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夏淵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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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早晨。
掰著手指頭逐個算,今日應該是年初九了。
春年之末,開工大吉。
這是一個萬事皆宜的日子。
其中迎客迎賓,迎親迎業,皆為上上之選。
但,對於好些江湖人兒來說,就不是這個道理了。江湖事,天天起,日日有新鮮,壓根就沒有一日停歇過。今年的年,到底是個什麽味,他們都還沒品得出來,就已經給走到了尾聲。笑不痛快,玩不盡興,天天就是各種煩心事起,實在是讓人掃興至極啊。
而今日,同樣也不例外。
新鮮事,仍會上演。甚至比之昨日那一紙請柬的分量,也輕不了多少。
據嶽陽樓裏的可靠情報,以及各院府中的謀士分析。那位北下南來,在北茫關上一聲吼破萬黑蟒地截,在京都揮灑兩拳頭,斬殺純陽八道人,引下一道天罰契機的痞子王!昨夜已至嶽陽以北八百萬裏外,今晨他便會穿過榕林,直達嶽陽城!
這事不得了呀。
雖早有預料,也事不關己。
但,時隔二十年,這痞子重回嶽陽城,所承載的意義,那是完全可以與昨日那一紙請柬劃上等號的。在未來的日子裏,他又會整出多少驚心動魄茬子來,這都密切地牽連著整座嶽陽江湖的水流方向與波濤大小。
當然了,在這其中也包含了別的一些情愫。是一種情懷…
以至於,今日晨未早,甚至天都還沒有亮光。嶽陽城東,東大門前的那條二十裏長的民樂大街,上下左右所有酒樓食肆,便幾乎都被嶽陽城以及附近臨城的大小勢力,全給預訂了下來。
晨曦一縷,五更雞鳴,陸陸續續地,便有人從四麵八方趕來,相繼入座。五更過後,梆鼓交作,城門大開,這二十裏民樂大街上的酒樓食肆,就早已座無虛席。喊糕點早食上桌,把茶飲酒輕談,竊竊私語,話語神色間,是無喜甚憂,舉手投足間鬼鬼祟祟。給人感覺,那都是在商量著什麽大事一般,忐忐忑忑。
隻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若不論那苦瓜一般的臉色,光論此間人頭個數。那今日在民樂大街上這份看熱鬧的架勢,是隻比往些年,那位京都天字第一號頭牌南下嶽陽過冬時的盛況,弱去數截而已了。
雖然差的是數截,但也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
想當年,那位顛倒眾生的美人,還未入嶽陽,嶽陽城就已經為她萬人空巷聚北門。當她入嶽陽,在玉輦裏撩起一縷窗紗,綻開一抹閉月羞笑一刻,整個嶽陽城就坍塌在了她的傾世容顏之下…
瘋狂與癡醉。
落花成雨,吆喝聲嘶,那一個百裏長街是百裏瘋癲成魔。萬萬癡情兒郎有家夜不歸宿,有青樓不尋歡,飯不能食,寢不能安。視往日眼中情人為凡塵俗物,淨甘化作流沙追隨那尊玉輦,數日未息。以至於,萬裏之外的那南域第一青樓醉今朝,都要被迫閉門歇業,直至來年開春那位傾世美人離去方休。
當時的盛況,是直至今日都讓人無法忘懷的。
當然咯,今時不同往日,今日的痞子也不是往時的美人兒。至於待會兒,那痞子入城時候,會不會有人撒花相迎,高聲癡情吆喝,這就得另當別論了。
報!艾山起風了,風速一息十裏!”
報!風過艾山…”
豔陽高照,日頭稍上雲端。
不時有信鴿來往高飛,有信馬奔踏傳來些信兒。
東城門下,挑擔入城討生計的百姓人兒漸多。有些個腦光子好使的商販,見著這民樂大街的盛況,也就隨地找個人多的位置,擺下買賣,吆喝起來了。
辰時盡,巳時初,馬愈多。
噠噠噠…”
數十匹信馬接連急奔入城,幾乎沒有斷續。入城之後,分別奔入了大街上下,幾棟檔次豪華的食府中。翻身下馬,急速上樓。
報!嚴鎮驛站來訊,風以過清河領!”
