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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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不長進的東西,好好的一份報紙,被他弄得麵目全非,低俗不堪,這樣的文章我看了都臉紅,他們還敢寫出來登在報紙上,真不知羞恥!”石公館書房裏,花海棠手裏拿份新改版的報紙,坐在書桌旁看著,早已氣得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葉萍滿麵通紅,神情難堪地說:“七媽,小川太不像話了,好好的一份《晨報》,現在連街頭低級趣味的庸俗小報都不如了,你要好好說說他!”花海棠生氣地說:“我說的話他能聽嗎?他現在可是堂堂的《晨報》總理,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能聽進去我說的話嗎?”葉萍一怔:“可是……他這麽下去,怎麽辦呀?”

    花海棠滿臉不悅地瞪眼說:“你不是他的妻子嗎,你不是他最愛的人嗎?你為什麽不去說他,你有文化也有知識,應該好好跟他講講道理,叫他不要這麽一意孤行,自毀前程!”葉萍委屈地說:“七媽,其實……我沒少說他!可是,他現在整天不見人影,我連麵也見不著,想說他也沒有機會呀!”

    花海棠一驚:“怎麽,他現在連家也不回了嗎?”葉萍囁嚅說:“是……他很少回家,常常夜不歸宿……”花海棠驚愕地說:“啊,這還得了,他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柳綠、桃紅,待會兒少爺若回來,你立刻叫他到我這裏來!”

    一段時間過去了,石世祿須發上的鞋油已經洗去,仍露出了一頭如霜的斑斑鬢發,正在外廳的沙發上,戴副老花眼鏡拿份報紙看著。

    荷香和梅瑩雙雙佇立門邊侍候,見花海棠款款走了進來,連忙叫道:“七姨太,你好!”

    石世祿則眼睛離開報紙,抬起頭來,透過眼鏡的縫隙,茫然地望著花海棠。

    花海棠招呼道:“喲,司令也在看報紙呀!怎麽樣,你那兒子有出息吧,一上台就把報紙改成這種花花草草的東西,你也不怕弄髒你的眼睛?”石世祿放下報紙,生氣地說:“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他怎麽把報紙弄成這樣,亂七八糟的,簡直不堪入目!”花海棠嘲弄地說:“哎,這不是你的意思嗎?你叫他避開政治,要風花雪月,他弄出這種黃色小報來,不正好趁了你的心嗎?”石世祿瞪眼道:“胡說!我是叫他遠離政治,貼近社會,可以弄點風花雪月,點綴一下,並沒有叫他搞這種不堪入目的東西!”

    政治和社會是有緊密聯係的,離開了政治,哪有單獨存在的社會呀!”花海棠苦笑著說道:“司令,我早就和你說過,你兒子實在不是辦報的料,而你非要把他推到那個位置上去,長此以往,這張報紙非毀了不可!”

    石世祿驚疑不定望著花海棠:“這……事已至此,你說該怎麽辦?”

    花海棠鄭重其事地說:“小川不適合當這個報館總理,他在那個位置上無所適從,整天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隻能讓別人牽著鼻子走。你如果為報紙和小川著想,應該把錢乾文和黃炎成請回來,讓他們改革整頓,重整旗鼓!”

    石世祿一愣,慌忙說:“不,不,不行,絕對不行!這事非同兒戲,我剛把小川推上去,屁股還沒坐熱,馬上又把他撤換掉,這麽做不僅要把事情搞亂,也讓別人看了笑話!”

