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溫柔鄉與英雄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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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後,軍演在即。

    D師代師長沈孟川最近感覺壓力很大,本就因為軍隊整編而頭懸著一把改編的刀,再加上軍區對這次不設預案的軍事演習愈加重視,整個師都明白此次軍事演習就是他們的緊要關頭,若沒有順利地通過這次考驗,後果將不堪設想。

    在正式演習之前,D師舉行了誓師大會。

    沈孟川穿著一身野戰服站在台上,表情收起了一貫的無謂,變得嚴肅冷峻。會議結束之後他迅速往辦公室走,老遠就看見趙政委向他走來。

    他正了正帽子,問:“怎麽樣?”

    “導調中心剛剛打過來電話,說是軍區席司令會來視察演習,而且另外會有軍區和陸軍指揮學院組成的觀摩團來觀摩。”

    沈孟川皺了皺眉,答得心不在焉:“嗯,知道了。”

    趙政委跟沈孟川是老熟人了,此刻說完正經事也收起了官腔:“我說,聽說你的老對頭也在觀摩團裏。”

    “誰?”他隨口一問。

    “A師參謀長,顧淮越。”

    沈孟川登時停住了腳步,臉色變得鬱悶無比。

    D師那邊枕戈待旦,而A師這邊卻是迎來了又一個寧靜的早晨,A師師長劉向東奉行的是士兵平時即戰時,對士兵的訓練要求異常嚴格。起床號吹響後沒多久,一輛輛軍卡已經駛出了營區,載著滿車的兵駛向訓練場。顧淮越剛走進辦公室就被通信員小馬給叫住了:“參謀長,剛剛軍區梁秘書打過來電話找您。”

    “有事?”

    “梁秘書沒說,說過會兒再打過來。”

    顧淮越抿了抿唇,接通了梁秘書的電話。電話那頭梁秘書告訴他,席司令讓他在三天後到軍區報到,隨他一起去觀摩演習。

    “不是沒我們的事嗎?”

    “這是席司令的命令。”梁秘書笑著扣下電話。

    沒辦法,顧淮越隻得服從命令。

    此次演習是在靠近B市的一個大型合同戰術訓練基地進行,這個地點的選擇對於藍軍部隊來說是十分有利的,因為從藍軍營區出發隻需要推進兩百八十多公裏就能抵達基地,而D師則需要推進差不多五百多公裏。

    顧淮越進入導演大廳的時候席司令已經赫然在座,看見顧淮越,向他招了招手,他便在席司令旁邊落座。落座之後他與席司令一起盯著巨型屏幕牆上的戰場態勢圖,從上可以看出以D師為主體的部隊還在往基地來的路上。他們這一路走來可算是障礙重重,藍軍派出數架殲擊機,對半路上的紅軍展開了第一波次的空中打擊,紅軍指揮員立刻組織展開了反擊。然而這一波空中火力還未被壓製住,藍軍又派了一批又一批的飛機進行轟炸和掃射,紅軍的自行火炮營被報廢了一個。

    導演部裁定此次攻擊有效,氣得紅軍指揮員沈孟川破口大罵。

    席少鋒換了個頗為輕鬆的姿態:“這小子還輸人不輸陣呢,都在家門口上有戰損了。”

    顧淮越接話:“您放心,他不敢輸,沒得可輸,更輸不起。”

    席少鋒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

    “看熱鬧。”顧淮越笑,“我聽說這次對陣的兩軍實力相當,強強對峙,自然有一番熱鬧好看。”

    這小子,席少鋒哼一聲:“膽量過人、果斷勇猛,勇於大戰強敵者是為猛將,這小子是猛,在謀略上麵還是差一點的,是要鍛煉鍛煉。”

    一路下來,紅軍接連遭遇藍軍預先鋪設好的障礙和火力點,而紅軍自然也學乖了,拉開了偵察網開始反擊,壓製紅軍的地麵火力。

    “看樣子,藍軍這個先機還真是搶占得不錯,不知道沈孟川這小子怎麽來扭轉乾坤。”

    顧淮越則微微一笑:“如果對方有堅固的設防基地,那在這明麵上取得的優勢也不具有決定性。等等看吧,沈孟川不會善罷甘休的。”

    席少鋒又看了他一眼,決定暫時先不跟這個戰史讀多了的人討論這個問題。他扭過頭去,沒一會兒一個藥瓶子就被遞了過來。

    席少鋒第一個反應就是擰眉看向遞瓶子的人——顧淮越。

    顧淮越立刻表明態度:“我從軍區過來的,碰見鍾姨,她讓我給您捎過來,提醒您別忘了吃藥。”

    席少鋒皺皺眉,收下。

    顧淮越呼出口氣:“任務完成,我也回去了。”

    “怎麽?”