報!城東七星弟子皆被禁足各內院,唯各院院長領三名弟子,守門迎候。”
報!官山驛站來訊…”
隨信使上樓,原本就鬧騰的酒樓食肆,就更加熱鬧了。報聲連起,愈發頻繁,一道接著一道傳來。而此時,由東城大門奔入的信馬,也愈發迅疾。這直接導致了城門內外,欲要出城或入城的百姓人兒,不得不暫時退向兩旁,駐足相望。
報!旱關來訊,風過過關山,剩三萬裏!”
報!獨木洲起風。”
報!齡陽有風動!”
接下來,飛奔而來的信馬連成浩浩蕩蕩的一大片,同樣的報聲,在大街上下互相起伏。給人感覺,這數十裏長街,霎時間就成了菜市場咯。
報!風過沙黃鎮!”
報!襄陽風動!”
報!一萬裏…”
報聲愈發迅急!
報!襄陽有風盡!”
報!風入榕林!”
報!…”
報逐漸弱下…
洶湧湧的幾波快馬奔騰後,便沒有了後續。當最後一匹信馬奔入東城門,當街就直接大喊!
嶽陽風起了!”
呼…
是的。
其實不用他喊,大街兩旁的人兒都知道,嶽陽起風了。
呼呼的颶風由那匹信馬身後,東城門中吹來。飛沙走石,黃塵滾滾,就地擺攤的商販,急忙撲下身子抱住地上的攤布。街邊駐足的百姓稍執起手掌,擋住鋪麵飛來的塵沙。一些坐在食肆裏的老人,不由地紛紛皺起了眉頭,似有厭惡,亦似有恐懼…
他來了。”
……”
呼~
風來得快,去得也是飛快。
風起前後不過數個呼吸,這股突起的颶風便就突然止下了。當風停之後,駐足百姓放下擋風手掌的時候。民樂大街上下,千千目光執手相望,望城門內外…
寬坦的北城門下,此時已經站著一座巍峨的大山!
迎著東起的紅日,巍峨的山軀,展開一道長長的身影,一根小草飄飄…
爺爺我,回來了。”
輕聲一句,隨風飄散。
此間無數的目光,此刻都匯聚在了這道身影的嘴皮子上。
那是一根調皮的狗尾巴草,它正輕飄飄地隨著餘風,抖擻著草杆子。
靜悄悄,畏縮縮…
來人很享受這種被萬眾矚目的感覺。但,他似乎還是覺得缺少了些什麽。在靜站了一會兒後,他突然大手一揮,隨目光橫掃一遍身前半圓,長街上下…
突然,就大罵一聲!
我靠!”
爺爺我說,我回來了!你們都聽不見!還是啞巴啊?都死爹啦!?”
……”
罵聲罷,餘風止。
無人應,依舊安安靜靜。
然,此時的安靜和前夜京都大戲開場前的安靜,大不一樣。是這裏,多了許多人氣,又或許說,是一種害怕的熟悉氣息。此怕非彼怕,怕的不是生死性命,而是由心而發,怕這痞子的氣焰和不要臉的手段。
以及,那叫苦不堪言的回憶…
成啊,不搭理爺爺是吧!?”
泄一氣,狠咬牙,麵目猙獰!
大手隨著兩道痞裏痞氣的目光,再掃一圈,四麵八方!沒多久,大手成指,緩緩指向不遠處,一棟食府二樓的窗台。更確切說,是指著窗台裏頭的一位中年男子!
別躲就你!”
……”
坐在窗台後的中年男子,見著這手指直來,好像是怕極了被夏淵見著似的,急忙就把臉兒側去一邊,縮下了脖子,不再看向窗外。但,夏淵很顯然沒打算放過他…
賴光宗!”
你以為你梳了個發髻,爺爺我就不認得你了?給爺爺我轉過臉來!”
咯噔!
哎,倒黴催啊…”
樓下大喝,樓上的中年男子渾身一抖。猶豫了一會,最終,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念叨一句,轉過了臉去。站起身子,哈腰抱拳,恭維地笑道:“淵爺早啊,我…我就是來吃早飯的,沒別的想法。您…您就別難為我了。”
嗬,吃早飯啊?”
