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 少年衣袂勝雪 何人眉眼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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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的寒潮逐漸褪去,堤岸旁的臘梅星星散散灑落一地,滿地的黃花之中,一點雪白看起來格外顯眼。
那點白色,是一隻小小的兔子,蜷著毛絨絨的身子,機警的關注著岸邊發生的一切。
紫衣仙子愁眉苦臉的看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星邪,滿頭青絲在冷風中起伏,她抬手輕輕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長發,像是作出了什麽艱難的決定,悲哀的長歎了一聲。
“姐姐,這是我們第一次出門,大哥囑咐了好多遍了,不要惹是生非,不要惹是生非,你怎麽就是改不了你那頑劣性子,看看這下闖出了多大的禍事。”正在紫衣仙子唉聲歎氣的時候,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當最後“禍事”二字說出的時候,聲音已經由遠及近,悄然來到了仙子的身旁。
被稱作“姐姐”的紫衣仙子有些無奈的瞥了眼身後那個不過十一二歲,口吻卻像是大人的男童,搖了搖頭,沒有答話。
似乎是姐姐的不理不睬讓男童落了麵子,男童兩條不算濃密,但已有鋒銳之氣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他兩隻小手叉腰,驟然提高音量道:“老夫在與你講話.....”
男童的話還沒說完,一隻如白玉般無暇的手,就擰在了他那粉嫩的臉蛋上,一下把他提了起來。
“姐姐沒聾,話說你這個年紀的小屁孩,真是煩死個人,再聒噪一句,姐姐就罰你禁閉。”
男童聞言臉色大變,一雙與紫衣仙子有幾分神似的煞是好看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轉,他吐了吐舌頭,把腦袋湊到了昏迷不醒的星邪邊上,疑惑道:“這少年郎寒氣入體,但是體內氣機相較於他的明道境界甚是磅礴,他的元氣為何如此之強,竟然已經開始自主消融姐姐的寒息元氣了。”
“不懂裝懂。”紫衣仙子抬手賞了男童一個暴栗,冷聲說道:“就算這少年元氣逆天,在同境界強度罕見,但畢竟也隻是明道境,怎麽可能融化我的寒息,他體內的這股寒意,是尋常湖水入體所致。”
“可那股寒氣已經被他的元氣驅散的差不多了,他為什麽還沒有醒來?”男童繼續問道。
“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紫衣仙子探了探星邪的額頭,接著解釋道:“人有三魂,喚作胎光,爽靈,幽精,如今他體魄無礙卻不曾醒來,應該是三魂在湖中被那鯥王震的微微散開。”
“聽起來似乎很麻煩啊,姐姐你準備如何是好?”
“以我的神魂為引子,引渡一部分元氣給他,看能否幫他將散開的三魂重新聚在一起。”
孩童明白了紫衣仙子的意思,驚道:“可是這個法子很危險啊,雖然以姐姐的境界來說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搞不好就會影響以後的修行......”
“我又不是青雀宿岩家族的那位藥仙子,能讓他醒來已是極限了。”紫衣仙子打斷了男童的話,“咱們家修的是天道,講究順應本心,若是今日見死不救,放他不管,才有礙於今後的修行。”
男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再言語,表情嚴肅的看著自己的姐姐和地上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年。
“希望我不要搞砸了。”紫衣仙子小聲嘀咕了一句,然後伸出青蔥手指,點在了星邪的眉心。
渾渾噩噩之中,星邪覺得自己的精神被牽引到了一處,恍惚間他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而黑暗的空洞之中,冰冷嚴酷。忽然一點柔和溫暖的紫光,在這片好似沒有邊際的空洞裏微微發亮,並緩緩釋放出一股輕柔的吸力,讓星邪逐漸向它靠近。
這種溫柔的感覺,讓星邪很享受,很舒適,明明隻是一點薄光,卻讓星邪想起了老師那可靠寬厚的手掌。
又是老師出手了?星邪這樣想著,伸手想要觸摸那點紫光。
就在此時,異象陡生。黑暗陰沉的空洞裏探出一隻幾乎要籠蓋天宇的黑色手掌,比墨還要濃無數倍的黑色煙塵從那巨大手臂上升騰而起,纏住星邪的右臂,將他往那無盡的深淵裏麵拖去。
到底發生了什麽?
