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二 寸草難報三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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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明道境修行者的戰鬥力,與靈智還未完全開化的山野豺狼確實天差地別。除去昏迷和喪命的兩條,其餘豺狼跛著腳退進暮色之中。
小師弟把手胡亂在衣服上擦擦,也沒了繼續玩鬧的興致,一對還未完全長開的眉毛緊緊蹙著,看著懷中已經沉沉睡去的嬰孩,不知在想些什麽。
遠方夕陽隱遁雲端,山裏的光線逐漸模糊不清,氣溫變得陰冷而潮濕。星邪確認懷中吞吞沒有因為剛才的戰鬥而出現異樣,接著對小師弟說道:“應該就是村子裏人家的孩子,給送回去吧。”
似乎從一開始小師弟就覺得嬰兒是個麻煩,他用一種這個年齡不該有的複雜表情表露了他的想法,“也許是別人養不起故意放這裏的,倘若村中無人認領豈不還撿了個累贅。”
“應該不會,這孩子麵色紅潤,用來包裹的花棉布也是不錯的材料,生養他的人家家境想必尚可,不是窮苦人家的樣子。哪怕真是棄嬰,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們更應該為他做些什麽。”
小師弟料到星邪會這麽說,不置可否,微歎口氣。
山窩裏的村莊不比城裏,約摸著吃過晚飯,大家都無所事事,又嫌點燈浪費舍不得油錢,於是都早早睡覺去了,僅有幾戶家裏生了炭火,照的紙糊的窗子紅彤彤的,星邪牽著小師弟,沿著隱約可以辨認的土路,輕輕敲開其中一戶人家的門。
開門的是個中年村婦,裹著厚厚的花棉襖,睡得迷迷糊糊,用了許久才把本就不大的眼睛給睜開。許是村裏太久沒來過生人,她愣愣的盯著星邪二人,一時半會沒有回過神來。此時屋裏傳來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你這婆娘大晚上發什麽瘋,趕緊把門合上,大冬天冷風灌進來要死人的!”
“來人了……”村婦壓著嗓子,好像生怕大晚上吵著誰了一般。
“來什麽人了?”男人問道。
“來生人了。”
“你說啥?”屋裏傳來一陣翻騰的聲音,不多時門裏又多出個男人的臉來,男人仔細打量著星邪和小師弟,半晌沒有說話。
寒冬臘月,偏偏這對夫婦堵在門口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若是按在雙蓮鎮的脾氣,小師弟早就叉著腰罵起人來了,隻可惜師兄就在身旁,還是收斂些好。
星邪抬手作揖,歉然說道:“晚上叨擾二位,實在對不住,隻是在山上拾到一名棄嬰,應該是這村裏哪戶人家遺落的孩子,煩請二位告之一下村中可有人這兩天丟了孩子?”
夫婦注意到小師弟抱著的嬰兒,對視一眼。
“不曾聽說有誰家丟了孩子,這是別問我們。”男人擺擺手,啪的一下關上了門。
“你他娘的……”小師弟怪叫一聲,就要再去敲門,卻被星邪拉住,星邪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小師弟安靜。
夜晚的村莊並非絕對的寂靜,時不時的會發出一些聲響,諸如柴火的燒裂聲,莽漢的呼嚕聲,老鼠撞倒鍋碗瓢盆的哐當聲,這些普通的聲音之下,還隱藏著更加不同尋常的東西:距離二人不遠的另一處亮著燈光的屋內,有女人微弱的啜泣聲徐徐傳來。
“去那家。”
星邪認真的整理好自己和小師弟的衣袖,幾步之內便來到哭聲傳出的屋子,這棟屋子結構規整,台階整潔,門柱漆色也光亮完好,一看就是剛剛建好的新房,木門上還貼著兩張醒目的“囍”字,看來住戶是對新婚不久的夫妻。
也許這次來對了,星邪輕輕叩響房門。
門從內側並未上鎖,所以開的很快,不過出乎意料的是裏麵探出身來的是位老人。老人粗略的掃了幾眼星邪和小師弟,然後目光很快被小師弟懷裏的孩子吸引,他盯著嬰兒細細端詳,而後朝屋裏比了個“請”的手勢,感激說道:“兩位貴人真是及時雨啊,我是這個村的村長,裏麵的夫婦昨日上山砍柴丟了這個孩子,發動全村找了一晚上都沒有找到,這不這會又在商量辦法。我們這裏狼多是出了名的,鄉親們都覺著孩子凶多吉少了,不想這娃娃有天大的福緣,遇到二位貴人救下性命,快快請進。”
“村長客氣了。”星邪作揖行禮,由村長引路進入屋內。
正如星邪猜想的那樣,這戶人家的家境確實不錯,廳堂裏光線明亮,暖融融的火焰讓人有入睡的欲望,如果不是丟了孩子,這該是多麽幸福溫馨的一家三口。
比起安逸舒適的環境,屋內的人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人,她癱坐在地,滿臉淚痕,而她身旁的男人坐在椅上,垂頭抽著旱煙一語不發,二人竟沒有發覺三人進門,待村長咳嗽一聲,他們才抬起頭來。