    噢,你回來了,這些天在忙些什麽呢,連家也顧不上回?”夜深人靜時分,花海棠獨坐書房,正捧書而讀,聽得樓板上腳步傳來,連忙坐正身子,見石小川叫了一聲“七媽”走進門來,麵無表情地問道。

    石小川心虛地怔忡了一下:“這……我……”花海棠冷笑一聲:“哼,你回答不上來,還是我幫你說了吧!我知道這些日子裏你出入燈紅酒綠的場所,整天呼朋邀友,觥籌交錯,大肆宴請,忙得不可開交,身邊或許還有姐兒妹兒陪著,讓你飄飄欲仙,醉生夢死,樂不思蜀了!”石小川連忙分辨:“不,不,報館的事兒忙,我有些應酬,所以……”

    花海棠臉色一沉,嚴厲地斥道:“不要狡辯了,報館的事兒再多,能忙得你連回家睡覺的時間也沒有嗎?”

    石小川臉一紅,不敢再吱聲。

    我是你七媽,我知道你的秉性,你什麽也別想瞞過我的眼睛!但我不管你怎麽胡鬧,你都必須對得起葉萍和孩子,也多少要給我和你父親留點體麵!”花海棠聲色俱厲地說著,把一份報紙推到石小川跟前:“看看吧,這是什麽東西?”

    石小川接過報紙一看,疑惑地說:“這……這不是我們的報紙嗎?”

    花海棠審視著問:“你看過這報紙嗎?”

    石小川慌亂地說:“沒……沒有……”

    花海棠不屑地笑笑:“笑話!身為報館總理,你竟然不看自己的報紙?”石小川分辨說:“七媽,我事兒多,顧不上。再說,憑我……也看不出什麽名堂……”

    花海棠慍惱說:“你把《晨報》都改成街頭的黃色小報了,你還敢說你看不出什麽名堂?”

    石小川慌忙說:“不,不是這樣的!中央調查科要我們風花雪月,避開政治,不要與政府唱反調,他們就不封堵我們,為增加發行量,所以我們……”花海棠冷冷地說:“你們發行量上去了嗎?”石小川惴惴不安地回答:“沒有,反而又下降了十多個百分點,報館已經入不敷出了。”

    花海棠惱怒地瞪了小川一眼,發火道:“我還以為你們改了版,發行量不斷上升,收入大增了呢!石小川,我警告你,像這種黃色小報,街頭巷尾多得是,一塊錢能買一大捆!你這麽做,無疑是自尋死路,擔心到時候沒有一個人會來看你們的報紙!”

    早晨上班時間,報館門口人來車往,一片繁忙。

    一個胡子拉渣、蓬頭垢麵的人蜷縮在一個角落裏,眼巴巴望著在報館進進出出的人們。石小川駕駛著轎車遠遠駛來,拐入岔道,向報館駛去。那人連忙站起,衝到車子麵前,擋住去路。

    轎車一個急刹車停住,石小川從車窗探出頭來,罵道:“混賬東西,找死啊,不要命了!”

    那人急忙跑上前去,攀住車窗,興奮地喊道:“小川,是我呀,你不認識了?”

    石小川驚疑不定地審視來人稍頃,不由得喜出望外,高興地叫道:“陶成義,原來是你呀!哈哈,你怎麽來了?”陶成義笑嗬嗬說:“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一路跋山涉水,到這兒半個多月了!謝天謝地,今天終於讓我找到了!”石小川連忙跳下車來,緊緊抱住陶成義,熱淚盈眶地說:“好兄弟,我好想你呀,真沒想到你會來找我……快,快上車,我們進去吧!“

    哎!”陶成義答應一聲,拭去激動的淚水,連忙到角落裏,提了一隻髒兮兮的旅行袋,喜顛顛地坐進石小川的車裏。

    石小川與陶成義手拉手,說說笑笑地走進總理室。

    陶成義左顧右盼,東張西望,好奇地四處觀賞,情不自禁地讚歎:“哇,小川,你成闊佬了,真了不起,這辦公室富麗堂皇,還有沙發、電話,寫字台,太氣派了!”石小川開心地笑道:“慚愧,慚愧,我這是繼承父業,沾了父輩的光,我自己至今仍是一事無成,正焦頭爛額呢!”陶成義羨慕地說:“不會吧,你當了報館總理,有錢有車,還有這麽大一幢樓房和一份報紙,多氣派,多風光啊!”石小川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好,不說這個了,你請坐。肖琳,快給陶先生泡茶!”

