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嶽陽虎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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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後。

    鴿子訊飛,馬蹄奔烈。

    藍天無白雲點綴,烈日成火爐曝曬。

    把一縷縷潛伏在大唐南域多年的暗流,被正大光明地擺放在了世人的眼前。

    就在這麽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數千萬裏南域,無數江湖勢力的門前,正陸續上演著和漁陽道觀門前一樣的劇目。

    同樣是一匹三河戰馬載著位軍士奔踏,送去一封神秘的請柬。不同的是,這些送信軍士態度上的差異。有禮的、無禮的、傲慢的、平淡的,各不相同。以至於,這所引致的結果,必然也就大不相同了。有人抱拳相迎,有人冷眼漠視,也有幾座純陽分支的道觀子,直接就是拔刀見血,人頭落地。

    總而言之。一封請柬,是帶去了這份請柬的主人對各方勢力的態度。同時,也讓得那些遠在嶽陽城外,還沒察覺到嶽陽城中有猛虎臥山的人兒,看到了一縷驚悚。而其中一小撮聰明至極的人兒,則更是從中洞察到了這頭猛虎的深意…

    恩…”

    他這是在立威了。”

    漁陽城的南麵,有一座名不見經傳的打鐵作坊。

    作坊挺大,上下有兩百餘丈。牆上掛著琳琅滿目的各式兵刃,百十鼎熔爐整齊排列在坊間內。數百精壯的鐵匠,正擰大錘巨鉗,或澆水加碳,互相配合著,鍛造鐵器。

    這聲虎嘯,著實嚇人一跳…”

    砰!砰!”

    擊鐵聲做,星火點點。

    坊間靠右側,幾位頭發斑白,身材卻精壯如熊的半老男子,邊擰著鐵錘重擊著火爐上的鐵片,邊不時閑聊幾句。

    砰!砰!”

    最開始說話的男子,在奮力捶打幾下之後,用髒兮的汗巾抹一把臉頰,再往熔爐中的鐵片澆上黑炭。

    這隻老虎,藏得很深啊,謀的也有點味道兒…”

    他在立威的同時,估計也是想看看整片南域,乃至整個大唐所有勢力,對這次正月十五賞月宴的反應。而,純陽那些觀子,恐怕就得要吃苦頭咯…”

    身側執火鉗的男子,夾起幾塊燒得正旺的火炭,放在黑炭上方。

    現在看來,當年舞王妃的事情,就應該得是一個套了。”

    這套路也藏得深…”

    哐當…”

    嗬嗬,那婆娘嫩啊…”

    火爐對麵的男子把鐵錘就地一丟,拿起放在身旁的鐵鏟,鏟起一堆黑炭焦在火炭上。黑炭頓時冒起熊熊火焰,嗶吧作響。

    把自己的嫩娘們,都能拱手送出。這套子能不深麽?這可不是不要臉就能成的…”

    哐當…”

    鏟了幾勺子黑炭後,男子把鐵鏟放回原位,繼續感歎道:“不過啊,現在回想起來,他那會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若不這樣做,他保不住那娘們不說,估計連自己的小命也得丟掉。”

    是啊。”

    隻不過…”

    執火鉗的男子,稍稍側臉,看著放在不遠處茶水桌上,那紙醒目的信封,接著沉沉說道:“現在他敢虎嘯山林,必然就已經有一戰的把握了。那麽這元宵夜,我們還去不去咯?”

    能不去麽?”

    此時,火爐裏的熔鐵,已經被燒成了通透的橙色。最先說話的男子,停下打鐵的鐵錘,再拿起汗巾抹一把臉頰。

    純陽觀後頭有純陽宮靠著,他們敢囂張。但,我們後頭就一堆破銅爛鐵,若真打起仗來咯,我們拿什麽跟人家比劃啊?這不去也得去啊…”

    這可事關那個大局的呀…”

    誰都得入局,除非你跑…”

    但,京都已經斬天了。真要打來,誰能跑得掉?”

    ……”

    星火化白煙,隨囪上九天。

    九天陽光燦爛,普照凡塵世間。

    弱肉強食,強者為尊,這是這個世界永遠的準則。沒有逆流而上的實力,又不想隨波逐流,那必然就得船翻人亡。這就是弱者的悲哀…

    與此同時,類似於這間作坊裏頭的猶豫,也正在數千萬裏南域,大小門院樓宇中徘徊著。

    徘徊的原因,是某些事情的心知肚明。

    正月十五,一個極其特殊的時間節點,它事關十二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南域安王爺,一個極其敏感的人物,他是大唐唯一活著的王爺。嶽陽瀛水河段,一個載入大唐史冊的地點。它是二十年前,那位神仙出麵調停亂戰的地方。

    無論知不知道底細,又或者猜到多少端倪。昨日北邊才送來斬天的風聲,今日便有人送來這樣一封元宵賞月的請柬。這裏頭所隱藏著的玄機,讓所有受邀勢力的高層,都不由得暗自心慌。

    無風三尺浪,事出必有妖…

    必有,大妖!