女人第一眼就看到小師弟懷中所抱的嬰孩,她踉踉蹌蹌的撲了上去,幾乎是渾身發抖著把孩子接入懷中,嚎啕大哭起來,小師弟看著她這副模樣,生怕她把孩子摔到地上。
男人看看老村長,又看看自己媳婦,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就要對著星邪和小師弟跪下磕頭。
星邪上前一步將男人穩穩扶住,“切莫如此,能讓你們家人團聚,我們也很高興。”
“就是就是,哭啥子,娃娃找到了是好事。”老村長衝著男人笑道,“你可莫虧待了這兩位救命恩人啊,今天晚上要好酒好肉的招待著。”
“一定的,一定的!”男人用力點頭,“請二位恩人多住些時日,別的不敢多說,俺家這位燒菜是一等一的好手,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山珍野外俺砸鍋賣鐵也要弄來讓二位吃個痛快。”
“光說不練假把式,我要餓死了。”小師弟一聽要飽餐一頓,心情也好了不少。
“哈哈,好好好。”老村長撫掌大笑,“我去把家裏醃好的臘肉割兩條下來,還有幾壺藏了十幾年的老酒,大家今晚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村長!”男人聽到村長此話,麵色一變。
“咋啦?”老村長被男人一嗓子嚇得不輕,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不好意思的平複下情緒,接著說道:“這是俺們家的事,不敢讓村長破費的,家裏囤貨不少,足夠招待了。”
“胡扯,有客從遠方來,兩位少年英雄大駕光臨,我縮在屋裏讓大夥看笑話不成?”村長笑罵道。
“現在時候不早了,我和小師弟留宿於此已是打擾了,不敢再麻煩村長招待。”星邪說道。
村長假意麵帶怒容,“貴客說的是哪裏話,可不要折煞了我這老頭,酒和臘肉今晚不論如何都要拿來!”
“村長盛情難卻,二位恩人就不要推辭了。”男人出來打了個圓場,“村長是這,你看他們旅途勞頓,時候也不早了,總得讓人安安穩穩睡個覺不是,要不明早上再勞煩村長送肉過來?”
村長深深看了男人一眼,“那依你的,明早上把肉給你送來,就這麽說定了。”
“行。”男人幹脆道。
一番言談下來,男人已經囑咐女人開始燒菜,村長也準備告辭回家,小師弟此時脫去鞋襪,光著腳頗為享受的烤起火來,他仰著紅撲撲的小臉歎道:“先前村頭那戶人家對我們愛理不理,還以為你們全村都是這副德性呢。”
已經快走到門口的村長聽到這話笑著撓撓頭,“你說他們啊,就是那副樣子,性子涼薄的很哩,村裏人都不愛搭理他們,不過咱們村外人來的很少,你也別怪他們排外。”
“這裏有吃有喝,就不跟他們計較了。”小師弟豪放的揮揮手,一派揮斥方遒的大俠模樣。
一旁沉默的星邪在男人的招呼下坐到小師弟身旁,他望望小師弟,小師弟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衝他做了個鬼臉,看起來很是機靈可愛。
可能粗人麵對星邪這樣幹淨溫潤的人多少有點自慚形穢,自幼讀書天數用指頭都可以數過來的男人除了不停地給星邪和小師弟斟茶倒水,催促女人快些做菜以外,實在想不出還有啥可以共同交流的地方,星邪看出男人的局促,首先開口。
“您孩子我們拾到時檢查過了,沒有大礙,就是受了點風寒,服些湯藥即可。若村中沒有郎中,我也可寫幾副藥材給您。”
“說什麽好呢,大恩不言謝,能遇到你們這樣的善人,不知是我們娃娃積了多少輩的福分。”男人長歎口氣,“孩子遺落山中,這一帶又盡是些豺狼虎豹,雖然鄉親們都安慰我們還有希望,但我們心裏知道……”說到這裏,男人喉頭哽咽,難以自已。
“可不是麽,你們這裏的狼還真是多啊,要不是我師兄一身通天修為,恐怕就在這山林裏被群狼分屍了。”小師弟煞有介事的搭腔道。
“真的遇到狼了!”男人驚呼一聲,“看你們二位年紀輕輕,莫非是傳說中的修行者?”
“那可不。”小師弟噌的一下從地上站起,比劃著雙手,正要描述今晚那場戰鬥的險惡情景,碰巧女人端著菜肴從廚房出來,短短時間就做出五菜一湯,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佳品,尤其是擺在正中的砂鍋老鴨湯,佐上冬瓜蘿卜,香氣撲鼻,是冬天暖身子的不二之選。
大概是這些美味的衝擊力太過巨大,小師弟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僵在原地死死盯著盤子一動不動。
“聊什麽呢,吃飯了吃飯了,恩人們餓壞了吧,來嚐嚐我的手藝。”年輕女人趁做飯之時收拾好情緒,稍微打扮一番,盈盈笑起倒也還有幾分姿色,不過小師弟可沒功夫東瞅西顧,他拈起筷子夾上一大塊紅燒肉,就要入口之時,忽然神色古怪的盯著身旁滿臉堆笑的男人,輕聲問道:
“老哥沒在菜裏下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