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如獄紫淵 修羅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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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秋風起,腥氣撲鼻。

    鴉雀嶺的二當家飛哮雙手負於身後,注視著麵前傷重不堪的永夜。

    飛哮如此姿勢,全身上下空門大開,但偏偏沒有一人敢欺身上前,這便是自信,猛虎麵對綿羊的自信,上位者麵對下位者的自信,洞世境麵對明道境和普通人的自信。

    沒人敢上,自然也沒人敢跑。所有人都被飛哮身上無匹的壓迫感所震懾,麵色慘白,不敢妄動。

    “你們都站在這裏等死嗎,還不快滾!”永夜眉頭緊皺,一聲咆哮如當頭棒喝。

    “撤退!”副官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強撐起劇痛的身體,大聲命令道。

    雖然身為軍人,拋棄長官臨陣脫逃為人不齒,但是他們有任務在身,更何況麵對洞世境的修行者,所謂人數優勢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意義,螞蟻就是螞蟻,不管是一隻還是一群,一腳下去,就全要喪命於此。

    “等等。”

    響起的聲音很溫和,就像是一位儒雅的主人在挽留將要回家的客人。話音落下時,飛哮已如鬼魅般出現在軍陣正中,周身是十餘名身首異處的士兵屍體。

    沒人看清飛哮是如何跨越這數十丈的距離,幽靈一樣瞬殺眾人的。

    “混賬!”永夜怒吼一聲,他單手托戟,臂上健碩的肌肉墳起,撐裂衣衫,恐怖的馬嘶龍吟震得林間黃葉簌簌落下,那柄陰沉肅殺的戰戟仿佛一條黑龍,自永夜的手中而出,向著軍陣中的飛哮射去。

    “太慢。”

    聲音依舊溫和,飛哮已從原地消失,幾乎就是同時永夜背後刮起一陣寒風。

    永夜本能的回身抬手,擋住攻勢。

    一聲悶響,飛哮手中的匕首,距離永夜紫色的雙眸隻有幾寸不到,不知為何,他看著永夜沒有喜怒卻又妖媚異常的雙眼,心中一陣煩躁,於是手上加力想把那雙眼睛刺成血洞,但是他的手腕,卻被永夜緊緊扣住,無法再前進分毫。

    飛哮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成名技,擊殺過同樣洞世下境的“蜂回”,竟然被一個區區明道境的少年給擋住了。

    所謂“蜂回”,就是先向敵人正麵發起佯攻,在對方全身心格擋之際利用極快的身法移動到其身後進行刺殺。飛哮之前故意出現在軍陣之中擊殺十餘人,就是為了吸引永夜的注意力,以便發動之後的那一記背刺,也許是因為他實在太過自信,太過得意,在永夜背後喊出的那一聲“太慢”反倒變成了提醒,成為突破口,救下永夜一命。

    饒是如此,永夜的反應速度和戰鬥本能也堪稱可怕。非久經沙場不能應對。

    此時永夜死死扣住飛哮的手腕,略有好轉的臉色又變得蒼白無比,與之相應的,他的手上泛起一層黑色。不過與之前和大漢交手時的濃黑相比,這顏色要淡了許多,看起來更像是烏青。

    飛哮眼見這詭異一幕,不敢怠慢,將全身元氣運行至腕處,大量的元氣從飛哮的雙手噴薄而出,形成一圈淡藍的光暈將永夜彈開,之後人化為數道殘影,瞬間出現在十丈開外。

    元氣外放,這便是踏入洞世境才會擁有的手段之一。

    天空依舊灰蒙蒙的,林子裏也變得越發陰冷。飛哮一語不發,死死地盯著已經變得赤紅的手腕。自信如他,此時也覺得有些棘手。

    “灼痛......”飛哮眼中精芒閃爍,他先是看到永夜烏青的右手,又看了眼旁邊化作幹屍的大漢,最後看向地上那十幾張焦黑的人皮,接著說道:“所以你的能力應該是通過肢體接觸,向敵人體內輸入一股熱流,然後把敵人燒成灰燼。”

    飛哮言罷向前平伸雙手,已經變得通紅的雙臂被大量的藍色元氣包裹,他屏氣凝神,臉上露出痛苦之色,細密的汗珠布滿額頭,隻見他的雙手掌心,浮現出兩株跳動的黑色火苗。

    黑色的火苗懸浮在飛哮掌心,須臾就消散無形。於是飛哮的目光恢複了自信,即使透過麵罩,也可以看到他的嘴角帶著輕蔑的笑意,“不得不承認,這是很難纏的能力,如果我倆同境界,怕是今日我也就和那幹屍一樣的下場了。不過你現在是明道境,所以無法完美的控製這能力,反噬很嚴重吧?”

    永夜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頭,洞世境的修行者行走世間以印證自己的道,聽六路而觀八方,見聞都是極廣,如今自己不過與其交手一次,能力便被分析的一清二楚。正如飛哮所說,永夜體內的這股熱流每使用一次,就會對自身進行一次反噬,身體便要承受一次劇痛。之前對付流寇還好,畢竟隻是普通人,體質就像幹柴一點就著,而對付同為明道巔峰的修行者時,永夜在那一次對掌中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將自身大半的元氣都化為熱流輸入到了大漢體內,而此時永夜體內的元氣所剩無幾,所以他的手才會變得烏青,所以他也沒辦法再向飛哮體內傳入更多的熱流。

    還有一招可以試試,但是......