    當這封請柬中的時間、人物、地點,全都被湊在一塊時。誰都不會懷疑,未來的事情,所會發生怎樣的極端後果。那必然就是七千裏大唐風雲雷動,山河染血!

    這是因與果的關係…

    春江水暖鴨先知,南山有虎,嘯山林。

    作為猛虎伏臥多年的山林。嶽陽城內的各大勢力,在這一聲咆哮之下,反應是最為明顯的。三百院府,四百豪門,各行各業德高望重者,在看到那封請柬一刻,皆盛起了一番難以自信的驚恐神色,爾後方才顫著手掌接下了請柬。緊接著便關門送客,鳴鍾三響,召回了城中元老。

    這召集的鍾聲陸續四起,是響徹嶽陽三千整整一個上午時間。不知內情的百姓人兒,還以為又有強人要血洗一遍嶽陽城了。

    隻不過,這天數四十九,總會缺其一。

    在今日之事當中,還是會有些例外的。

    比如已經撤銷了的純陽觀,沒人收信。比如昨日已經收到兩份請柬的七星院,沒人送信。又比如早就知道內情的那幾位商道大鱷,四處奔波。他們都沒有太多的反應。而其中,最出奇的,則要數城西的那座問天大山了。

    出奇有二…

    第一個出奇,其實並不算是出奇。

    那就是問天閣沒有收到,這封元宵賞月的請柬。但,這真不出奇,也沒有人會因此而感到驚訝。正如山頂那位老人曾經說過的那般,問天閣隻是個讀書地,從不會過問與幹涉江湖朝堂間的恩怨情仇。所以,這請柬即便送來了,他們必然也不會有人去收。既然送了也白搭,人家自然也就不會送來了。

    然,第二個出奇,則就很出奇了。

    沒收到請柬的問天山,卻做出了一個,比任何收到請柬的院府勢力,都激動許多的行為。

    今一大早,雞鳴三聲。

    問天大山的山腰,便罕見地集聚起了數千儒生弟子,和召集回了數千外麵弟子,再外加上山上的雜役工人,大大小小七八千人。整齊列陣,成數百方陣,皆把一柄出鞘的鐵劍木劍或竹簡棍棒。在數百位大儒教習的吆喝聲下,兩兩一對,便相互狠劈狂砍,對練了起來。

    練得激昂,殺喊聲,激戰聲,連連起伏。

    若有練得不上心,又或少使了幾分力氣的。守候一旁的教習,便會毫不留情地掄起教鞭,一鞭子狠狠抽去,留下一道淤痕。那架勢,就好像是備戰前的急訓一般,硬趕著鴨子就要上架,極其嚴苛。

    非常奇怪…

    這樣的一幕,落在了那些缺心眼的江湖兒郎眼裏,則憑空增添了幾分胡亂想象的味道。

    作為一個天下寒士的讀書聖地。往日埋頭苦讀,不操刀,不練武,偏偏選擇在嶽陽虎嘯之時大張旗鼓。

    這不明擺著,準備要動刀子的前奏麽?

    至於這是要向誰動刀子,那就更加不言而喻了。京都在上,嶽陽在下,無非就是刀子往上捅,還是往下撩的事情而已。

    可是…

    可是,這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應該不是…

    至少,這把打磨著的刀子,與那些缺腦筋的江湖兒郎,所想象的並無半點幹係。

    我沒聽錯吧?”

    他…他剛說啥?”

    ……”

    問天大山,山腰右側,棧道間。

    剛把西瓜送上竹屋的夏尋和芍藥,錯愕地站在一道肥碩的身影跟前。

    七星院…”

    你們要揍七星院?”

    對!”

    上提食指,來回輕刮著鼻梁骨。錯愕的夏尋,思來尋去好久一陣子。奈何,他依舊沒把這個離奇的答案,想個所以然來。

    夏尋怯生生地問道:“你是不是弄錯了?”

    大嘴,狠嚼幾下口中食物,大大咧咧。

    沒弄錯,打的就是你們這群龜孫子!回家洗幹淨屁股等著吧!”

    額…”

    抓一抓頭頂青絲,疑惑更疑惑。夏尋側臉看向芍藥:“他們最近又出啥岔子了?”

    芍藥嘟著小嘴,搖搖頭:“沒有呀。”

    夏尋撇下眼皮,沒好氣地看回刀師傅:“該不會又是你在背後搞鬼吧?”

    我呸!”

    就地唾棄一聲,再狠狠咬一口糙手裏把著的豬蹄子。接著,刀師傅便提起豬蹄指著夏尋鼻子,瞪眼怒道:“我告你小兔崽子,你別有事沒事就往老子身上潑髒水!你以為你們那七星院是個啥玩意啊?給老子提鞋都不配,還用得著老子去搞鬼?”

