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煌煌太上伏惡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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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的那一把黃豆,共有十八顆。
於是院門口雲煙升騰,金光閃現。
破破爛爛的小木屋前,好似有一輪驕陽,照亮了這死寂絕望的夜空。
躲在屋內的祖兒,看著門外的景象,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嘴巴,而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攥住她的小手的大柱子,更是一臉的神往。他想過白衣男子或許會很厲害,但當他真正體會到那金色光芒的和煦溫暖,磅礴浩然之時,還是覺得自己低估了眼前人的本領。
十八道身影從繚繞雲煙之中現出身形,這些身影渾身上下籠罩金光,看不清麵貌,手持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抓、镋、棍、槊、棒、拐、流星錘正好十八般兵器,氣勢昂然,英武非凡。
滿村的行屍自然注意到了這邊的變化,紛紛朝著小屋遊蕩過來,黑夜之中人頭攢動,夾雜著含混不清的咕嘟聲,如同百鬼夜行,駭人至極。
麵對滿地妖魔,白衣男子隻是淡然揮手,就像戰場上睥睨萬軍的將軍,風華絕代,蓋世無雙。他不怒自威,莊嚴神聖,開口喝出道音,引得天地一片隆隆之聲。
“行道!”
所謂行道,自然是替天行道,行的,自然是天下的公道。
十八名道兵隨著白衣男子法令一出,身上氣息大盛,金色的光芒交相輝映,連成一片璀璨洪流,向著坡下的行屍衝殺過去。
隻見本身麵目可怖駭人,身體堅硬如鐵的行屍在道兵麵前仿佛一堆枯枝敗葉。金光所過之處,行屍紛紛破裂燃燒,化作一團又一團的火星飄向夜空。這十八道身影交織而成的金色洪流勢不可擋,竟有著要把上百行屍吞沒的勢頭。
“自古邪不壓正,閣下還不速速現出原形伏誅。”白衣男子聲如雷霆,目光越過道兵行屍的戰場,落在遠方。
藏在屋內的眾人,忽然覺得極遠的方向有一雙眼睛注視到了這裏,那道窺視的目光帶著無匹的壓力籠罩住了小屋。
初冬時節,本是寒意將近,人們在這壓力麵前卻冷汗如泉,隻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擠壓到了一處,這種壓迫感不僅僅隻是對人有用,甚至落在了這間本就破舊的小木屋上。木屋的房梁支柱開始劈啪作響,黏土夯實的地麵也寸寸龜裂,整間房子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垮塌下去。
白衣男子麵對遠方那道不可見的目光,表情終於由淡然轉為凝重,他雙手結成九字真言印中的“臨”字印,向著身後的眾人指去。
任須彌以萬鈞之勢崩於前,我自臨危不懼,不亂不惑。固守心神不受邪魔入侵,這便是“臨”字印的作用。
一道玄妙金光從白衣男子的指尖射出,化作一片光幕將小屋罩住,不堪重負的木屋和眾人這才有所好轉,在那可怕的目光下得以有喘息之機。
村裏一邊倒的戰鬥還在繼續,一簇又一簇的火星浮上夜空,又在黑暗中黯然泯滅。十八名道兵已經快要突破行屍的包圍,村外的林子裏忽然卷起一股黑色濃煙,無數淒厲幽怨的哀嚎隨著黑煙響徹夜空,霎時間陰風陣陣,烏雲蔽月。
黑色的濃煙頃刻間就擴散到了十八名道兵的頭頂,翻騰變化為一隻巨大的手掌,向著地上拍去。
轟隆一聲,整片大地都震顫了一下。
一道滿是死氣的狂風自地平線上升起,將籠罩住破舊木屋的光芒掀的支離破碎,而被巨掌正麵擊中的那片由道兵連成的璀璨金光,也被淹沒在了茫茫夜色當中。
白衣男子站在高坡之上,看著村口林前那團不斷翻滾的黑煙,朗聲說道:“休要裝神弄鬼,妖人還不現身。”
與之相應的,是黑暗中一道陰柔的聲音。
“日暮太上家的貴客光臨我淵墟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話音落下,在屋內隻敢開出一條小縫的大柱子就看到了他這輩子覺得最惡心的一幕,他強忍著嘔吐的衝動,轉過身去捂住了身後祖兒的眼睛,然後用背將門死死的抵住。
居高臨下的白衣男子眉頭皺起,他看見無數蒼白枯瘦的手臂像是秋冬裏枯死的白蠟樹幹,張牙舞爪的從黑煙裏伸出,密密麻麻的手臂以各種詭異的角度扭曲翻轉,發出令人頭皮炸起的“劈啪”之聲。這些白色的手臂層層相接,交疊在一起,竟然搭成了一把座椅。
座椅上斜倚著一名年輕男子,男子柳眉鳳眼,身材高挑,麵色蒼白。他一手從身後的濃煙中牽出一根雕刻著繁奧花紋的鐵鏈,另一手則搭在腰間一柄隻剩半截的長刀之上。
白衣男子雙手負於身後,沉聲說道:“以民養屍,在瀧族的地盤上幹這等陰毒勾當,閣下倒不怕這海上神族的製裁?”