    “老婆孩子過來探親,我接他們去。”

    看著他的背影,席少鋒搖頭笑了笑。

    顧淮越開著一輛軍用吉普飛速地向師部駛去。

    他說給席少鋒聽的倒真不是借口,顧珈銘同學放小長假,而嚴真則沾了這群小朋友的光也得了幾天閑。兩人一合計,就直接坐飛機飛到B市來了。隻不過他現在去機場接已經來不及了,隻好讓小馬將人接了過來。

    現在已是五月了,距離他上次回家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天氣也漸漸有了熱氣,再過不了多久部隊就可以換上夏常服了。顧淮越將車子停在樓下,不急著進去,而是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

    不出意外,家裏的燈亮著。他微微一笑,大步上樓。

    家裏的門大開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攤開放在客廳中間,而某個小朋友正趴在行李箱前從裏麵捯飭他的玩具,這小家夥到哪兒都不忘他的武器。終於捯飭出來一把槍,高興地一抬頭,看見了他,呆住了。

    顧淮越站在門外衝他挑了挑眉,小朋友眨眨眼睛,爬起來迅速向家門口跑:“完了,防禦失敗,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

    顧淮越微哂,拎起他的後衣領子,教育他的同時發現這小家夥又重了:“長膽子了你,還倒戈相向了。”

    小家夥哇哇叫了幾聲,不敢跟首長胡來了,抱著他的脖子吧嗒親了一口討好他。

    這動靜驚動了正在廚房忙碌的嚴真,她微微探出頭來,看了兩個鬧作一團的人一眼,又默不做聲地收回了身子。

    顧淮越顧參謀長跟顧珈銘小朋友對視一下,顧珈銘小聲告密:“嚴老師還生你氣呢。”

    顧淮越挑挑眉,放下小朋友向廚房走去。

    廚房的爐子上燉著湯,事先買好的菜也洗得幹幹淨淨擺在台上隻待下鍋。他站在廚房口,凝視著在昏黃燈光下忙碌的纖細身影,忽然發現,隻要這個女人一來,他這個樣板房就有了一種名為家的溫馨感覺,百試百靈。

    “嚴真。”

    他叫她一聲,嚴真淡淡地應了一聲,繼續手邊的活。

    “我來幫忙。”說著脫去常服外套就要來幫忙。

    “不用。”嚴真連忙攔住他,“馬上就好了,你工作一天了,去休息一會兒吧。”

    “沒事。”他笑道。

    嚴真假裝生氣,推他出去:“我說讓你休息你就去休息!”

    果然是,還有些生氣?顧淮越隻好握住了她的手:“老婆。”

    嚴真生氣是有緣由的,上一次顧淮越跟喬副師長一起回C市去軍區總院裏探望高政委的父親,本來是第二天就要走的,結果那天被小朋友纏得厲害,又推遲了一天,第三天才走。

    嚴真是想早起看著他走的,結果這人早上起來自己偷偷走了,她睡得太沉,竟沒有醒。直到感覺到身邊的涼意,她才悠悠轉醒。看著床空了的一邊,悵然若失。

    盡管每次打電話的時候她的語氣都很正常,可是一看見他這個人,那種一個人的委屈又來了。嚴真使力要從他手裏抽出手來,可是他握得緊,嚴真便隻好瞪他一眼:“我還要做飯呢!”

    “不生氣了,嗯?”他垂眉看著她,聲音略帶誘哄。

    嚴真吸一口氣,忽略掉剛剛湧上來的酸楚:“我才懶得跟你生氣!浪費時間!”他們沒幾天時間。

    顧淮越則笑了,順了順她的劉海說:“挺好,思想覺悟挺高。”

    說完嚴真又瞪了他一眼,可確實也氣不起來了。他們的時間著實不多,要是用來吵架,她舍不得。

    其實五月初部隊也有幾天假,不過第二天一大早顧淮越還是照常去了師部大樓,因為還有一些工作沒有做完,他想用這一天盡快完成,騰出時間來休個短假。

    老劉前陣子生病住院,高政委回家照顧老父,許多事情都壓在他身上讓他負責,顧參謀長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於是這次放假劉向東說什麽也不安排他值班了,直接打發他回家陪老婆孩子,怕他不接受,還說是“軍令如山”,顧淮越隻好領情地接受了,在早上臨走之前把休假的事告訴了嚴真和小朋友。小朋友聽說以後是萬分高興,早飯不用嚴真催也完成得很迅速,還乖巧地幫嚴真刷了碗。嚴真詫異地看著這小家夥,看著他沾滿泡泡的小胖手在水池裏捯飭,一副樂得自在的模樣也就由他去了。

    正逢門鈴響起,嚴真走出去開門。敲門的是一個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嚴真乍一看覺得很熟悉,想了一會兒才想起男人的名字——薑鬆年?