    石小川拉著掏成義在沙發上坐下,跟著進來的肖琳連忙上來給石小川和陶成義泡了茶。

    石小川打量著問道:“好兄弟,你還好嗎,怎麽弄得像叫花子一樣?”陶成義苦笑著搖搖頭:我退伍後回家跟著父親在街頭擺修理鋪,誰知有一天我外出辦事,父親與一幫流氓發生爭執,結果被他們活活打死了。我安葬了父親,殺死那幾個流氓為父親報了仇,卻遭到通緝,隻得逃了出來,想想無處投奔,就到你這兒來了……

    石小川吃驚地說:“啊,原來你是逃出來的呀?”陶成義說:“是啊,天下之大,已無我的容身之地,我走投無路了,隻能來投靠你……”石小川慷慨地說:“成義,我們是出生入死,從槍林彈雨中熬出來的生死兄弟,你要是不嫌棄,就在我這兒待著,我們還是像在軍隊裏那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陶成義問道:“那……在你這兒,你讓我做些什麽呢?”石小川想了想說:“你當我的司機和保鏢吧,怎麽樣?”陶成義高興地說:“行,有口飯吃就行!”

    花海棠和葉萍在石館餐廳熱情款待陶成義。

    陶成義已經洗漱整理了一番,不再蓬頭垢麵、胡子拉渣,頭發也洗理過了,身上換了一套簇新的西裝,看上去一副硬派小生的形像,隻是額頭和臉頰上有幾道深深的疤痕,顯得有點猙獰可怖。

    石小川介紹道:“七媽,他叫陶成義,是個神槍手,還是出了名的戰鬥英雄,當兵時我們在一個班裏,他沒少照顧我。”花海棠熱情地說:“啊,好,好,難得你不辭路途遙遠,從山東前來尋找小川,往後這裏就是你的家,隻要你不嫌棄,你就安心在這兒住著,幫著小川好好做事。”

    陶成義感激地說:“謝謝七媽,七媽放心,我和小川生死與共,我一定好好保護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花海棠笑著說:“好,好!葉萍,你帶桃紅、柳綠去後院收拾一個房間,讓成義住進去。”

    是,柳綠、桃紅,我們走吧!”葉萍答應一聲,帶著桃紅、柳綠一起走出客廳。

    葉萍帶著柳綠、桃紅在很快在後院收拾子一間房子,給陶成義做房間,讓陶成義搬了進去。陶成義喜不自勝,進房間後在燈光下忙著布置房間,把自己喜歡的一些小物件擺放好,又把鑲著照片的小鏡框掛在牆上,然後拖出一隻舊皮箱,打開蓋子,隻見裏麵裝著四五支各式各樣、長短不一的槍支。

    陶成義取出槍支,一把把放在桌子上,用塊白布細細地擦拭著。

    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陶成義一怔問道:“誰呀?”

    門外傳來石小川的聲音:“是我!”

    陶成義連忙起身,上前找開房門。

    石小川走進房間,一見槍支吃了一驚:“成義,這麽多槍,哪來的?”陶成義回答說:“這都是我以前當戰鬥英雄時獎來的,我一直保存著,這次出門我舍不得扔掉,就帶來了。”

    石小川拿起槍把玩著:“好家夥,都是好槍!”陶成義得意地說:“那當然了!哎,你現在有槍嗎?”石小川黯然神傷地說:“以前有一把,幾個月前萃萃用我的槍開槍自殺了,下葬時我把槍和她一起埋入了墳墓。”陶成義愣愣地問:“誰是萃萃?”石小川自失地笑笑:“噢,一個紅顏知己,我們彼此很相愛,隻可惜……”

    陶成義嘻嘻一笑:“好了,別傷感了!你那性子就喜歡招惹女人,一旦好上了就難分難解,糾纏不清,個個都當成紅顏知己,真是個情種!”石小川問道:“你呢,到現在了也沒個女人?”

