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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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溢彩,人聲喧嘩。
華燈初上時分,米高梅舞廳門前各式轎車、吉普車和黃包車接踵而至,紅男綠女們成雙成對,紛至遝來。
一輛豪華轎車在車流人群中,開著雪亮的車燈,不停地按著喇叭,緩緩駛到門前的一個空位上停下。車門開處,石小川和錢乾武、陶成義先後走下車來,一起向俱樂部裏麵走去。
舞池裏,燈光閃爍,人頭攢動,男男女女摟抱著隨著音樂在旋轉舞動,石小川、錢乾文和陶成義坐在二樓包廂裏饒有興趣地喝酒觀賞。少頃,兩名舞女款款走進包廂,微笑著向石小川等人發出邀請。
石小川笑笑:“你們先去跳一曲吧,我再坐一會兒,現在還不想跳。”
錢乾武和陶成義站身跟隨舞女出了包廂,下到舞池,匯入人流。石小川點起雪茄,目不轉睛地欣賞著舞池裏舞之蹈之的紅男綠女。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著性感豔裝的女人走進包廂,嫵媚地笑道:“先生,你為什麽一個人獨自坐這裏,怎麽不下去跳支舞呀?”石小川審視著女郎:“小姐,你是日本人嗎?”那女郎笑吟吟地說:“是啊,你聽不出我的中國話說得一點也不地道嗎?”石小川笑笑:“聽出來了,請坐吧。”
謝謝!”那女郎說著嫣然一笑,在石小川對麵坐下。石小川為女郎斟了一杯酒,遞了過去,那女郎也不推辭,與石小川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小姐,真爽快,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當然可以,我叫高橋芳子,日本東京人,現在日本駐溫海領事館工作。”
很榮幸認識高橋芳子小姐,我叫石小川,服務於《晨報》……”
啊,我聽說過《晨報》,那是一張很有名的報紙,石先生在報館當記者還做編輯呢?”
不好意思,我是一個打雜的,什麽事都做……”
不會吧,我看石先生文質彬彬的,很紳士很有文化素養,決不像是個打雜的人。”
何以見得呢?”
這是溫海最高檔的舞廳,沒一定的身份地位,你不會來這舞廳,也進不了豪華的包廂!”
我是跟朋友來的,不用自己掏腰包。”
高橋芳子嫣然一笑:“石先生糊弄我了吧?我是特地來找舞伴的,見石先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過來請你和我跳支舞,你這不是自貶身價嗎?”石小川一笑而起,色迷迷地伸出手去:“好,好,承蒙高橋小姐看重,我受寵若驚了!高橋小姐,那就……請吧!”
高橋芳子盈盈一笑,握住石小川伸過來的手,款款起身,與石小川一起出了包廂,走向舞池。
五光十色的燈影裏,舒緩柔曼的樂曲中,石小川和高橋芳子在舞池裏相擁著跳舞,步調一致,配合默契。舞廳的卡坐裏,一位中年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舞池中的石小川和高橋芳子,錢乾武和陶成義也擁著舞伴跳得歡暢。
石先生,你舞跳得很好,認識你我很高興!”
我也是。”
石先生,我們能交個朋友嗎?”
我非常高興能交上你這麽嬌美可愛的外國朋友!”
我真的很美嗎?”
那當然,不但美,而且氣質優雅,熱情如火,落落大方。”
真的,石先生太會誇讚人了!”
不,不,不是誇讚,而是恰如其分地評價!”
石先生,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真不好意思,我已經喜歡上了!”
原來,日本人要為實現侵略中國的野心大造輿論,覬覦《晨報》已久,一直無機可乘,見《晨報》易主,石小川取代錢乾文當了報館總理,陷入困境難以自拔,以為時機已到,立即派出老牌間諜池田一郎和高橋芳子悄悄接近石小川,借以控製《晨報》。石小川正焦頭爛額,急得一籌莫展,高橋芳子不失時機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報紙最終將失去讀者,連街頭的黃色小報也不如!但若要改版,須先征得調查科的同意,還得有一大筆資金,這事太難辦了!”石小川苦惱地對肖琳說:“你去通知財務,先把這個月的薪水發下去再說,若是下個月還是籌措不到資金,那我們報館隻能關門歇業了。”
好吧,我這就去!”肖琳答應說,收起那些文件資料走出總理室。
石小川長歎一聲,滿麵愁容地坐著發呆,桌上的電話鈴驀然響了:“……啊,是高橋小姐,你好……請我喝酒,紫羅蘭酒吧……好,好,我馬上過來……好,不見不散!”