對對對,就是吃早飯的。”
嗬…”
小草翹一分,夏淵一笑,真就不再理會這位男子了。他接著把手指向臨近酒肆,一個相對隱秘的位置,那兒也坐著一個中年男子。
哎呦!”
哎呦,這不是淵爺嗎?”
這次不等夏淵說話了,被指著的男子就嘣的一下,跳了起來:“嘖,淵爺您回來咋不給小的吱一聲呀?好讓小的提前到城外迎接呀…”
嗬…”
再一笑,不搭理。
手指繼續順著方向往旁邊鄰桌移去,而這下被指到的人,就更爽快了。夏淵的手指都還沒停下,那人就提前站起身來,兩手抱拳:“哎呀!淵爺呀,我可見著您啦!您這二十年沒來嶽陽,小笑花我想死您呐…”
……”
輕輕笑,當這人說完話後,夏淵的手指便沒有繼續再指去其他人了。
緊接著,虎眼一瞪!隨烈日陽光,緩緩掃眼四方!
精光掃過…
哎呦,淵爺回來了呀…”
淵爺知道您老人家今日回來,特意定好宴席恭候了。”
這麽多年不見,淵爺風采依舊啊!”
對啊,沒想到淵爺還有那麽風度翩翩啊…”
淵爺,京都一戰威武啊!”
淵爺,我隻是路過的…”
……”
精光掃過,無論看著沒看著,隻要是夏淵目光所到之處,上下樓宇年紀稍長些的江湖人兒,必然就紛紛抱拳立起,恭維上幾句。一時間,民樂大街街頭,恭維聲起,笑聲起,聲聲疊疊。雖然起的聲響都很假,假得讓人雞皮疙瘩,但至少此間的熱鬧氣氛是頓時盛起來了。這突起的兩極變化,是直把周遭那也不明真相的平民百姓兒,唬得一愣一愣的…
這整啥呀?都瘋了吧?
恩,很好。”
咳~”
收下手掌,狗尾巴草高高翹起。
夏淵那得意的神色,一時無兩。他輕咳一聲,潤潤嗓子。而後,瞟著大街上下,飄飄然地大聲喝道:“既然都還認得爺爺我,就知道爺爺我還沒老!既然知道,那早喊我一聲不就沒事了麽?非要擺譜幹啥呢?都找不自在是吧?!“
不不不…”
不是…”
淵爺說得在理…”
小的剛剛喝多了…”
……”
目光所過,大街上下又是一片點頭應承。周遭的小老百姓,更加茫然和蒙圈了…
很好。”
夏淵得意地笑著點點頭,突然一轉話風!
你們!都是來看戲的吧?!”
不!不!不…”
淵爺,我真來吃早飯的。”
淵爺,我也是。”
我正要回院裏教課了…”
淵爺,我就來打個醬油的…”
對對,我也是,我們府裏沒醬油了…”
我家娘子快生產咯,我得回去咯。”
站住!”
……”
這次,夏淵的目光並沒有掃動。兩邊樓宇中的人兒,便非常自覺地紛紛慌擺著手掌,解釋了起來。理由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就好像一個說錯,夏淵就會吃人了一般,勁變著花樣胡扯。有的都已經打算轉身開溜了,結果沒走開兩步,在夏淵一聲暴喝下,一下子全都給震軟趴了…
別急麻…”
夏淵伸起兩隻手掌,擺下兩邊,做出噤聲的手勢。接著,陰沉沉地笑道:“淵爺我也是明白事理的人麻。大夥想看戲,爺爺我今朝既然回來了,那就肯定得讓大夥看個夠才成。對吧?”
不!”
不不不…”
淵爺您誤會了…”
噓…”
周遭話聲即將再起,夏淵便伸起一根手指,抵在小草旁,長長噓出一聲,再次噤聲。
別慌…沒你們事。慌啥子呢?”
今天是個好日子,辦大事的日子!”
想看戲的就爺爺屁股後頭…”
爺爺我今日要辦大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