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一 岐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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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近兩年大家能團聚的時候越來越少,不過一日光景,永夜和明喆便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坐上了前往沙洋鎮的軍驛馬車,星邪懷裏揣著呼吸平穩仍未醒來的吞吞,另一隻手牽著小師弟,也離開了雙蓮鎮,沿著官道向家的地方慢慢前進。

    再有不久就要過年了,官道空蕩蕩的,兩邊的田野裏也見不到什麽人。邊塞之地,農人獵戶們都早早囤了糧食,在家忙活起殺年豬,製新衣的大事,一年辛苦到頭,就是這個把月的時光最是閑適安逸。

    赤水城雖是座小縣城,可比起雙蓮鎮還是要熱鬧太多。往年這時候集鎮上擠擠挨挨的都是人,周圍村裏的鄉親們都攜著一家老小趕來置辦年貨。自星邪十歲以後,老師就會讓他在院子門口搬個小板凳,旁邊放上筆墨紙硯,再擺個代寫春聯的招牌。星邪打小招人喜歡,又飽讀詩書,出口成章,一手行楷大字更是寫的端正平穩,頗有氣象,十枚銅錢一副的價格也是鄰裏街坊的友情價,於是生意竟是格外火爆,最緊俏的時候求對聯的人可以排隊到數百步開外,老師看著門外長龍,總會眉開眼笑,也顧不得細細去數,抓起大把大把的銅錢往不知哪裏找來的布袋子裏塞。

    古人雲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能掙錢的行當,在老師眼裏自然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可惜已經有兩年沒有在家過年了,雖然在他鄉的村莊裏同樣溫馨熱鬧,但還是那個小小的院落才能帶來家的感覺。星邪心裏盤算著把小師弟送回家,然後來回一趟京城,如果一切順利剛好可以趕上小年。隻是不知今年大家能否在年前辦完各自手上的事情,一起聚上一聚。

    可世事難料,西方白虎將軍巫螟靈絕是個連墨麟都頭疼的人物,星邪此去京城,怕是希望渺茫。

    相比心事重重的星邪,小師弟則顯得異常興奮,擺脫了雙蓮鎮裏嚴厲的三師兄和刻板的老先生,遠離了寫不完的字帖,讀不完的詩書,還有沒日沒夜的練功修行,跟著溫柔細心,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星邪,這樣的日子簡直快活到天上去了。

    越想越是得意,小師弟瘦小的身體裏湧出一股詩人才有的狂放豪氣,於是他在星邪錯愕的目光下掏出從雙蓮鎮藏到現在的酒壺,美滋滋的灌上一大口,大聲誦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一枝紅杏出牆來。”

    興許這幾句便是他半月來能背熟的全部詩句了,拚湊在一起居然還莫名押韻,星邪無可奈何的拿過酒壺放入包袱裏,解下腰間係著的一卷書,遞到小師弟麵前,認真道:“你還不到喝酒的年齡,多讀些書對你的幫助會大很多。”

    小師弟震驚的看向星邪,發現後者的眼神溫和而堅定,他苦惱的抓著腦袋,用很小的聲音快速低語:“啥子喲,咋個跟永夜那個瓜娃子一樣樣嘛。”

    “你說什麽?”

    “沒什麽。”小師弟搖搖頭,牢牢抱住書卷,看起來很是乖巧可愛。

    軫州地勢西低東高,過了靠近蒼陽的平原地帶,再往星州的方向去就會進入岐山山脈,那裏雖然村落星羅棋布,但山林茂密,也有很多村子近乎與世隔絕。日暮對農耕狩獵的賦稅本就不高,再加上考慮到岐山深處人煙稀少,條件有限,無論是官吏來回亦或是村民生活都比較艱辛,也就對那裏每年繳上的稅金睜隻眼閉隻眼。本來朝廷有意修建官道將各村連通,再將部分太過偏遠的村落遷出,奈何鄉土情懷在大多村民的心裏根深蒂固,都不願轉移,這事愁白了多少任州牧的頭發,至今也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

    不過比起連飯都沒得吃的蒼陽荒原,物產豐富,到處都是天材地寶的岐山確算得上是人間天堂了。

    岐山主幹上蜿蜒曲折的官道已是很不好走,再加上小師弟東張西望蹦蹦跳跳,沒過多長時間便將星邪拉扯的看不見了官道的蹤影,星邪看到小師弟興高采烈的模樣,也不忍掃了他的興致,就由著他胡鬧一陣,想著也許小孩子累了自然就會安靜下來。

    可這個小孩子,是一個已經踏入了明道境的小孩子,他的精力要比同齡幼童充沛十倍有餘,還有他那身師承永夜,輾轉騰挪,翻山越嶺的腿上功夫,活脫脫一隻回歸山野的猴子精,待他鬧夠了回過神來準備向師兄討口水喝,卻發現日落西山,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正路的方向了。

    所以小師弟鼓著小臉咕嚕嚕的喝足水後,用袖子抹抹嘴,愁眉苦臉道:“星邪師兄怎麽這樣貪玩,你看我們都走到哪裏去了,怕是要在這附近找個村子過夜了。”

    不用去官道的驛站住,附近借住的村子晚上熄燈一般很早,想必星邪也不會讓他借著星光讀書,美美睡上一覺第二天再玩鬧一番,小師弟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怎料星邪愛憐的摸摸小師弟的腦袋,說出一句讓小師弟目瞪口呆的話來:“我記著路在,現在走,天黑前趕到官道尋個客棧住下還來得及,不用擔心。”

    “這都記得路,你是個怪物吧。”小師弟心裏嘀咕一句,眨巴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委屈的望向星邪。

    “玩累了?”