石小川精神陡然一振,擱了電話,立即從座位上站起,匆匆走出總理室。
石小川在紫羅蘭酒吧與高橋芳子見了麵,兩人稍加寒暄,就找了一個僻靜的座位,麵對麵地坐下來喝酒談笑。
高橋芳子笑靨如花地乜斜著石小川:“石先生,你糊弄我了!”石小川嘻嘻一笑:“沒有啊,我怎麽敢糊弄高橋這樣美麗高貴的小姐呢?”高橋芳子撇嘴一笑:“你說你是報館裏打雜的,可我昨晚回去查了,才知道你竟然是《晨報》的總理,一個報業大亨,新聞界的巨頭!”
石小川苦笑說:“什麽大亨、巨頭,報館總理什麽事都要管,你說像不像一個打雜的。再說,我們報館如今陷入困境,我已經焦頭爛額,論起來隻怕連個打雜的都不如呢!”高橋芳子吃驚地說:“不可能啊,你們《晨報》名聲在外,怎麽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呢?”
石小川頹喪地說:“這些事說來話長了,讓我以後再慢慢告訴你吧。”高橋芳子娥眉微蹙地問道:“那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才使你們陷入困境的呢?”石小川不勝苦惱地說:“歸根到底是資金問題!沒資金我們雇不起工人,開拓不了銷售渠道,也改版不了,隻能維持現狀,但讀者不賣賬,導致嚴重虧損……”
高橋芳子沉吟說:“資金問題……我倒是有條路子,可以幫你解決一下資金困難……”石小川眼睛一亮:“哦,什麽路子?”高橋芳子思忖了一下說:“我們領事館屬下倒有個專門機構,可以為你們中國的企業提供借貸,我有個朋友是在那裏管事的,我可以幫你去說說,隻是他們的利息比較高,我怕你們承受不起。”
石小川問:“他們的利率是多少?”高橋芳子搖搖頭說:“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這樣吧,明天上午你到我們領事館來一趟,我讓你見見我那個朋友,借貸的事你問他就可以了。倘若他肯幫忙,利率低一點也是有可能的!”石小川欣然說:“啊,那太好了!高橋小姐,謝謝你,來,幹杯!”高橋芳子嫣然一笑,舉起酒杯,與石小川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喝完杯中酒……
……這個日本女人他是什麽時候認識的?”晚上,花海棠不見石小川回來,一時放心不下,讓柳綠把陶成義叫到書房盤問了一番,聽說石小川接了一個女人的電話就匆匆出門,一直未回,不禁有些詫異,凝視著陶成義若有所思地問道。
陶成義稟道:“昨天晚上剛剛在米高梅舞廳認識的,小川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個女人長得漂亮嗎?”
很漂亮!嫵媚嬌豔,氣質也很好,是那種挺討男人喜歡的那種類型。”
糟了,小川又要陷進去了!”
怎麽,七媽擔心什麽?”
花海棠苦苦一笑:“他那種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若為一個女人陷進去,他必定要鬧出一場大事來。何況,現在遇上的又是一個日本女人……”“七媽,七媽!”石小川的呼喊驀然傳來,稍頃興衝衝地走進門來:“七媽!喲,成義也在呀!”
花海棠見石小川來了,心上一寬,笑道:“喲,回來了!什麽事兒,你這麽喜氣洋洋的?”石小川高興地說:“七媽,我找到錢了!日本領事館一個借貸機構願意借錢給我。”花海棠一怔:“日本領事館的借貸機構?”石小川說:“是啊,我認識了日本領事館的人,她願意幫我……”花海棠冷冷地說:“是個女人吧?”
石小川一愣:“七媽,你別管是男是女,隻要能借到款,幫我籌到錢就行。”花海棠提醒說:“那也得問問清楚,這世界上並不是什麽人的錢都可以借的!”石小川說:“這我知道!但是,我現在亟需在一筆錢。有了這筆錢,我可以還掉債務,可以實現改版,可以擺脫調查科的控製……”花海棠沉吟片刻:“好吧!不過,跟日本人打交道得的小心點,你得先查查他們的底細,免得到時候上了他們的當,也要小心栽在女人的手裏!”
……石小川取代錢乾文接收《晨報》,陷入困境難以自拔,這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一定緊緊抓住,決不可輕易錯過!”日本領事館池田一郎辦公室裏,池田一郎坐在沙發上,注視著坐在對麵高橋芳子,目光炯炯地說。
高橋芳子心領神會地說:“他現在資金緊缺,我們可以通過借他一筆錢,把他緊緊抓在手裏,那麽以後《晨報》就能為我們所用了。”池田一郎欣然地笑笑:“要緊緊抓住石小川,僅僅靠資金是不夠的,我們應該讓他死心塌地為我們服務!”高橋芳子一怔:“那……池田先生,怎麽才能讓他死心塌地呢?”