    想到這裏,永夜的眉頭皺的更緊,就算那樣可以擊敗飛哮,自己活下來的機會大概也不會超過五成。

    飛哮站在遠處觀察著永夜,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而是不急不慢的說道:“想必你也猜出了一二,我的能力,是神行。所以我有一百種方法殺死你,而不讓你接觸到我的身體。”

    所謂神行,就是眨眼之間,千裏之外。

    永夜深吸一口氣,渾身上下傳來劇痛,他感覺到自己斷了數根肋骨,肺部被震傷,左臂也因為之前與大漢的戰鬥而骨頭移位,漸漸腫了起來。最可怕的是,永夜身上的鐵鎧被飛哮之前爆發出的元氣震碎了一部分,那部分碎片嵌入他的腹部,使得他的失血也有些嚴重。

    也許因為太過虛弱,永夜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他看了眼不遠處七零八落的隊伍,紫眸中出現了一絲茫然。

    恍惚之中,永夜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那座小小的院子裏,他不解而憤怒的質問著麵前渾身是血的白衣少年:“那些人又不是去找你麻煩的,你非要管這閑事做什麽。”

    少年白衣上沾滿了泥土的鮮血,清秀的臉有些浮腫,但是他的眼睛,幹淨溫潤,他注視著永夜,認真說道:“也許我不試試,那幾個人會被他們打死了。”

    “可要不是我來,或許死的人就是你了。那幾個人跑的時候可沒管過你死活。”

    “一個人死,總好過大家一起死。”白衣少年笑了笑,顯得有些拘謹,有些憨厚。

    “一個人死,總好過大家一起死。”永夜自嘲的笑笑,自語道:“沒想到最後,我也要像你這個蠢材一樣,我一定是瘋了。”

    於是,永夜開始了奔跑。

    他邁開步子,向著軍陣正中狂奔,他的黑發在秋風中飛揚,狀若瘋魔。

    飛哮不明白永夜想做什麽,他看著距離軍陣越來越近的永夜,眼中有了強烈的不安。永夜在奔跑,他的身體開始泛起不正常的紅色,他的每一次呼吸,開始吞吐大量的濃煙,他竟用自己體內剩餘的所有元氣,把自己給點燃了!

    飛哮動了,擁有神行的他抬起了左腳,當腳落下的時候,已經踏在了永夜的背上。

    永夜被飛哮踩在腳下,距離那杆先前被他擲出而落在陣中的駿馬青龍隻有數尺之遙,他體內的高溫已經焚毀了大多數的器官,但他仍然伸出幹癟的近乎骷髏的手,想要握住那把戰戟。駿馬青龍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主人就在附近,烏黑的戟身劇烈的顫動起來,發出震懾人心的嘶鳴,悲愴慘烈。

    飛哮拔出插在地麵的戰戟,這詭異的兵器和同樣詭異的少年讓他越發不安,他想要盡早結束這場戰鬥,於是他手上發力。

    “噗嗤”一聲,戰戟從永夜的後背貫入,刺穿了永夜的心髒。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死了?

    飛哮在心裏問自己,之後他很快給出了答案。

    當然死了。沒有人可以在心髒被擊穿的情況下活下來,別說是永夜,就算是尚賢境,哪怕是淨晟境也不行。

    可是真的死了麽?

    飛哮還是往腳下瞥了一眼,然後他看到了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一捧黑色的火苗從那血肉模糊的手上浮現,在空氣中擴散出陣陣熱浪。那火苗像是一朵黑蓮,緩緩落至地麵,緊接著,一圈黑色的火焰升騰而起,把飛哮和永夜圍在了正中。

    而永夜的另一隻手,從一個常人無法做到的角度反曲過來,拔出了插在自己體內的戰戟。

    黑炎衝天而起,形成火柱將二人籠罩,縱然有神行相助,但在這咫尺天地飛哮也無處遁逃。

    永夜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胸口一拳大小的窟窿讓人不寒而栗。他紫色的雙眸沒有了神彩,看的很是空洞,而被提在手中的駿馬青龍也被手上散發的黑色火焰覆蓋,開始了變化。

    原本筆直的戟身向前伸展彎曲,延出兩丈有餘,赫然成為了一截精鋼雕刻的龍身,長戟末端變成龍尾纏繞在永夜手上,龍口大張,吐出長有四尺的戟鋒,原先橫出的半月形側刃也變成了寬闊的斧刃,斧麵上雕刻著數百匹奔騰的駿馬。

    這杆戰戟變得猙獰無比,霸道無雙,根本就不像是人間的兵器。

    飛哮看著麵前似人非人的永夜,很是驚恐,沒有了心髒的人還可以站立起來,盡管洞世境的人遊曆天下,見聞極廣,但這還是超出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似是看出了飛哮的疑惑,永夜低聲道:“我本來就是要把這柄戟,刺入我的心髒的。隻有死了的人,才可以用這來自地獄的兵器。”

    一聲淒厲無比的叫聲響徹天際,驚走了鴉雀嶺長千上萬覓食的烏鴉,一旁的眾人看到火柱之中一隻巨龍的剪影貫穿了飛哮的身體,然後後者破碎解體,灰飛煙滅。

    黑炎散去,駿馬青龍又恢複成了那杆七尺二寸的長戟,靜靜地躺在地上。夜已向晚,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傷口的永夜抬頭,看了眼夜空依稀可見的幾顆星星,不再是紫色的眸子清澈有神,然後他晃了晃身子,在眾人的驚呼中“撲通”一聲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