    薑鬆年正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見她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喜。嚴真看見他也很高興,她連忙欠身,將薑鬆年讓進了屋。他手裏提了一些特產,嚴真一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怎麽還帶東西?”

    薑鬆年笑了笑,黝黑的皮膚透著一絲赧然:“我還是第一次來參謀長家,沒什麽好送的,這是老家的特產,帶過來讓你們嚐嚐。”

    嚴真連忙給他讓座,薑鬆年坐定後,有些不自在地環視了一圈。他的老婆孩子也在B市,不過是住在B市部隊早幾年在市郊蓋的一個家屬院裏,那兒住滿人之後才在這師偵營後頭又蓋了一棟小樓。視線落在麵前一杯熱氣騰騰的茶上,他說:“這放假了,參謀長也不在家?”

    “他說明天休息。”

    “哦。”薑鬆年點點頭,“我看這家裏還是有點空,還沒搬過來住吧?”

    嚴真攏了攏頭發:“不著急,薑副營長的家屬跟過來了吧?”

    薑鬆年笑了笑,說:“嗯,過來好幾年了,女兒在讀高二,我老婆在市裏也有工作。”

    嚴真聞言,有些羨慕:“那挺好的。”

    薑鬆年倒是歎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麽,這老婆孩子在B市好不容易安置好了,我又要轉業走人了。”

    嚴真聽了有些驚訝:“今年?”

    “嗯。”薑鬆年點點頭,“快滿二十年了,沒技術沒文化,部隊不留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複員轉業,這是常事了。而且部隊也處於轉型時期,信息化的部隊,更需要的是人才。

    沉默了一會兒,嚴真問:“那,轉業之後有什麽打算?”

    這個問題有些沉重,薑鬆年握了握放在膝頭上的手:“地方上有專門安排軍轉幹部工作的,這個我倒不十分擔心,就是我的妻子和女兒……”說著,他抬起頭,目光有些猶豫。他到底是嘴笨,兜不了圈子:“其實,我今天來找參謀長,就是想談談這件事。”

    嚴真哦了一聲,認真聽他說。

    “我女兒現在在市裏一所高中讀高二,不過她不是B市戶口,等到高考的時候還得回老家。我老家的教育水平沒有B市好,大城市嘛,什麽資源都方便,所以我想就讓她在這兒讀到高考前再回去。隻是我一轉業,這部隊的房子也就住不了了,還得另在市裏租房子,又是一大筆錢。所以,我想找找參謀長說說這房子的問題。”

    嚴真聽了,神情不由得一滯。過了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房子有什麽困難?”

    薑鬆年有些猶豫地說:“我很少向部隊提要求,這次也是萬不得已,我想找參謀長說說,看這房子能不能遲些交?”見嚴真沉默著,他連忙又說:“如果實在麻煩的話就算了,其實來之前我就有些猶豫,怕給領導……”

    “沒事。”嚴真打斷了他,“這件事情我會跟淮越說說,能幫上忙就盡量幫。”

    薑鬆年驚喜道:“那就太謝謝了。”

    嚴真微微一笑,說:“沒關係。”

    千謝萬謝之後,薑鬆年離開了。送走他之後,嚴真就坐在沙發上發呆。坐著坐著隻感覺兩手冰涼,便慌忙去倒了一杯水握在手中。慢慢地,體溫上去了,心神也就穩了下來。小朋友還在玩水,樂此不疲。忽然一聲破裂聲從廚房傳來,嚴真一驚,放下水杯忙去看他。

    瓷花碗被小家夥報廢了一個,嚴真看了看小朋友的手,見沒受傷才放下心來。她抬頭看貼牆根站好的小朋友一眼:“不許玩水了,快去房間寫作業!”

    小朋友嘟嘟嘴,不情不願地出去了。嚴真站在廚房,看著這一片狼藉,忽然感覺從心底湧上來一陣陣的疲憊。

    今天工作結束得很早,顧淮越不到六點就回了家。

    一進家門,卻發現家裏是異常冷清。不見嚴真的身影,隻有小朋友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在折騰著他的槍。

    顧淮越走過去,敲了敲他的小腦袋:“怎麽了?”

    小朋友一把抱住他的腿:“嚴老師生我氣,一下午都不理我了。”

    這倒有些稀奇,他撥撥小家夥的頭發:“你又幹什麽壞事了?”