池田一郎詭譎地說:“石小川好色癡情,容易為情所困,怎麽讓石小川死心塌地……高橋小姐自然比我清楚……”高橋芳子俏臉上微微泛起紅暈:“我懂池田先生的意思了!”
池田一郎滿意地笑笑:“嗯,既然機會已經到來,那我們應該馬上采取行動,爭取盡快控製《晨報》,決不能讓《晨報》過早恢複元氣!”高橋芳子一愕:“不能讓《晨報》恢得元氣,這又是為什麽?”池田一郎獰笑說:“他若是恢複元氣,怎肯聽命於我,隻有讓其癱瘓掉,永遠處在不生不死的狀態,他才能聽憑我們擺布,便於我們掌控!”高橋芳子恍然說:“啊,池田君高明,我明白了!”池田一郎得意地說:“這好比一個身患疾病的病人,他在患病時急切需要醫生,一旦身體好了,醫生便可有可無或者說根本不需要醫生了!”
正說著,女秘書進來稟報:“高橋小姐,有位叫石小川的先生在會客室候見!”
高橋芳子答道:“知道了,請他稍等,我馬上就到!”
高橋芳子沒有讓石小川在日本領事館與池田一郎見麵,而是把他帶到了一個日本茶座裏會晤。石小川和陶成義進了日本茶座,與身穿和服的池田一朗和高橋芳子隔著一張低矮的茶幾席地而坐,一起喝茶敘話,說笑交談,顯得融洽愉快,十分投緣。
池田笑嗬嗬地說:“……哈哈,好說,好說,高橋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本機構旨在為中國的企業提供資金幫助,石先生有難處,我們理應幫忙!”石小川感激地說:“多謝池田先生慷慨相助,小川不勝感激。”池田一郎熱情地嗬嗬一笑:“哎,石先生不必客氣,我們既然是朋友,當然以友情為重!錢的事你放心,辦完手續我就叫人把錢打進你們的賬戶,你按最低的利率付息就是!”
石小川高興地說:“好,好,池田先生真夠朋友!來,我們以茶代酒,對池田先生的熱心幫助表示感謝,也為我們的友誼幹杯!”池田一郎笑嘻嘻地說:“好,以茶代酒,天長地久,為友誼幹杯!”
高橋芳子和陶成義也都跟著一起舉杯……
《晨報》易主,淪為街頭的庸俗小報,報紙的性質已經發生蛻變,似乎不再對國民政府造成危害了,梁思銘暗暗鬆了了一口氣,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不由得放下心來,而黃曼莉卻不以為然。
調查科辦事處梁思銘的辦公室裏,黃曼莉笑笑說:“特派員,事情並沒你想像得那麽簡單。石小川現在四麵楚歌,山窮水盡,已經陷入了困境之中,這樣下去,《晨報》恐怕很難維持……”
梁思銘欣然地說:“那好啊,《晨報》維持不下去,這不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嗎?”黃曼莉搖頭笑笑:“不,你錯了!《晨報》若是維持不下去,必然會有很多方麵對它產生興趣,動它的腦筋,到那時候,你想控製《晨報》就沒那麽容易了!”梁思銘驚疑地說:“這……你能不能說的具體一點?”
黃曼莉稟告說:“據我所知,日本人已在動它的腦筋,並派出幾名間諜在溫海四出活動,他們的目的就是爭取和控製《晨報》!”梁思銘大吃一驚:“什麽,《晨報》已被日本人盯上了?”黃曼莉語氣肯定地說:“對!我還了解到這幾天他們和石小川頻繁接觸,打的火熱,日本人還打算借給石小川一筆巨款,幫《晨報》渡過難關!”
梁思銘愣愣說:“日本人盯上《晨報》……他們有什麽意圖?”黃曼莉淺淺一笑,分析說:“這不是很明顯嗎?日本人一直對我們中國有侵略野心,他們需要為侵占中國製造輿論,而《晨報》是國內少數具有影響力的報紙。如果把控製在手裏,他們等於有了一個強有力的輿論宣傳陣地。”梁思銘恍然大悟:“啊,這還真是一個不小的陰謀,我們決不能等閑視之,得小心提防才是……”
正說著,桌上的電話鈴急驟地響了起來。
喂,我是梁思銘……是你……你怎麽來了……好,好,我馬上過來接你,你等著……”梁思銘連忙接了電話,心神不定地說:“黃小姐,我老婆從南京趕來了,我得去火車站接她。”黃曼莉笑笑:“那你快去吧,她第一次到溫海來,人生地不熟的……別走掉了!”
老婆來了,梁思銘慌忙套上外衣,提了公文包,出了調查科辦事處,直奔火車站,在候車室門前接著妻子張玉梅,順便在火車站附近的街上買了一點熟食,雇了一輛黃包車,帶著張玉梅回到自己的住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