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七 良人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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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七州又被稱作朱雀七州,作為此地軍方的代表人物,八龍將中鬼將軍墨麟首當其衝,正是因為有他的存在,無數隱匿在蒼陽深處的險惡勢力才得以收斂他們的惡毒陰謀。
很多帝國軍人終其一生都難以見到至高無上的八龍將中任何一人,與此相對的,但凡能遙遙看上他們一眼,都是能夠回味一輩子的精彩時刻,如今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將軍親臨雙蓮鎮,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夢幻一般的場景,不過對另一小部分人而言,這個夢就隻能是噩夢了。
墨麟將軍亮出了他的龍將令,那這場衝突孰是孰非就一目了然,雖然士兵們都不太清楚為何剛剛還正氣凜然,向來也口碑不錯的白竹公子變成了這副慘樣,但日暮軍人們向來不屑於去細想其中的醃臢事情。軍人的天命是服從,就這一點來說,日暮將士是當之無愧的楷模。
城下,墨麟雙手背在身後,來回踱步,不發一語,兩名被製服的千夫長戰戰兢兢,匍匐在地不停地磕頭,洞世下境淬煉而成的鋼筋鐵骨,愣是讓他們二人磕的頭破血流。
明喆心煩意亂的揮揮手,說道:“停了停了,你們兩個哪裏還有半分我日暮軍人的風骨。”
墨麟從懷裏掏出煙杆,長長的吐出一口雲霧,對著白竹說道:“為了追求一個姑娘,你竟濫用軍權,肆意生殺,膽大妄為。那些出城尋找永夜的士兵是如何死的,死於誰手,你可要給我交代清楚了。”
“將軍冤枉啊,草民所言句句屬實,人證物證俱在,將軍可不要被奸人蒙蔽……”
“放你的狗屁。”不待白竹說完,墨麟就打斷了他的話。白竹驚懼的抬頭,他看到墨麟的眼睛中間裂開一道縫隙,瞳仁被分割成兩塊黑斑,分布左右,“你現在說實話還來得及,若是讓本將軍動用這雙眼睛,那你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鬼將軍的裂紋眼,即便是未曾修行的白竹,也知道它的鬼神之威,他明白今日自己在劫難逃,隻能將全部希望放在自己的父親身上了。
“永夜!”
就在明喆和墨麟商議如何關押審問白竹的時候,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眾人看到梨花帶雨的俊俏姑娘跌跌撞撞的一路奔來,單薄的身子在錚錚鐵甲的將士中顯得格外刺眼,平日極為幹淨講究的衣裳也沾染了好多灰塵,甚至連鞋子都險些跑丟了一隻。
每個少女的心中都會有一個英雄,而若南心中的英雄,不是鮮衣怒馬,花團錦簇的少年郎,若南心中的英雄,總是傷痕累累,但他的那杆烏黑戰戟,就和他的脊梁一樣,永遠挺得筆直,永遠不會倒下。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紅顏一笑為少年。
若南邊跑邊哭,又邊哭邊笑,於是在場的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不過很快,他們的笑容全部都僵在了臉上。
因為他們看到永夜抬起了黑龍般猙獰的大戟,戟鋒距離若南的喉頭幾寸不到,這個姿態星邪再熟悉不過,是永夜的起手式,這也意味著如果若南此時還有異動,那麽等待著她的將會是最暴烈的一記攢刺。
“為什麽?”若南呆呆的看著永夜,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因為你和白竹,都要給那些死去的人們一個說法。”永夜手臂伸展,又將戰戟朝前送出三寸。
“師兄……”星邪見狀想要攔下永夜,卻被若南示意不要上前。
“你要殺我,動手便是,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得,現在權當還給你了。”若南拽著自己的衣角,哽咽說道。
“嗬,你倒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以命償命,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永夜手上加了力道,若南痛呼一聲,白淨如玉的脖子已經見了紅,但她仍是咬牙未退一步,瞪著哭腫的大眼睛,委屈又難過的看著永夜。
“永夜,夠了,你還嫌今日不夠亂嗎。”旁邊的墨麟看不過去,低斥一聲,然後說道:“人家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壞心思,你也是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了。別人日日夜夜盼你回來,然後你就拿戟指著別人,以戰入道,難不成連這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你也要戰上一戰?”
