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少年 鐵衣 一杆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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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當年蒼陽一役,那叫一個慘烈,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就算是修行者也是眨眼就丟了性命,咱們日暮五十萬熱血男兒,埋骨他鄉,八龍將之一的絞煉將軍,不也身隕此地。”

    一個不起眼的小茶館裏,說書人眉飛色舞,描繪著十七年前的一場曠世大戰,茶館裏擠滿了身材健碩的大漢,這些漢子聽得入神,竟把桌上擺著的好酒都忘到了一邊。

    此時茶館的破木門被人推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一名線條分明,眉宇間透著冷峻的少年站在門口,深邃的黑眸環視茶館一周,沒有講話,而是尋了個角落靜靜坐下,同他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正在東張西望,很是好奇的小孩。

    眼尖的夥計看見了來人,先是一愣,然後臉上堆滿了熱情無比的笑容,慌忙湊過去招呼道:“兩位小爺又來賞光了,這次要點些什麽?”

    “要酒,上次那個酒。”看見夥計,小孩興奮的喊叫起來,稚嫩的聲音蓋過了說書人,在本就安靜的茶館裏顯得十分刺耳。

    說書人失了下神,一屋的大漢也都把目光投向了那個角落。

    少年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一切,隻是皺皺眉,道:“小孩子喝什麽酒,來五個饅頭,兩碟鹹菜,再切些牛肉過來,我們喝清水就好。”

    “好的好的。”夥計連忙應道,然後不敢去看因為不滿而把嘴撅老高的小孩,匆忙離去。

    “天天都說這一段,聽著也不嫌煩。”少年看了眼說書人,聲音沙啞,隱隱有些不耐。

    說書人沒有說什麽,隻是尷尬的“嘿嘿”兩聲,滿屋的大漢也都跟著陪笑起來,氣氛十分古怪。

    之所以古怪,當然是因為這其中有古怪。

    此地叫作雙蓮鎮,位於日暮帝國軫州,軫州與遺棄之地蒼陽接壤,是帝國邊防重地,有帝國支柱八龍將之一的墨麟將軍坐鎮,而雙蓮鎮更是與蒼陽流寇亂軍作戰的最前線。十幾年來住在這裏的百姓不堪其擾,大多搬離此地,隨著越來越多的日暮軍隊到來,雙蓮鎮也被打造成了一座軍方要塞。這茶館裏的壯漢們,自然都是堅守在這裏的帝國軍人。

    而這位少年,上個月中旬被日暮軍方調任此地,軍銜為百夫長。少年初來乍到之時自然沒人買賬,軍中強者為尊,這少年細皮嫩肉,眾人估計是哪個破落家族的子嗣,被流放到這裏送死來了,直到少年邁入戰場的那一刻,人們才知道雙蓮鎮來了一尊殺神。

    短短半月時間,來犯的流寇亂軍無一人生還,其中甚至包括幾名修行者,他們的死狀之慘,就連這些常年在戰場上拚殺的老兵們也不忍直視。

    少年又看了眼滿屋的男人,說道:“傻笑什麽,該吃吃,該喝喝,午時鎮外官道上集合,有任務。”

    此語一出,一片哀怨之聲。

    鄰桌的一名大漢湊了過來,小心問道:“大人,這才休息了幾天,怎麽會又有事情了。”

    “鎮長的女兒昨天晚上跟著一個男人私奔了,結果那男人是鴉雀嶺的流寇,今早派人送口信說是要五十兩金子贖人。”

    那中年漢子臉色十分難看,低聲說道:“鴉雀嶺,那不得進蒼陽了。”

    “進蒼陽又如何,隻準匪軍隔三差五的來我們這打草穀,不準我們過去宰兩個人立威。”

    中年漢子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又把話咽進了肚子裏,在這位麵前,還是不要抱怨太多的好。

    很快,冒著熱氣的白麵饅頭配著小菜和一大盤牛肉被端了上來,少年不再理會眾人,拿起饅頭大口吞咽起來。軍中吃飯的時間很緊,為了補充體力必須盡快把食物吃完,少年吃的很快,卻又沒有絲毫慌亂,這一幕每每被人看在眼裏,都會讓人感歎少年仿佛天生的軍人。

    不多時少年已經吃完了三個饅頭,一碟鹹菜以及大半的牛肉,他看看麵前正對著剩下的食物愁眉苦臉的小孩,本就冷峻的臉顯得寒意更深。

    “飯不好好吃,將來上了戰場,沒力氣打仗,第一個要被戳成窟窿眼。”

    小孩聽了少年的話,做了個鬼臉道:“這不有師兄保護我麽,師兄怎麽舍得我被戳成窟窿眼。”

    少年沒有答話,自顧自的起身,在桌上放了些碎銀,走出茶館。

    在少年邁出茶館的那一刻,所有的男人都吃完了自己麵前的東西,全部起身,表情嚴肅的跟了上去。

    小孩看著離開的眾人,撅撅嘴,拿著筷子一邊在饅頭上戳出一個又一個的洞,一邊詛咒道:“你才要被戳成窟窿眼,戳死你,戳死你......”