    “我打碎了一個碗。”小朋友小聲囁嚅道,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這件壞事很嚴重嗎?”

    顧淮越沉吟了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腦袋:“我先去看看。”

    臥室的燈暗著,嚴真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腦袋睡覺。顧淮越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關上門放輕步子向床邊走去。

    床上的人呼吸很均勻,顧淮越看著被她踢散的被子,俯下身替她掖一下被角。他的動作放得很輕,不想卻驚動了她。嚴真睜開眼睛,悠悠轉醒,看見了坐在床頭的顧淮越。

    “你回來了?”她含糊地說,“現在幾點?”

    “六點多。”

    六點,六點多?嚴真慌忙起身,她竟然睡了一個下午?!

    顧淮越扶住她:“累了就再躺一會兒,晚飯我來做。”

    “不累。”她低聲說,因為剛睡醒聲音黏黏的,比平時多了幾分可愛。嚴真晃晃腦袋,看向顧淮越:“對了,今天薑鬆年薑副營長來家裏了。”

    “哦?他有事?”

    “他不是快轉業了嗎,可是女兒還在這邊上學。”

    顧淮越想起來了:“老薑今年是該走了,是房子的問題?”

    “嗯。”

    “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不是說人一走房子立馬就收回來的,部隊會給他一兩年過渡時間的。我等會兒打電話讓老薑不要擔心,順便給營房科打個招呼。”

    嚴真聽了,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這麽容易解決?”

    顧淮越笑了笑:“雖然部隊管理嚴,但也不是沒有人性的,都是戰友,不能讓他們感覺人走茶涼。”

    聞言,嚴真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低地開口:“淮越,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我的父親?”

    顧淮越一怔,看著她搖了搖頭。

    嚴真坐在床上,蜷起雙腿悶聲說著:“我父親是八一年的兵,他是在我九歲的時候轉業的。很奇怪,之前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偏偏這一天記得很清楚。”

    那天父親找了一輛車,將部隊裏所有屬於他的私人物品都搬了回來。沒多少,就是一些書和一個背包,還有就是卸下來的肩章。她站在那兒,不解地問父親發生了什麽事。

    父親對她一向和藹,即便是此刻也隻是笑笑,頂了頂她的額頭:“囡囡,爸爸以後不當兵了,跟爸爸一起回老家好不好?”

    她懵懂地點了點頭,指著父親搬回來的東西問怎麽就這麽點東西,父親回答她的隻是溫暖的笑。

    一個真正的軍人在離開部隊的時候得學會麵對社會的現實,可通常情況下他們都不會再向部隊要求什麽。因為軍隊將他們曆練為真正的男人,使得他們勇於麵對一切。她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那段時間父親回家跑工作,房子還沒著落,於是奶奶就陪我一直住著部隊的房子。直到有一天營房科的人來告訴我們,要收房子了,限期三天。但是那時候父親還在家等工作消息,不能直接過來,他托關係聯係到了營房科的科長,甚至是主管這件事的副旅長。可是他們告訴父親說這是全旅的命令,必須在三天內交房子。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催我們交房子了,之前為此還掐了我們的水電,後來還是父親找了人才又讓我們住了幾個月,父親為了以防萬一特意交了些電費。可是那一次不行了,那位科長說哪怕把水電費全額退了,我們也得走。”

    說到這裏,嚴真的睫毛微顫,顧淮越仿佛預料到了什麽,馬上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我打電話給父親,在電話裏害怕得哭了,父親就安慰我說沒事,他馬上就過來了,已經坐上了火車。隻是,就在我和奶奶打包行李的時候,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父親心肌梗死發作,停車送到醫院時已經不治身亡。”

    說到這裏,她被他握緊的手忍不住開始顫抖:“我一直不知道他有病,而且我一直不能相信,我最敬重的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世。他去逝很久後我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聲線越繃越緊,嚴真低下頭,幾乎有些語不成言。顧淮越隻能歎一口氣,將她摟進懷裏,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給予安慰。

    他熱愛部隊,也同樣欣賞那些肯在這塊熱土上流血流汗的人,可他也知道,不是套上軍裝,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軍人的。

    “父親轉業時心裏一定很痛苦,我現在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父親離開部隊的時候,我從未給過他一絲安慰。在他死後我對那裏隻有恨了,我恨那個他曾經熱愛的地方,我想父親一定對我很失望。”

    他從不知她把傷痛埋得這麽深,若不是因為薑鬆年的事情,她恐怕永遠不會向自己吐露出來。光是想著,他都會覺得心疼:“不會的,他會理解你的。而且,現在不是好多了嗎?咱不想了啊。”

    他慢慢地哄著她,嚴真也緩緩地平複了心情。

    其實她想過一輩子都遠離這些穿軍裝的人,因為一看見他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親。對於他們,她無法愛卻也恨不起來,所以她選擇遠離。可偏巧她又嫁給了這樣一個男人,她甚至羨慕薑鬆年,在他孤獨無助的時候,能遇到個這樣幫助他的人,顧淮越讓她感覺到溫暖:“淮越。”

    “嗯?”