“鄙人不才,正是六蛟之一。”陰柔男子的鳳眼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白衣男子,他抬起搭在刀柄上的手,隻見一小堆黃豆攤在他的手心,不多不少,正好一十八顆。
陰柔男子將手緩緩握緊,那把黃豆便被碾成齏粉,散入夜風之中。
“撒豆成兵,早就聽聞日暮太上家的修行者道法精湛,玄妙無比,今日一見,果然頗為神奇。隻是日暮帝國幾大門閥,太上家如今日漸式微,除了家主和幾位元老可以撐撐場麵,年輕一輩都很是平庸,未曾聽過何時出了一位青年才俊。尚賢上境,好生了得的修為。”自稱六蛟之一的陰柔男子用手有節奏的敲著額頭,越發好奇。
“在下太上楓隱,少年時便出門遠遊,最近遊曆到瀧族淵墟,見這裏行屍遍野,果然是好生了得的光景。”白衣男子出言反諷道。
男子叫作楓隱,如果星邪在此,一定會驚訝於平日裏和和氣氣,喜歡養花種草的二師兄居然是尚賢這樣讓人隻能仰望的境界。
“原來是當年文武雙全,讓天啟城兵部和太學院爭搶的頭破血流的太上家嫡長子,太上楓隱,失敬失敬。那鄙人也報上姓名,瀧將彧,六蛟位列第五。”叫將彧的陰柔男子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接著說道:“該看的不該看的,楓隱公子都已經看過了,若說今日強行把公子留在這裏,實在不是我們瀧族的待客之道,不如各退一步,公子回了日暮,把今日所見給忘了,我們也就不為難公子,如何?”
二師兄輕笑一聲,答道:“在下當年被太學院看中,憑的就是那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事,記性自然是極好的,閣下的要求,在下怕是難以做到。”
“那公子的意思是要與我們瀧族作對了?”將彧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雖然太上家在日暮算是一方巨擘,但在我海洋神族麵前還是缺了點斤兩,奉勸公子莫要做那井底之蛙,行那飛蛾撲火之事。”
二師兄仍是在笑,不緊不慢道:“天似穹廬,籠蓋四野,誰人不是井底蛙。況且瀧族乃海洋之主,修行汪洋之道,閣下一口一個六蛟瀧族,用的卻是這等陰邪手段,不知是何方妖魔,頂著六蛟的威名興風作浪。”
“嗬嗬,公子當真是長於辯術,三言兩語就扣了鄙人一頂非瀧族之人的大帽子。公子若是執意要與鄙人作對,那鄙人也難免討教一二。”將彧從蒼白手臂搭建成的座椅上坐正,繼續說道:“隻是我們二人在此地交手,你護得住身後的這些凡人,可護得住海灘上的那名同伴?說不定我們老大正在與他喝茶論道呢。”
二師兄聞言色變,他十指交錯,念出一道法旨。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敕我蒼雷,喝退魑魅。急急如律令!”
死氣彌漫的夜色中驟然迸發出幾點火花,二師兄的十指指尖浮現出一絲絲電弧,這些細小的電弧點燃了空氣,使得這片天地的元氣像是層層浪花翻湧激蕩起來。
二師兄雙手變幻,將十指電弧聚於右手食指,左手從寬大的袖袍中抽出一張符紙。他以左手食,中二指夾住道符,於右手電弧前點燃,同時口中默念道:“太上台星,應變無停。敕我炎陽,立斬不祥。急急如律令!”
道符很快燃燒殆盡,二師兄的左手指尖,浮現出一點明滅不定的火星。
二師兄左手架上右手,使火星與電弧合於一處,然後雙手分開,作出彎弓搭箭的姿勢,在夜空中拉出一道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璀璨雷光。
混元道術.太上震離箭
五行八卦,震為雷,離為火。二師兄的這一記雷火道箭,借了天地至陽之氣,蓄勢待發。
“好一個太上震離箭,當年你們太上家的老祖宗就是憑借這一手絕技在天下闖出赫赫威名,甚至以尚賢境巔峰的修為一箭斷掉了一位淨晟境傳奇的臂膀。公子這一箭雖沒有當年你家老祖斬滅鬼神之威,但擊沉大半個小島也是綽綽有餘。公子當真就要拉著這島上的可憐漁家給鄙人陪葬?”將彧從座椅上站起,拔出綁在腰間的半截長刀,他刀化寒光,將座椅上一截蠕動的白色手臂齊根斬下。
斷臂落地,流出一灘散發著惡臭的黑色膿血,將彧拾起地上的半截斷臂,把那斷口處的腐血淋在了他另一隻手牽著的鐵鏈上。
雕刻著玄奧印記的鐵鏈頓時浮現出猩紅凶光,牽引著將彧身後那團看不清麵目的黑色濃煙劇烈翻滾起來,黑煙之中響起無數的鈴聲,鈴聲中夾雜哀歎,怒吼,慘叫,似乎一尊絕世凶神將要突破封印,重現人間。
二師兄不再遲疑,雷火道箭暴射而出,狂亂的元氣伴隨著恐怖的熾熱在空氣中震出一圈圈的火環。道箭所過之處,房屋樹木瞬間破碎解體,變成飛灰,厚有數丈的地皮掀的翻飛而起,如同怒海汪洋中的滔天巨浪向四周席卷而去。
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發生在一瞬間,所以看起來就好像一道赤色的雷光劃過夜空,然後整個世界便坍塌崩壞。
將彧麵對眨眼即至的道箭,不敢怠慢,手上發力掄出鐵鏈,一團巨大的陰影劃過他的頭頂,落在他的正前方。
那團巨大的陰影是一個木箱,箱子高有一丈,寬約五尺,用的是極其罕見的森鐵槐木。槐木聚陰,隔著老遠就有一股子寒勁,再加上一人大小這樣的尺寸,不難推斷,這口木箱最適合裝的,就是屍體。
所以,這是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