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城趕到出事的海域的時候，齊遠也到了。

    陸之城的身上臉上全是和齊遠打架時候留下來的傷，甚至連臉都來不及洗一把，就直接出海。齊遠看起來比陸之城更加狼狽，金絲眼鏡的腿兒斷了，用不知道哪裏找來的橡皮筋隨便捆一捆，勉強掛在鼻梁上。

    但此刻，他們已經顧不上形象問題。

    已經是冬季了，海上的溫度很低，海風呼呼地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割得皮膚生疼。

    陸之城和齊遠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們都知道，以海水的溫度，晚一分鍾找到蘇拉，她出事的可能性就大一分。即使飛機墜海她能僥幸沒受傷，也極有可能凍死在海水裏。

    此時此刻，這兩個男人完全沒有了針鋒相對的心思。到了現場，兩人簡單地劃分了一下區域，就各自組織人手下海捕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蛙人們換了一批又一批，不斷有幸存者，或者屍體被打撈上來。然而，都沒有蘇拉和喬路。

    陸之城站在甲板上，感覺自己的手腳已經被海風刮成了冰坨，然而，他仍舊倔強地站著，不願意回船艙裏休息。

    他怕，怕蘇拉得救的那一瞬間，看到的不是他。

    他更怕，怕萬一蘇拉出事了，他連她的最後一麵都見不著。

    僵硬地轉頭看了一下旁邊的船，齊遠正頹廢地跌坐在甲板上，用力地扯著自己的頭發。

    陸之城默默地把頭轉回來。這一刻，他隻覺得自己的心裏一片空白，沒有愛，沒有恨。

    他無數次地想著，萬一蘇拉真的出事了，他要怎麽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沒有答案。

    或者說，他根本不敢想。

    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半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

    蛙人們都已經支撐不住，倒在甲板上，甚至有人已經口吐白沫。

    陸之城再也站不住了，他活動了一下已經僵硬的手腳，回船艙裏拿出一套蛙人的裝備，準備自己下海。

    此刻，陸之城的心裏很平靜。所有的恩怨，肩上背負的責任，都已經不存在了。

    他的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如果蘇拉就此長眠於海底下，他絕對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這冰冷幽暗的海水裏。他要去陪著她。活著的時候虧欠了她太多，他不能讓她在另一個世界，依然帶著恨意，孤零零的一個人。

    看到陸之城的舉動，有隨行而來的黑衣人伸手拉住他，陸之城茫然地回頭，他隻能看到黑衣人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可是他聽不到黑衣人在說什麽。

    他的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小拉在等他，小拉在等著他。

    用力甩開黑衣人的手，陸之城開始著手穿上蛙人的裝備。

    黑衣人急了，伸手想搶走他手裏的裝備。

    陸之城大手一揮，把黑衣人推到一邊，繼續沉默地整理著裝備。

    黑衣人爬起來，重新衝回陸之城的身邊，搶過他手裏的裝備丟到一邊，在呼呼的海風中衝著陸之城大喊：“老大！你冷靜一點！嫂子還沒回來！你不能再出事了！老大！老大！”

    陸之城就像沒聽到黑衣人的話一樣，默默地把裝備撿回來，又整理起來。

    不管黑衣人怎麽阻撓，很快，陸之城就已經整理好了設備。

    戴上氧氣罩，站在甲板邊上，深吸了一口氣，陸之城縱身往前一跳。

    然而，他的腳剛剛離開甲板，就被人從後麵拽了回來，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這一下摔得陸之城暈頭轉向，也終於把他稍微摔清醒了一點。

    抬起頭來，陸之城看到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老頭兒，頭發已經花白，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兔崽子！你清醒一點！”

    陸之城踉蹌地從甲板上爬起來，摘下氧氣罩，在老頭兒麵前低下了頭：“老師。”

    還知道叫我一聲老師！”老頭兒嗬斥道：“我之前是怎麽教你的！你現在最需要做的，是坐陣這裏指揮，你逞什麽能！”

    陸之城的雙眼通紅，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老師，小拉她極有可能要永遠葬身在海底裏了！我還冷靜個屁！我冷靜，我算計，能換回小拉一條命嗎！”

    老頭子歎了口氣，說道：“你冷靜點。海上搜救，你比麗麗差了八條街。讓她來吧。”

    我剛把麗麗送了出去，等她趕回來，黃花菜都涼了！”陸之城不斷地深呼吸著，仍然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老頭子轉過身，讓開了半邊身子：“我把麗麗帶回來了。”