    正午的天空灰蒙蒙的,有些陰沉,鎮外的官道上,一隻百餘人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被罩在黑色鎧甲下的少年摩挲著手中極長的戰戟,戟鋒無光,一如少年深淵般的眼眸,令人心悸。

    一直站在少年身後的副官清點了下人數,朝前踏上兩步,報告道:“永夜大人,弟兄們都到齊了。隻是......”

    “隻是什麽?”

    “您的師弟蜮還沒到。”

    “不等他了,我們走。”叫永夜的少年毫不猶豫的說道。

    “這就走嗎?那贖金我們還帶不帶,鎮長也還沒來啊。”

    “贖金不要了,我們是去殺人的,不是去救人的。”

    “可是那是鎮長的女兒啊....”

    “這麽蠢的女人,死了也省些事情。”永夜抬眼向副官望去,冷聲道:“你今天的話有些多。”

    副官心頭一緊,不敢再多說,心裏想著鎮長那水靈的女兒真是可惜了,自己這位少年長官也絲毫沒有要憐香惜玉的意思。

    鴉雀嶺距離雙蓮鎮大概一百餘裏,因為地處蒼陽,所以盤踞著大量的響馬匪軍,日暮的邊防軍曾對這裏進行過數次大規模的清繳,但都收效甚微,那些山賊如同野草一般,沉寂一段時間後又開始興風作浪,久而久之,邊防軍也就無心再在此處浪費力氣。

    一路無話,便過了日暮的邊境,踏上了蒼陽的土地,眾人的心也都懸了起來,從這裏開始,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會丟掉性命。

    蒼陽的邊界很是荒涼,道路兩旁光禿禿的,周圍零星的幾棵老樹樹皮也被人剝的七零八落,遠方有好些衣衫襤褸的饑民在路上遊蕩,尋找著一切可以充饑的東西。他們有的在挖著地上不多的草根,有的甚至在跟野狗搶食,其中有兩三人抬頭看著路過的隊伍,神情空洞而麻木。

    “哎。”一旁的副官看著眼前的慘象,長歎一聲。

    永夜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平靜道:“遺棄之地,就是這副模樣。”

    “大人您還年輕,原先的蒼陽可不是這樣的,我還記得當年‘輝耀’還在的時候......”

    “你瘋了吧,這些話是你能講的。”副官身後的一名老兵急忙喝止。

    “有什麽不能說的,大抵不就是這塊土地的統治者當年被連根拔起,於是如今群龍無首,混亂無序,趁亂得勢的人隻顧自己享樂,便顧不得百姓。書上不是說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就是這樣的情況。”永夜語速不緊不慢,就像在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副官愣了一下,佩服的說道:“沒想到大人還懂得那些古書上的東西。”

    永夜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讀的少,但認識個家夥很喜歡念叨這些,就像個蒼蠅煩死人。”

    副官有些詫異的看向永夜,然後張大了嘴似乎見鬼了一樣,因為,他看到永夜在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竟然帶著一絲罕有的笑意。副官摸摸鼻子,心想不知那個蒼蠅一樣的家夥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永夜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過,前方的林子便是鴉雀嶺了,進了林子,本就陰沉的天更顯昏暗。林子裏每隔幾步便有棵歪脖子樹上掛著死人,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盡頭。這些屍體腐爛程度不一,引來大量的烏鴉棲息於此,陣陣腐臭讓眾人皺緊了眉頭。

    “來接人,還這麽大的架勢,金子帶來了嗎?”聲音響起,永夜麵前出現了一名血腥氣很重的男子。與此同時,林裏走出黑壓壓的一片人,竟比永夜一方多出數倍,隱隱呈包圍之勢。男子看向永夜,目光裏帶著戲謔,他身後的二人,押著一名正在低聲啜泣的女子,女子渾身沾滿泥土,但細看之下頗有幾分姿色,想必就是鎮長的女兒了。

    如此陣仗,大家都知道就算是把金子交出去,怕是今日也不會輕易脫身了。但永夜沒有講話,於是所有人都安靜的站在原地,連武器都沒有亮出。

    永夜迎上男子的目光,平靜說道:“人給我,你們也要全部留下來。”

    男子錯愕的看著永夜,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他周圍的人也都爆發出陣陣笑聲,就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小毛孩你傻掉了吧,我們這裏可是有五百人,你裝腔作勢嚇唬誰啊。”

    永夜沒有再去看男子,而是提起了手中的戰戟。

    瞬間,人們好像聽到了草原上奔騰的萬馬在嘶鳴,又仿佛聽到了傳說中的太古巨龍在咆哮,天地間的爆鳴震得空氣發顫,待眾人回過神來,先前的男子已被一杆長戟貫穿了身體,死死釘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上,沒了生機。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結束,男子的皮膚開始變的通紅,黑色的濃煙從他的體內冒出,他身體裏好像有著一團火焰,灼燒著內髒骨骼,刺鼻的味道彌漫樹林,隻是片刻,男子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幹癟了下去,成了一張焦黑的人皮。

    鴉雀嶺,鴉雀無聲。

    永夜轉身,漆黑如淵的眼睛變成了妖異無比的紫色,他對著身後待命的隊伍開口,語氣依舊沒有波瀾。

    “結陣,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