    “謝謝你。”謝謝他,讓她終於釋懷。

    顧淮越笑了下,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他的職責就是讓自己的女人過得舒心幸福。他所做的,不過如此簡單而已,有什麽謝好說呢?想著,他抱緊她,在她頰邊落下一個吻:“傻瓜。”

    放假的第三天,顧淮越終於有時間陪珈銘和嚴真一起出去玩兒了。

    出門前他特意換了身便裝,嚴真很少看見他穿便裝的樣子。其實與軍裝相差無幾,就是周身的氣息柔和了許多。

    小朋友也很興奮,目光炯炯地坐在副駕上:“爸爸,我們去哪兒?”

    顧淮越彈了彈小朋友的腦袋瓜:“你想去哪兒?今天我主要負責開車向前推進,具體方向由你決定。”

    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錯。

    小朋友高興了,但是被安全帶箍住,隻得堪堪轉過去一個大腦殼看著嚴真:“嚴老師,咱們去哪兒玩兒啊?”

    嚴真衝他笑了笑:“不是由你決定嗎?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顧小朋友開始思索,慢慢地,小朋友開始皺眉了,最後小朋友團出了一張包子臉,這個問題可把他難著了。顧淮越失笑地瞥了他一眼,抬頭正巧看見電影院外掛的巨型海報,便說:“要不看電影吧?”

    小朋友伸了伸腦袋,一看正是自己喜歡的類型,高興地點了點頭。

    電影院在商場十層,顧參謀長排隊買票,嚴真和小朋友等在外圍,小朋友已經捧著爆米花吃得不亦樂乎了。嚴真坐在那裏卻在出神,要是把身邊這個小家夥忽略不計,他們,這算是約會?

    想著,嚴真笑了笑。別人都是約會、相愛、結婚,而他們卻剛好反了過來。不過,殊途同歸就是了。

    “嚴老師,我要喝可樂!”小朋友咋咋呼呼。

    嚴真沒好氣地翻了翻眼皮,有這個小家夥在,再好的氣氛也得給破壞了。

    顧淮越走過來將票遞給嚴真,順帶握了握她的手。今天天氣有點冷,顧淮越握著她的手,皺了皺眉:“手怎麽這麽涼?”

    嚴真眨了眨眼睛,原本沉靜的眼眸竟透出幾分狡黠來:“你聽沒聽過一句話?手涼的人沒人疼。”

    顧淮越怔了下,才意識到她是在開玩笑,握著她的手不由得使了使力,像是要給她暖熱。

    電影準時開場,小朋友看得興高采烈,而嚴真卻隱隱有了睡意。顧淮越也看得很專注,直到肩膀上有了沉沉的感覺才發現某人睡著了。他嘴邊牽出一個笑,稍微調整了坐姿,讓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當兵以來,像這樣的約會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他不知道這有沒有標準範本可以參照,不過,像現在這種感覺就挺好。正在他的思緒走遠之際,口袋裏的手機嗡嗡響了起來,顧淮越一看號碼,猶豫了片刻,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急促,他聽得不甚清楚,正要起身向外走去時想起了睡著的嚴真,偏過頭去看,她已經睜開了眼睛。

    嚴真看他拿著電話便知道有事:“去接吧。”

    顧淮越扯出一個幾不可察的笑,向外走去。

    是通信員小馬打過來的電話,說是演習導演部副導趙上校剛剛給他打過電話,說席司令勞累過度住進了醫院,現在在醫院想見見顧淮越。

    顧淮越說了聲知道了便掛了電話,原本鬆展的眉頭此刻又稍稍皺起。正逢此時電影結束,人群往外走,他一抬頭,便看見了嚴真和顧珈銘小朋友。

    嚴真看他一臉凝重,不由得問:“出什麽事了?”

    他扶了扶她的肩膀,看了看小朋友,又看了看她,才說:“席叔住院了。”

    嚴真立刻有些緊張:“嚴不嚴重?”

    顧淮越搖了搖頭:“說是情況控製住了,這陣子部隊裏搞演習,席叔盯得緊,精氣神兒透支了吧。”

    “那咱們現在去看看他?”