    那你敢說,前夜洛溪齋那破事不是你幹的?”夏尋毫不讓步,淡淡快道。

    收回豬蹄,再咬一口。

    刀師傅似乎有些心虛,瞪起的眼睛瞟向了遠處的經樓,輕聲道:“切,你說是我幹的,就是我幹的呀?我還說廚堂那頭母豬懷了豬崽,就是你配的種了…”

    刀師傅你能這樣說話的…”

    芍藥稍有不悅,接著幽幽話道:“昨日我們看過了,洛樓是被刀斬斷的,地上還有刀痕。”

    而且是兩尺重刀的刀痕,是王者大成。”夏尋補充一句。

    定眼遠方的刀師傅不作答。

    很顯然,夏尋和芍藥,肯定是說中了他的齷齪事了。在事實麵前,任你能口聲蓮花,那也隻是徒勞。所以,刀師傅也就懶得再廢那口舌去叨叨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等了一會兒,見刀師傅仍無話,夏尋便轉了個話風,快聲問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血丸子?”

    問罷,芍藥隨之皺起了一絲小眉頭。而,刀師傅則是很不耐煩地,癟下兩邊嘴角。不用問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已經寫在刀師傅的臉上了。

    不待多久,夏尋便忍不住繼續叨叨道:“你好歹也是半個儒者,你就不嫌那玩意惡心呀?那可是一條條人命煉的,就是吃了能讓你一步登天,你就不怕天天做噩夢呀?而且,這人又不…”

    刷…

    你他娘的!”

    刀師傅估計是夏尋給叨叨煩了。

    猛的一下,轉過過頭去,提起豬蹄再次指著夏尋的鼻子,就罵喝道:“你有完沒完?老子的事,幹你屁事啊?再說了…”

    說著,他大手一揮,指著遠處正在擺弄戰陣的問天儒生,接著吼道:“這事壓根就跟老子沒有關係!是先生下的命令,你要招人叨叨你就找先生!別他娘的煩我!”

    額…”

    被這突然一下暴喝,嚇得夏尋和芍藥都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

    緊接著芍藥便盛起了疑惑:“先生為什麽要這麽做呀?”

    見是芍藥問道,刀師傅緩和了一些語氣,道:“你問我,我問誰呀?你們剛不從山上下來麽?你們自個再回去問清楚呀。”

    芍藥又嘟起小嘴,很是無辜的樣子:“就是先生讓我們來問你的…”

    嘖。”

    嘖一聲,刀師傅抓著豬蹄,兩手一攤,也是一副無辜的樣子:“問我也沒轍啊,我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芍藥並不相信的樣子。

    真不知道。”刀師傅肯定點頭。

    ……”

    話語間,夏尋不著痕跡地抓過了芍藥的小手。待兩人話完,他便朝著芍藥輕聲說道:“算了吧,咱們別問他了。即便他真知道也不會給咱們說的…”

    說完,不待芍藥回話,夏尋拉著人,越過刀師傅,便朝遠處離去。

    隨眼看著這兩小人兒離去的背影,刀師傅狠狠咬下一口豬蹄肉。爾後,還是忍不住酸溜溜地喊去一句。

    兩位少俠慢走啊,走再快,先生也不會給你們說道的。就別妄想了,嗬!”

    刀師傅一話輕蔑說罷,走在前頭的夏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隨之停下了腳步。

    哦…”

    對了,忘給你說了。”

    夏尋緩緩轉過身子,眼神中多出了一份認真的神色,看著刀師傅。

    雖然認識你不久,但我還是覺得你這人挺好的。”

    刀師傅得意一笑:“這不廢話麽?”

    但,我想告你…”

    夏尋非常認真地,冷著臉來,逐字緩道:“別再要那造孽的玩意了。否則,日後我保不準會向你動刀子。”

    刀師傅聞言,也逐漸盛起正色。

    這是你爺爺的意思?”

    不。”

    夏尋的眼神凝出一絲決意:“這隻是我的意思,與我爺爺無關。但不管我爺爺的決定如何,日後隻要我有機會和能力,我第一件要做事情,便是把那兩位前輩所挖出來的墳,全埋了!”

    最後三字,鏗鏘有力。

    話才出口,周遭便似有風動,氣勢淩人。當夏尋把話說完,旁邊的芍藥隱隱地掀起了一道柔柔的笑意,小手緊握了一份力度。而刀師傅則不知可否地,把頭側向經樓方向。

    這些話,以後就別說了。他們的手段,遠比你想的厲害。”

    我曉得,沒開局便掀開三枚重子,那肯定還有後手藏著。”

    你知道就好。”

    但,我的話,不會收回。”

    那就等你以後有那實力了,再和我叨叨吧。”

    會有那天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