堤岸之上,紫衣仙子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卷起星邪的袖子,看見星邪的右手從指尖處開始浮現出詭異的黑色,那種黑色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沿著手掌向上蔓延,隻是片刻就已經侵占了到了手腕。
“怎麽可能,他體內竟然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元氣,這下麻煩了。”在一旁觀看的男童大驚失色,他不顧姐姐訝異的目光,伸手握住了星邪的前臂,頓時滔天的雄渾元氣如同翻湧的江河,從男童的掌心噴薄而出,順著星邪的經脈衝向那飛速侵蝕的黑色。藍色與黑色的元氣相互交匯衝擊,在星邪體內發出浪潮拍岸,金鐵雷鳴之聲。
“這黑色元氣好生詭異,倘若我強行壓製,恐怕要拖著這少年郎玉石俱焚,姐姐快幫我一把。”男童急聲說道。
紫衣仙子聞言,一手繼續點在星邪的眉心,另一隻手飛速變幻,連續結出九字真言印中的“臨”,“鬥”二印。
“臨”字印一出,星邪的右臂放出一層炫目金光,黑色元氣再不能前進分毫。
“鬥”字印再出,黑色元氣節節敗退,被逼至星邪手腕以下。
男童見情況穩定下來,才長出一口氣,也不管地上泥濘,一下頹然倒地,揮舞著還滿是稚氣的小手,老氣橫秋的感歎道:“兄長常常教導殺人容易救人難,老夫今日親力親為,才體會到兄長所言甚是。”
“好了,我這邊也完成了,他不久就應該會醒來了。”紫衣仙子懶得理會自家這個小大人,抬手拭去額角細密的汗珠,又瞥了眼星邪已經完全變成黑色的右手,擔憂道:“這兩種元氣應該都是他自己的,然而剛才我們強行把自己的一部分元氣也留在了他的體內,那麽他如今就有了三種不同的元氣,也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是福是禍。”
“我們幫到這裏,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將來如果有緣再見,就帶他回家裏讓大哥看看吧。”男童也胡亂擦了擦額頭,牽住了紫衣仙子的手,說道:“該去墨麟叔叔那裏了,姐姐你欺負了他的坐騎,想必......”
“想必他也不敢說什麽吧。”紫衣仙子接過男童的話,輕聲笑道。男童沒有答話,看著姐姐臉上那不該在人間存在的絕美笑容,心中默默的感歎一句:
越好看的女人,越是可怕。
城中煙雨依舊,長街上沒有來往的路人,湖中沒有咆哮的凶獸,遠方,也沒有了遺世獨立的那道身影。
昏昏沉沉的星邪隻覺得好多的聲音慢慢的消失了,又有好多的聲音突然地出現了。
譬如雨聲,哭聲,笑聲,以及.....
爭吵聲......
“每次你都在,每次他都會受傷,在下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何用。”
“你知道個屁,他招惹到的那頭蠢牛還好,老娘剛準備下去救人的,不知道哪兒就冒出來了這兩個小怪物,老娘重傷未愈,不是他們對手,隻能躲在一旁伺機而動。”
“好一個伺機而動!”緊接著是一聲拍桌子的巨響。
“妖族向來知恩圖報,重情重義,在下實在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你這貪生怕死的大妖。”
似乎是忍受不了房中的吵鬧,星邪用力睜開了沉重無比的眼皮,咳嗽了兩聲。映入眼簾的是一身藍色長衫的弦影,第二眼就看到了蹲坐在自己身上的小毛球吞吞。
“先生.....”星邪想要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起來給弦影行禮,然而剛一用力,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又倒在了床上。
“坐著別動。”弦影拍了拍星邪的肩膀,俊朗嚴肅,看起來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隱藏著一股深深的擔憂。
“先生剛才是在和誰交談,這房間之中怎麽還會有女子?”星邪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身上的吞吞很通人性的拱進了星邪的懷中,探出小腦袋親昵的在星邪的臉上磨蹭著。
“沒有啊,想必是星邪你重傷昏迷,產生了幻覺。”弦影沒好氣的瞪了吞吞一眼,然後端起手中的碗,小心吹去湯藥的熱氣,遞到了星邪的嘴邊,輕聲說道:“大夫說你身子骨非常虛弱,起碼需要靜養一個月,所以你看這蒼陽一事......”
“不管發生何事,師兄我是一定要去救的,這一路上已經耽誤了很多時間,等我力氣恢複了,便要繼續趕路,這幾日,承蒙先生照顧。”星邪語氣虛弱,才說了幾句,便又咳嗽起來。
“好了好了,莫要著急。”弦影拍打著星邪的後背,溫言勸慰道:“我已經幫你去跟那位墨麟大將軍求了個人情,大將軍說了,定會派人將你師兄安全救回,讓你安心。”
“自己的事情,怎好讓先生費力。”星邪搖頭,堅決道:“無論如何,我自己一定要過去的。”
“話都說了,你總不好讓我再去讓大將軍收回軍令吧,這樣,你休養幾日,能下床了便自己出發吧,我在天琅郡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前幾日太學院又來了封加急書信讓我趕去別地,明日就要動身了,我們二人就此別過吧。”弦影伸手揉了揉星邪的腦袋,起身對著星邪作揖。
星邪抬手艱難還禮,誠懇說道:“先生的教誨,我一定銘記在心,將來若有一日求學於太學院,還望先生收留。”
“小兄弟苦讀聖賢書,一身鳳凰才。這大半月來,我也從你身上學到許多。臨走之時,我且送你一句話。”
“先生請講。”
“我輩讀書人,不為天下興亡,當為百姓安康。能救一人,此是好人,能救天下,方為聖人!”
星邪心頭一暖,看著門外那個遠去的背影,一拜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