    “今天先別去了,席叔剛醒,見不過來那麽多人,我先把你們送回家,然後再去醫院看看席叔。”

    也隻好這樣了。嚴真點頭答應。

    席少鋒不算是個身經百戰的人,半世紀以前十八軍進駐西藏、將五星紅旗插上世界屋脊的時候他還小,而等到他長成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參軍入伍時,西藏早已經解放並開始了和平建設。彼時十八軍的番號早已被撤銷,席少鋒就待在原十八軍的一個團裏當兵。照他的話說這在高原上當兵的人骨頭都要比其他的軍人硬三分,而現在卻讓他躺在床上,還是因為生病躺在床上,他十分不樂意。

    他就著鍾黎英遞過來的水服了藥,看向筆直地站在自己麵前的顧淮越:“我叫你過來,你有沒有意見?”

    “報告司令,沒有。”

    沒有才怪!他瞪他一眼,光是戳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樣子就說明他很有意見!顧淮越適時放鬆了下,以減輕席司令仰視他的壓力。

    席少鋒抬了抬手,有些吃力地說:“不管你有沒有意見,你現在就去演習基地吧。”

    話說出口,鍾黎英就有些反對:“嚴真還在這兒,你就別折騰他們倆了。”

    席少鋒笑了笑,挑眉看著顧淮越,而顧淮越沉默了幾秒,立正敬了個禮:“服從命令。”

    雖然這口號喊得響,可隻剩一個人的時候,顧淮越就隻有苦笑了,他給嚴真撥了個電話告知她他的去向。她在那頭靜靜地聽著,等他說完才輕聲說:“去吧,路上小心,我們在家裏等你。”

    “嗯。”

    掛掉電話,顧淮越用力握住方向盤,深吸口氣,向演習基地開去。三小時的車程,被他硬生生縮短了將近半個小時。跳下車,顧淮越大步向導演大廳走去。席司令進了醫院,現在換成路副司令坐在這裏,正對著巨型屏幕微蹙眉頭,顧淮越在趙副導的身邊坐下:“現在情況如何?”

    趙副導搖了搖頭:“對D師而言不太樂觀,藍軍用電子對抗分隊對紅軍加大了電磁壓製,而且釋放病毒中斷了他的通信。現在紅軍司令沈孟川估計正著急,他跟他的兵失去聯絡達五個小時了。”趙副導審時度勢,扭過頭來問顧淮越:“你說,這D師,會不會亂成一鍋粥?”

    “不會。”顧淮越很快回答,“沈孟川是解毒高手,而且也擅長打無準備之仗。”

    確實,從圖上看來,雖然他的部隊化整為零,有的甚至被打亂了建製,但是單兵作戰能力一向是沈孟川訓練的重點,在這種情況下作戰優勢就顯現出來了。

    紅軍一邊進行反幹擾反壓製,一邊重新調整部署,成功迫使藍軍退守到了三號丘陵一線。然而還未待沈孟川來得及得意,藍軍從左右側翼殺出來一個坦克營和一個自行火炮營對紅軍形成了夾擊之勢,紅軍被迫開始構築防線狙擊敵人。

    顧淮越慨歎:“他還是著急了。”

    路副司令聽見了,轉過頭看他:“繼續。”

    顧淮越隻好繼續說:“就算是把他們趕到河邊也不一定能全吃掉,藍軍那邊有人,隻需要犧牲掉少量兵力就可以架出一個浮橋。”

    路副司令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D師看看去。”

    等到他們到了D師,三號丘陵已經被藍軍拿下了,這標誌著紅軍在演習第一階段以失敗告終,顧淮越跟著路副司令進帳篷的時候沈孟川正俯身看沙盤,看見路副司令立刻站好敬了個禮。

    路副司令笑問:“沈師長,這演習接下來怎麽打,心裏有譜嗎?”

    沈孟川站得筆直,堪比顧淮越在席少鋒病房的軍姿:“有!”

    “那就行。”

    路副司令點了點頭,走向他的沙盤。

    沈孟川趁機走向顧淮越,從上至下打量了一下他一塵不染的常服軍裝,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在戰場中摸爬滾打後的作戰服,說:“不嫌棄的話,握個手唄?”

    顧參謀長很淡定很從容地麵對了沈孟川的刁難,他伸出了手:“一會兒有時間嗎?”

    “有。”沈孟川扒扒頭發,“演習第一階段失敗,上麵給了我部休整時間。怎麽?”

    顧淮越不得不承認,這姓沈的總有辦法把自己的部隊弄得跟雜牌軍似的,而他也不像師座,更像匪徒:“席司令住院了,不過十分關心演習,你若有時間就去醫院看看他,順便匯報一下情況。”

    沈孟川仿似被噎住,低咒了聲:“這要讓我去匯報,你還想讓老席出院不?”