    老頭子的身後，站著一個全副武裝的蛙人。雖然看不清楚她的臉，但從她颯爽的身姿，不難看出來她就是朱麗麗。

    朱麗麗抬手把自己臉上的氧氣罩拿下來，露出她線條分明的臉。

    她認真地看著陸之城，輕聲說道：“師兄，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嫂子帶回來，絕對不讓她孤單單一個人呆在這冰冷的海水裏。”

    看到朱麗麗出現，陸之城緊繃著的神經才稍微放鬆了一點點。

    他看著朱麗麗點點頭：“麗麗，一切都拜托你了。”

    麗麗點點頭，重新戴上氧氣罩，對著老頭兒和陸之城比了個ok的手勢，縱身跳進了大海裏。

    老頭兒背著手站在陸之城的身邊，看著眼前平靜的海麵，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是我虧欠你們太多了。這件事情之後，我會向上級申請，盡快收網。”

    陸之城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臉。沉默了許久，他才輕聲說道：“一切，都等把小拉救回來再商量吧。”

    時間再次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一直不見麗麗浮頭，陸之城陷入了深度的絕望裏。

    轉頭看了一下旁邊的船，齊遠也已經幾近癲狂。他的頭發淩亂，眼鏡甩在甲板上，正在對著手下的人咆哮。

    一向注重形象的齊遠，從來沒有這般失態過。

    此刻，陸之城的心裏充滿了濃濃的恨意。

    他恨，如果不是齊遠從中作梗，蘇拉就不需要急著回a城處理土地出讓金的事情；如果不是齊遠指使吳瑩鬧這麽一出調虎離山，就算飛機出事，最起碼他可以陪著蘇拉，蘇拉不用一個人葬身在這黑暗冰冷的海底。

    陸之城隻覺得心裏的恨意像野草一樣滋長。他雙眼通紅地瞪著齊遠，情緒幾乎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這時，齊遠也剛好遠遠地向他看過來。

    那個瞬間，陸之城的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這個曾經戴著金絲眼鏡，文質彬彬，氣質幹淨得如高校裏不問俗事的教授一樣的男人，如今的眼神裏一片茫然，看不到一絲光亮。

    這一刻，陸之城終於相信了，也許齊遠曾經無數次地算計過蘇拉，把蘇拉當作籌碼也好棋子也好，但是他也是用心愛著蘇拉，所有的陽謀陰謀，都是建立在他篤定蘇拉會平安無事的前提下。

    陸之城的心裏湧起一陣陣的悲涼，他的心裏刀子紮一般地疼著。他恨自己，為什麽要把蘇拉牽扯進來，為什麽要讓蘇拉成為他和齊遠之間戰鬥的犧牲品。

    頹然地坐在甲板上，垂著頭，陸之城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很快就消失不見。

    白發老頭兒看到陸之城的樣子，長歎了一口氣，蹲在他的身邊，陪著他沉默不語。良久之後，老頭兒一巴掌拍在陸之城的後背上：“兔崽子，振作一點。現在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別自己嚇自己。”

    陸之城伸出手，指了指旁邊船上頹廢的齊遠，悶聲說道：“看到了沒有，齊遠，齊家二少爺，江湖上聞風喪膽的謀士。他一手策劃了這一出鬧劇，目的就是為了把小拉從我的身邊調走，以便給我最後一擊。看看他現在的樣子。老師，也許我們都錯了。我們之間的戰鬥，卻犧牲了我們最愛的女人。”

    老頭兒眯著眼睛看了一眼齊遠，輕輕搖了搖頭，道：“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陸之城不答話，雖然甲板上大風大浪的，周圍卻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平靜裏。

    突然，甲板上傳來一陣騷動。

    陸之城茫然地抬起頭來，隻看到有黑衣人衝到自己的麵前，正大聲衝自己喊著什麽。

    用力甩甩頭，陸之城眯著眼睛看向黑衣人，眼睛漸漸有了焦距，他終於聽到黑衣人在激動地衝自己喊道：“麗麗小姐！老大！是麗麗小姐！”

    陸之城猛打了個激靈，他一個翻身，從地上爬起來，眯著雙眼看向遠處的海麵。

    一陣一陣的海風刮過，海麵上翻起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海浪，陸之城眯著眼睛看了很久，才看到遠處的海麵上出現了一個黑點，正朝著船的方向奮力遊過來。

    陸之城的手心在一陣一陣地冒汗，他緊緊地盯著那個黑點，在海浪裏漂浮著。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二十米。

    終於，近在眼前了。

    當甲板上的人們終於看清楚了海裏奮力遊著的人兒時，人群裏控製不住地發出一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