    陶成義說:“我就喜歡和槍打交道,要什麽女人!”石小川笑道:“哼,你別嘴硬,到了我們溫海這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地方,任憑你是鋼鐵漢子,到時候也叫你柔情似水,化為一團稀泥。”陶成義走到一旁,從包裏拿出一把手槍:“那不可能!哎,拿著吧,這是我送給你的!”

    石小川接過手槍,掂量了一下:“嗯,是把好槍!”

    梁思銘、黃曼莉等一幫調查科的特務和錢乾武、陶成義、肖琳等圍著桌子坐在會議室裏開會。

    石小川坐在主席的位置上,沉聲說道:“……我們《晨報》聽從你們調查科的意見,轉變輿論導之後,成了一張不談政治、專講風花雪月的報紙,報紙的性質發生了重大變化,結果導致讀者銳減,發行量嚴重萎縮,虧損越來越嚴重,現在已是到了入不敷出、資不抵債地步,你們說說該怎麽辦吧?”

    梁思銘陰陽怪氣地說:“我以為這是一張報紙改頭換麵所帶來的必然結果,說明你們還沒有打開局麵,你們的報紙還沒有為廣大讀者所接愛。因此,隻要你們堅持下去,加強宣傳力度,用新奇的報道吸引讀者,一定能扭轉被動局麵,出現新的轉機。”

    石小川冷冷地一笑:“錢都沒有了,還背了一屁股的債,你叫我們怎麽堅持?”肖琳插話說:“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若沒有一大筆錢,我們隻怕很難維持了。”石小川讚同地說:“對,當前的首要問題是資金,你們調查科既然主張讓我們改版,應該為我們想想辦法,幫助我們解決一下資金困難。”

    梁思銘為難地說:“若是其他問題我們可以盡力幫忙,但資金困難,我們實在無能為力,隻怕幫不上這個忙。”黃曼莉媚媚地一笑:“石先生,我以為這困難是暫時的,你們不妨去銀行想想辦法,也可以通過向親朋借貸,以解燃眉之急……”

    石世祿房間的外廳上,石世祿睜著昏花的老眼,不敢置信地側目問道:“怎麽,你們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石小川承認說:“是!報紙發行量大幅度減少,入不敷出,窟窿越來越大,我們報館連工資都發不出了……”

    石世祿生氣惱道:“你……你是怎麽弄的……你打算怎麽辦?”石小川囁嚅說:“我想請父親出麵,把溫海城裏的富紳商賈都請來,籌措一點資金,先度過難關……”石世祿苦笑一聲,罵道:“你……無能,廢物!我還等著你們給我送生活費養老呢……”

    石小川連忙解釋:“父親,這困難是暫時的,隻要我們堅持一下,渡過難關,很快就能打開局麵,出現轉機。”石世祿疑惑地說:“出現轉機,就憑你把報紙辦成了一張黃色小報,你還妄想打開局麵?”石小川辯解說:“這……父親,隻要渡過這個難關,報紙還可以加以改革整頓……”

    石世祿沉吟良久,歎口氣說:“好吧,我再幫你一次。但你要記牢,這是最後一次!你若還是不能打開局麵,扭虧轉盈,這張報紙生死由你,我也不管了啦!”

    石小川不懂辦報,也不懂經營,《晨報》改版之後,報紙的性質發生了重大變化,導致讀者銳減,發行量嚴重萎縮,不僅原本已造成的虧損無法挽回,而且窟窿越來越大,逐漸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石小川急得團團亂轉,為填補虧空,他隻得向父親求援,試圖憑借石世祿的威望和關係籌借資金,但任憑石世祿巧舌如簧,好說歹說,眼見得報館資不抵債,入不敷出,願意拿出真金白銀來的人寥寥無幾,少之又少,民間借貸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