    “恩!”小師弟用力點頭。

    “那就依你的在這附近找個村子住一晚上吧。”星邪應道。

    還未待小師弟歡呼雀躍,星邪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白芒綻放,瞬間將方圓數丈照的通透明亮,“晚上師兄教你讀書。”

    “哦。”小師弟垂頭喪氣的拉著星邪的手,二人向著最近的一處燈火閃爍的村子走去。

    冬日天黑的格外早,申時剛過,絢爛的晚霞就灑滿了整片山林,林間橘紅的光線穿梭交錯,讓落葉堆積的土地也色彩斑斕起來,許多夜行的野物都到了要活動的時間,樹葉叢林簌簌作響,好不熱鬧。

    村莊坐落在山脊下的窩窩裏,星邪和小師弟走到距離村子不到一裏的地方,林間緩緩傳來若隱若現的嬰孩啜泣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星邪自問應該不會聽錯,但是他很難想象為何會有村民將小孩遺漏在此,要知道在日暮鄉野習俗裏私自棄嬰可是要損祖上陰德的大惡事,尋常人家哪怕是砸鍋賣鐵也不會幹出這等事情。

    聽到啼哭的不止星邪一人,小師弟本能的想到星邪接下來的所作所為,小聲說道:“我聽說許多山精在傍晚時分會扮作嬰兒哭泣,引誘好心人前去搭救,借此把人吃掉,還有的會變作貌美女子,更是凶險異常,師兄咱們還是小心為妙,莫去搭理這等閑事。”

    “你說的這些隻是誌怪小說,真正親眼所見的人少之又少,老師時常教導我們修行先修身,不該置之不理的。”星邪靜立於山林中,開始鎖定幼嬰的位子。

    “師兄說的有理,聽師兄的就是。”小師弟撇撇嘴,無奈說道。

    修行者的五感較之常人敏銳許多,在密林裏循聲找人並不是件難事,二人一路走去,很快在村子不到百丈的窪地裏發現了正在啼哭的嬰孩,小臉被凍的紅撲撲的孩子被花棉布製成的繈褓緊緊裹住,本是惹人心疼的一幕卻讓星邪和小師弟的心頭湧出一股寒氣。

    因為嬰孩的後方,遊蕩著五頭眼冒綠光的豺狼,這些野獸的腹腔因為憤怒而劇烈收縮,它們口中流出腥臭的涎水,壓抑不住的低沉咆哮就要衝出喉嚨。

    小師弟麵對凶獸有些發怵,他扯扯星邪的衣袖,後者隻是細細替他擦去玩鬧時臉上留下的汙垢,然後尋了塊幹淨的地方把包袱放下,從裏麵取出一根黑色鐵釺,當作棍棒握在手中。

    “師兄……那可是……豺狼啊……”小師弟隱約猜到了星邪要做什麽,雖然修行者身軀經天地能量洗練都非常人可以比擬,但在小師弟剛滿十年的記憶裏,這位好脾氣的師兄好像從小都是挨打的那個,還從未見他對誰出過手。

    星邪往前幾步,把嬰孩和小師弟護在身後,柔聲道:“師兄是明道中境的修行者,小師弟無須擔心。”

    山林中的豺狼結伴出沒,圍剿獵物經驗豐富,甚至隱隱暗合兵法之道,眼下星邪未動,兩頭豺狼伏地作出猛撲的蓄力姿態,剩下三頭悄無聲息的向著星邪身後挪去。

    這些豺狼毛色暗沉,都是凶性最甚的餓狼。

    星邪眼瞼低垂,衣袂飄然而起,他腳踩落葉朝前掠出數丈,喚作“離雲”的鐵釺化作一片翻飛的黑影向著麵前的兩頭豺狼敲去,五頭豺狼在那一瞬間全部做出反應,像一個整體一般開始移動。

    前方兩匹狼極速後退,後方三匹一躍而起,撲向星邪身後空門。星邪腳尖點地,腰身發力止住去勢,左手白光噴薄而出,以手為刃劃過背後三狼肚子,熾熱的高溫讓狼群吃痛摔落在地,腹部青煙繚繞,帶起陣陣焦糊的肉香。與此同時,星邪右手快速抖動,離雲朝前射出三寸,點向另一側豺狼眉心。

    被點的豺狼矮下身子,躲過一擊,正麵的第二匹狼躍上它的脊背,人立而起咬向星邪頭顱,星邪表情沉靜,動作再變,左手轉刃為掌,將那顆獠牙交錯的狼首狠狠按在地上。

    電光火石的刹那,星邪便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廢掉了三頭狼的戰鬥力,且將第四頭狼壓製在地,修行者的風姿展露無疑。

    但是豺狼一共有五頭。

    “別過來……我怕……我怕…..”

    將嬰孩緊緊抱在懷裏的小師弟,麵色慘白的看著那頭躲過星邪兩次攻擊,神出鬼沒間來到他跟前的豺狼,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星邪聞聲心頭一顫,手上加力把狼頭按進土裏,讓其昏厥,然後折身衝向小師弟。

    僅剩的豺狼狡猾至極,感知到星邪飛速趕來,也不再疑遲,向著小師弟飛身躍起。

    能趕上麽?星邪的心裏有團火在燃燒。

    “我怕……我怕……”

    此時狼吻距離小師弟的臉幾寸不到,滿臉惶恐的小師弟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獰笑,仿佛被獵殺的對象該是那頭豺狼。

    “我怕是要錘死你哦。”

    隻聽得小師弟稚嫩的身體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雷鳴之聲,他舉起粉嫩的拳頭砸向豺狼的麵門,於是這頭餓狼從鼻骨處被生生砸斷,軟綿綿的栽倒在地,再無半點生機。

    小師弟衝著地上的屍首示威般揮揮拳頭,學著雙蓮鎮那些軍人痞子的模樣,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

    “瓜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