“可是人都死了啊,我的人全都死了,裏麵最小的才剛剛十五歲!”永夜不再壓抑他低沉微啞的嗓音,大聲咆哮起來,這個時候,他不是雙蓮鎮殘暴冷酷的殺神,也不是殺伐果敢的百夫長,他隻是一個失去了所有夥伴的,孤獨的少年。
那個喜歡說些俏皮話的副官死了,剛剛參軍不到一年的一對雙胞胎死了,準備回老家成婚的狗娃死了,還有當日給他包紮傷口的隊醫,孩子剛剛出生,本來永夜想再見麵給他些銀錢兌現諾言,讓他去大城市開個醫館過過安生日子,結果也死了。
還剩下誰呢?永夜覺得頭腦發漲,就要裂開,他看著因為害怕而不停發抖,卻沒有退縮的若南,又好像看到了堵山上,緊緊攥著他的手,麵對飛咆恐懼而又堅強的少女。
“我不是軍人,我可以不聽你的命令。”
“我不走。”
永夜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緩緩收回手中戰戟,若南猶豫著,一步步小心的挪到永夜麵前,然後像是做出了什麽重要的決定,她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永夜胸前,十七歲的少女比十八歲的少年要矮上一個頭,所以這個姿勢自然舒適,剛剛好。
“以後不準再凶我了。”把臉埋在永夜懷裏的若南小聲嘟囔了一句,聲音含混不清。
永夜沒有回應,他像是塊石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旭日冉冉升起,難得的璀璨陽光帶來了久違的暖意,直到這一刻人們才敢完全的鬆懈下來,確認遠離了蒼陽那個可怕的大漩渦。
半晌未動的永夜此時慢慢扶起若南的臉,然後從衣服上撕下一塊黑色布條,僵硬而謹慎的把若南脖頸間那抹極淡的劃痕包紮起來,若南紅著臉蛋,胸口起伏,呼出的氣息帶著蘭香一陣陣拂在永夜的麵頰上,似乎把他那些堅硬的線條都吹得柔和起來。
永夜別扭的側過頭去,淡淡說了一句:“真是個蠢女人。”
眼看這對冤家總算是相安無事,墨麟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白竹身上。
“白竹公子,聽聞你在軫州一代頗負盛名,軍陣兵法乃至於數理連很多青年將才都難以企及。”
“回將軍的話,草民曾求學於太學院,幸得弦影先生點撥一二。”
弦影,星邪聽到這個名字,想起那位對他鼎力相助,亦師亦友的先生,分別之時的那句“能救一人,此是好人,能救天下,方為聖人”如今仍在耳邊回蕩,也不知他現在身在何方。
“幸得?”墨麟搖頭嗤笑道:“怕又是你那老爹給你托的關係吧,藤宮老將軍當年為國立下赫赫戰功,你無法修行,就費盡心血讓你苦讀兵書,想著將來也盡一份心力,當不了將軍,當個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軍師也好,真是用心良苦。隻可惜你的聰慧用錯了地方,長得眉清目秀,怎麽就生了這樣一顆惡毒陰狠的心。”
白竹聽得墨麟語氣,知曉此事再無周轉餘地,隻有和盤托出才能求得一線生機,當下說道:“不敢欺瞞將軍,雙蓮鎮南北八百裏邊防事務一直是家父負責,蒼陽禍事不斷,隔三差五死幾個人是常有的事,家父一心修行,無暇顧及太多軍務,也有鍛煉我之意,就將部分軍中事務交由我來負責,其中就包括犧牲將士的撫恤金發放問題,”
“所以你欺上瞞下,侵吞撫恤金,不準軍隊發喪,那些軍屬便連自己家人死活都不知道。”
白竹將頭埋得越發的低,“半月前我來雙蓮鎮,對若南姑娘一見傾心,打探之下得知永夜的事情,正巧碰上永夜報備英烈,撫恤金又扣在我手,為了讓若南死心,就派永夜舊部出城尋找永夜,原本打算讓他們謊報永夜戰死,奈何堵不住他們的嘴,隻好秘密將他們處死,但我又擔心永夜真的回來了,所以留下一人,以他全家性命相要挾作出偽證,以防萬一。”
“殺了這麽多人,即給永夜安了個叛逃之名,又多侵吞了一大筆撫恤金,好計謀。”墨麟陰沉著臉從布襖裏抽出五尺長的回火鋼刀,接著說道:“先前還想著給你一個痛快,但現在看來,實在是便宜你了。被噬魂刀所斬之人,魂靈會被困在刀中日夜折磨,成為聽我號令的遊魂,你活著惡事做盡,死後就盡點綿薄之力來贖罪吧。”
墨麟說著抬起長刀,就要落下,此時一聲長嘯由遠及近傳來。
“大人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