    話雖這麽說,可三個小時後,兩輛相似的獵豹車就停在了醫院的住院部。

    顧淮越和沈孟川一前一後地下了車,保持著雙人成行的隊形向裏走去,步伐也很一致。沈孟川發自內心地想破壞這種一致,可是換一換他卻不會走了,於是隻好繼續保持隊形,快步前進。

    顧淮越一直走得很淡定,直到走到門口時眉頭才稍展,因為他聽見了從裏麵傳出來的笑聲。

    “誰在裏麵?”沈孟川問。

    顧淮越瞥他一眼,說:“我老婆和我兒子。”

    說著推門而入,沈孟川聽見這個先是一愣,過了一會兒反應出來是誰了,扒扒頭發,跟著他走了進去。

    病房內,嚴真正在沙發上陪鍾黎英坐著,而躺在病床上的席少鋒則被圍在床邊的小朋友逗得哈哈直笑。聽見門響,他放下手中的報紙,揉了揉小朋友的腦袋,看向來人。

    顧淮越和沈孟川站得筆直地行了個禮,席少鋒擺擺手。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了,他沒想到能在這會兒見到沈孟川,心裏對演習情況也大概估摸清楚了。

    知道他們要談事情,嚴真拉過小朋友跟著鍾黎英向外間走去,顧淮越叫住她:“這麽晚了,我叫人送你們回去吧。”

    嚴真搖搖頭:“不著急,我陪陪鍾姨。”

    顧淮越看了看鍾黎英牽著小朋友向外走去的背影,點了點頭。

    嚴真向他笑了笑,錯開視線的時候,看見了沈孟川。他剛從演習場上下來,臉上的偽裝迷彩還未洗幹淨。此刻看見她,愣了一下立刻扯出來一個憨厚的笑。

    嚴真回以一個淡淡的微笑,隨即走了出去。

    她是跟著師長劉向東的車過來的,來的時候席司令恰好睡過去了,而鍾黎英則坐在外麵,偷偷地抹眼淚,見她過去又慌忙擦了眼淚。嚴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鍾黎英是一名老軍嫂了,連在西藏的那些年都陪著席少鋒一起熬過來了,如今能讓她落淚的事情,恐怕已經不多了。

    剛剛在病房,嚴真不好當著席少鋒的麵談論他的病情,如今門關上了她才問道:“鍾姨,席叔的病嚴重嗎?”

    這不問還好,一問鍾黎英剛穩定的情緒又有了波動,她搖了搖頭,眼眶微紅:“這老家夥就是死強,要不進一次醫院不知道身體健康的重要性。我看他早晚得吃這個虧。”

    席少鋒前陣子為肝上的癌細胞做過一次手術,手術後醫生要求他堅持一段時間的藥物治療,鍾黎英也跟在後麵囑咐著,席少鋒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可忙起來就容易忘。

    嚴真遞給她一張紙巾,替她順了順氣。

    鍾黎英靜靜地緩了一會兒,看著她笑了下:“讓你看笑話了。”

    嚴真搖了搖頭,挨著她坐下,目光落在在不遠處玩槍的小朋友身上,淺淺地笑了下:“有您在,席叔挺幸福的。”

    鍾黎英哼一聲:“他可不管我,年輕的時候有一次也是搞演習,引導目標的時候靠得太近被彈片打中了腿和小腹,送到醫院的時候渾身血淋淋。我看了嚇得直哭,可是你知道他醒來之後說什麽嗎?”鍾黎英端著架子模仿席少鋒的語氣:“怎麽給我送醫院來了,犧牲也要犧牲在戰場上嘛!”

    說完,她倒是先笑了,眼睛裏含著未幹的淚水。

    嚴真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其實啊,他那是騙您呢。”

    因為,這世上有種英雄塚,叫做溫柔鄉。

    又聊了一會兒,鍾黎英的情緒已經恢複過來了,正好裏麵的門打開,顧淮越和沈孟川走了出來,嚴真連忙起身問:“席叔怎麽樣?”

