了她的猶豫,便想借著她把顧淮越留下來:“西藏那麽冷,嚴真身體又不怎麽好,你怎麽能帶她一起過去?”
“我沒事,媽。”嚴真語速極快地說道,說完低下了頭,“這個問題,我考慮考慮。”
一頓團圓飯在這個糾結的問題中散場了。李琬當然是不願意讓顧淮越去西藏的,她想讓他在家裏多待一段時間,正好跟嚴真培養培養感情,可現在看來她這個計劃又要泡湯。思前想後,她虎著臉把顧淮越叫到麵前,遞給他一串鑰匙。那是顧淮越那套房子的鑰匙,因為要裝修李琬就從她手裏拿了過來。
“喏,你西邊那套房子裝修得差不多了,今兒晚上我就不留宿了,你帶著老婆孩子回家去。”
“媽——”握著鑰匙,顧淮越哭笑不得。
老太太言辭鑿鑿:“反正你也不聽我話,我要你留在這裏有什麽用。”
顧淮越無奈,與嚴真對視一眼,對老太太說:“那我真走了?”
“趕緊走趕緊走,看見你就心煩。”老太太一揮手,上二樓去了。背影有些佝僂,像是還有些生氣。其實,在誰都不看到的角度,老太太笑得正開心呢。
嚴真實際上是最無辜的,可無奈老太太搞連坐,她也不得不收拾東西跟著顧淮越一起回家。整個過程心跳都非常快,因為這是結婚以來,他們兩人第一次住在一起。
西邊這套房子是六七年前買的,那時顧淮越正要調離特種大隊,顧老太太聽到這個消息時高興萬分,以為兒子這次一定能夠調回C市,便做主為他買了套房子。
不想房子剛買了沒幾天,顧淮越那邊就來了消息,說是調到了B市的一個甲種師。老太太當時差點沒暈過去。
房子的事便就此擱置不提,還是顧淮越某一次探親回家,聽顧老爺子說起才知道的。一時間又是無奈又是愧疚,事後偷偷將房款轉給了母親,房子也正式落在了他的名下。
因為顧淮越一直很少回來,所以這邊的房子一直處於閑置狀態。前段時間老太太幫忙重新裝修了一下,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顧淮越把嚴真和小朋友帶上樓,摸索著鑰匙打開屋門。一瞬間,一股冷氣頓時撲麵而來。
“冷。”小朋友嘟囔。
嚴真也下意識地裹了裹圍巾:“暖氣沒開嗎?”
經她這麽一提醒,顧淮越檢查了一下暖氣,然後抿著唇走了出來。看著兩人期待的目光,他說:“我給老太太打個電話。”
老太太似是早就等著了,在那頭一邊嗑瓜子一邊說:“哦,我忘了告訴你了,前兒還聯係物業說你的房子暖氣一直不熱,該換個管子了,怎麽現在還沒換呀,這速度怎麽這麽慢,投訴他去!”見顧淮越沒說話,老太太又加了一句:“我說你們要是覺得冷了,可以擠在一起睡嘛,被子倒是不缺的。”
看來這老太太是早有預謀了,顧淮越平靜地掛了電話。
嚴真聽不見電話裏的內容,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什麽,便問:“怎麽回事?”
顧淮越揉揉眉間,搖頭苦笑:“陰溝裏翻船了。”
二室一廳的房子,一個在陰麵一個在陽麵。顧淮越打開陰麵的房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之後折回身去,看著站在客廳的一大一小,他僅僅猶豫了幾秒,就說:“擠擠睡吧。”
小朋友聽了這話倒是很高興,而嚴真的臉卻騰地一下紅了。
主臥有一張很大的床,豎著睡能擠下三個人。
嚴真站在床前發了一會兒呆,將被子從櫃子裏全抱出來,開始鋪床。沒有辦法,她剛剛偷偷去陰麵的房間看了一下,陰冷得根本睡不下人,所以隻好就這麽擠擠睡了。
主臥的燈光很柔和,嚴真一邊鋪一邊聽那邊父子兩人的對話。
“爸爸,這把槍是我軍主要裝備,你猜林梓他們用的是什麽?”小家夥一邊顯擺自己的槍一邊說。
顧淮越笑了笑,捧場地問:“嗯,用什麽?”
“彈弓!”小家夥說,“你猜誰的殺傷力更強?”
“這還用猜嗎,肯定不是你。”
“為啥?”小家夥好奇。
“這把玩具槍頂多可以放進去糖豆大小的玩具子彈,人家用的是彈弓,不同類型不同型號的石子都能拿來當子彈。”
還真讓他給說著了,他們這兩股小兵自從改換裝備之後,他這紅軍司令是越當越窩囊了,小家夥泄氣道:“爸,我這可是高級武器,高級武器還打不過他的小彈弓啊?”
“就有例外的時候,老一輩還小米加步槍打退鬼子的飛機大炮呢。”顧淮越淡淡地說,“所以說,有一樣最重要。”
“啥?”
“腦袋瓜子。”
聽到這裏,嚴真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顧淮越看了她一眼,又俯下身彈了彈對他怒目而視的小家夥的腦門:“所以說,以後多用科學知識填填自己的腦袋瓜子,別光想著玩兒。你的明白?”
回答他的是顧珈銘顧司令向衛生間昂揚而去的背影,自尊心受挫了,上廁所噓噓去。獨留兩個大人,相視一笑。
嚴真睡覺的時候有些認床,每到一個新地方,總要適應兩三日才行。再加上這一次又是三個人擠在一起睡,所以睡到淩晨,她已經迷迷糊糊地醒了好幾次了。
這一次,她瞪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認命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黑暗中,她默默凝視了一會兒緊緊挨著她的父子倆,披衣下了床,向外走去。她有一個習慣,睡不著就想喝杯水靜一會兒。
握著盛滿熱水的杯子,嚴真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雪夜。
其實並不是很暗,小區裏麵有路燈,昏黃的光線經雪粒子折射之後亮了許多。她站在那裏,腦袋裏想的卻是吃晚飯時他說的那句話。他說,如果她願意的話,也可以一起去西藏,那個他當新兵的地方。
當時她不知所措,現在想來她卻有些心動。不僅是因為那是個雄踞西南一隅的神秘天堂,更因為,那是他曾經待過的地方。
忽然身後傳來開門聲,嚴真轉身一看,是顧淮越推門而出:“怎麽起來了?”
“喝水。”顧淮越答,聲音有些喑啞。其實他是被吵醒的,不得不說軍人當久了也有職業病,尤其是偵察兵出身的他,隻要稍微有些動靜他就可以察覺到,在嚴真剛剛起身出去的時候他就已經聽見了。視線落在她握在手中的水杯上,熱氣全無,他又替她倒了一杯。
“睡不著?”喝了水的嗓子聽起來好了一些。
嚴真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我認床。”
顧淮越理解地笑笑。
“西藏的雪,要比這兒漂亮吧?”看著窗外,嚴真說,聲音很低,仿佛囈語。
顧淮越回憶了一下,說:“那裏雪層很厚,平均積雪四米,最低溫度可以達到零下三十多攝氏度。”
“那麽冷嗎?”嚴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麽冷的天,該穿些什麽?”
“什麽厚往身上套什麽。”他笑了下,眉目瞬間柔和下來,“一件大衣不夠就穿兩件。”
嚴真也笑了,那裏到底是個神奇的地方。聽說海拔越高的地方,距離天堂便越近,放眼望去,還有比那裏更適合的地方嗎?
“嚴真。”
“嗯?”
“今天我說的時候沒有征求你的意見。”他頓了下,“關於去西藏的事,如果你不願意可以不去,我不會勉強。”
嚴真沉默了幾秒:“你希望我去嗎?”
這個問題讓顧淮越有些意外,他看著玻璃窗戶透出的她的樣子,說:“如果你願意。”那算是一份他曾許下的一個承諾,給他曾經待過的連隊和他曾經的戰友,所以顧淮越是想讓她去的。
嚴真此刻仿佛也與他心靈相通,微微一笑,說:“我願意。”
這樣的笑容在雪夜裏顯得特別好看,特別——溫暖。顧淮越幾乎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握了握雙手,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