    “席叔有點累了,就先休息了。”他說著,看向鍾黎英,“鍾姨,席叔吩咐我送您回去,這麽晚了,您也該休息了。”

    鍾黎英搖了搖頭:“等會兒笑笑就過來了,我在這兒等等她。”席笑是席少鋒和鍾黎英收養的一個女兒,在外國讀書,剛剛歸國就聽說父親入院的消息,此刻正往醫院趕呢。

    顧淮越便也不勉強她了:“那我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席叔。”

    鍾黎英點點頭,囑咐他們開車小心,目送著這一大幫人離開了。

    沈孟川與他們一起走出病房,小朋友顯然也對沈孟川這個烏鴉嘴記憶猶新,特意扭頭瞪了他一眼。

    正扒著頭發的沈孟川就鬱悶了,回瞪:“我說,你們家養的小家夥也不賴啊,這麽小就知道一致對外了。”

    嚴真瞥他一眼,控住小朋友不讓他胡鬧。顧淮越掃了一眼老婆兒子,納入羽翼之下之後便說:“是回演習基地休息,還是……”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摘下帽子,目光散落在別處,“身壓千斤,換你你睡得著?”

    顧淮越淡笑了下:“隻能感同身受,有點遺憾。”

    沈孟川有點咬牙切齒,一轉頭,表情有些複雜地將視線落在嚴真身上,而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地平靜,隻是衝他點了點頭,並且微微一笑。

    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友好。

    沈孟川不傻,知道在某些情況下,友好就是另一種疏遠。忽然帽簷被人拽了過來,沈孟川被迫轉過頭,怒視著顧淮越。

    “那我先走了,我兒子困了。”

    哪兒困了,兩隻大眼睛正瞪著他呢!沈孟川內心一陣吐槽,可是臉上卻掛上了笑容:“是啊,老婆孩子熱炕頭,當然歸心似箭。”

    顧參謀長像是沒聽出他話中的諷刺一樣,淺淺地笑了:“那我就祝沈師長早日覓得溫柔鄉了。先行一步。”

    沈孟川“靠”一聲,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抹了把臉,低咒:“瞎得瑟。”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匆匆洗漱一番便上床睡覺了。

    嚴真今天也挺累的,可是躺在床上卻難以入眠。她忽然覺得自己對沈孟川有點過分。他也沒做錯什麽,即使做錯了也道過歉了,自己這樣反倒顯得有點小氣。

    她歎一口氣,隨即被某人自後攔腰抱住:“怎麽了?”

    溫暖的懷抱,她不由得靠近:“沒事。”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早點休息。”

    她嗯了一聲,可想了想還是轉過身去:“淮越,剛剛在醫院我們那樣對沈孟川,是不是不好?”

    顧淮越睜開眼睛,看著她在黑夜裏尤為明亮的眼睛,笑了笑:“沒事,我們針鋒相對習慣了,在他看來我的諷刺比同情聽得更順耳。”

    嚴真悶悶地笑了笑,抵著他的胸膛,感受他起伏和緩的心跳聲:“我有件事沒告訴你。”

    “什麽事?”他撩撥著她的長發,低聲問。

    “其實我和沈孟川,小時候就認識了。”

    “哦?”顧淮越微挑眉頭,抱住她的手用了用力,“老實交代。”

    嚴真瞪他一眼:“也不算是認識,就是見過麵,不過那一次他把我欺負得夠戧,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了。”後來還是在草原上又見了一麵,她是真不記得他了,直到後來他帶著沈孟嬌和蔣怡一起出現在師部,她才想起他來。

    那時候她是真討厭他了,新仇加舊恨。可是現在一回想,卻什麽感覺都沒了。也許時間真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吧。這麽想著,她回過神來,看見顧參謀長正出神地盯著她看。

    “怎麽了?”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

    “沒事。”他說著,把她的腦袋扣進了懷裏,“幸好。”

    幸好,幸好什麽?這人說話怎麽說半句?嚴真鬱悶,問:“幸好什麽?”

    頭頂上的人似是睡著了,半晌,在她放棄得到答案的時候,聽他說了一句:“幸好咱倆結婚了。”這就意味著有些人就是想挖牆腳也沒戲了。

    嚴真頓時就有些哭笑不得,原來這人也有這麽幼稚的時候。她推了他一把,想轉過身,半道被攔截了。

    “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麽事?”

    “演習還沒完,這幾天我得跟在路副司令身邊觀摩演習。所以,假期被取消了。”他說得有些遲疑。

    “我知道。”嚴真悶悶地回了一句,他最讓她討厭的一點就是總是能保持冷靜地提醒她是時候說再見了。

    顧淮越也知道,所以隻能抱住她,低聲說:“我很抱歉。”

    聽他說抱歉,嚴真就感覺心被揪了一下,隱隱有點疼。她拽緊了他的衣服,把頭埋進他的懷裏不敢看他。因為隻要她一抬頭他就能看清她眼睛裏的濕潤。

    “以後不許說這兩個字。我討厭它們。”

    他悶笑了聲,說好。

    其實什麽也不說,就這麽安靜地待著就挺好。與其抱怨屬於他們的時間太少,還不如盡情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