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五 老而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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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道險惡,人心不古。

    星邪緊緊握著鐵釺,靜立於晨光之中,他的衣襟被身周流竄的元氣拖起,無風而舞,無瑕的點點白芒從他體表逐漸溢出,將他映襯的比朝陽更加耀眼,宛若神人降世。

    村長和他身後的村民怎麽也不會料到這個溫文儒雅的少年會是很難見到的修行者,一時間無人敢欺身上前,搶得動手先機。

    “不要自亂陣腳。”村長沉聲喝道,“不過是兩個小娃娃,就算是修行者又能厲害到哪裏去,也就會些花花架子。退一萬步來說,倘若咱們幾十個大老爺們敗了,還有蒼將軍烏將軍二位大人在後麵撐腰!”

    提到蒼將軍和烏將軍,多數村民的眼中閃過深深的懼意,但是氣勢明顯穩定下來,看來這二人雖然行事手段有待商榷,但實力還是深得村民信任。

    “鄉野匹夫連是非都不分了,活該斷子絕孫。”小師弟憤懣說道,他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細嫩的胳膊,“這群狗賊,不拿出點看家的本領,還真當咱們師兄弟二人是軟腳貓不成。”

    “非禮勿言。”星邪溫言勸誡,像小師弟這個年紀的孩子胸中戾氣太重可不是什麽好事。

    沒想到小師弟理直氣壯的拍拍腰間鼓出的一塊,裏麵是一卷係著的舊書,“書上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以大家在老天爺眼裏沒有什麽區別,都是狗而已。”

    “書上又說了,老而不死是為賊。你看他們比我們年長許多,卻都沒有過世,所以就是狗中的賊,自然是狗賊嘍。我沒有罵他們,是聖人在罵他們。”

    小師弟這番連咒帶罵的言論落在村長等人耳裏,把他們氣的臉色發青,手直哆嗦。一旁的星邪卻覺得聽起來很是有趣,就連心頭的煩悶都減輕了不少,他難得的用開玩笑的口吻調笑道:“按照師弟的言論,那老師豈不也是……”

    “師兄瞎說什麽,老師神通廣大,你這話可保不準讓他聽去了!”小師弟滿臉正經道:“不要想東想西,專心一些,打架在呢。”

    星邪點頭,身軀微沉,自周天穴竅發散而出的元氣更加璀璨,熾熱的光線掀起陣陣熱浪吹得村民們睜不開眼,純粹的白芒燃燒空氣發出刺耳的暴鳴,在最外一層形成淡藍色的氣焰。

    林間濕漉的爛葉被蒸幹,繼而發出植物獨特的焦糊味道,星邪步步向前,速度越來越快,在身後留下一道筆直的火線。

    十餘柄不能夠被稱之為武器的粗鄙農具向著星邪劈頭蓋臉的砸下,星邪雙手交疊,肢體舒展,宛如謙謙君子拜見收禮,將柴刀鋤頭盡數架起。凡鐵死木做成的器具怎能抵禦天地元氣淬煉而成的焰芒,於是紛紛變作鐵水木炭,散落一地。

    村民們偏居一隅,何時見過這等駭人場麵,全部呆若木雞。尋常鄰裏鄉野械鬥,一把樸刀便稱得上是左右戰局的神兵利器,三兩下就可卸人手腳,好不凶殘暴虐。如今麵對顯然不是一個層級的對手,似乎窮極這些人們的想象力,也不知該拿怎樣的武器前去應對。

    四十來人連滾帶爬的往後逃去,星邪卻並不打算就此停手,他斂去一身光華,廣袖輕舞,像一隻要騰雲而起的鶴,在人群中翩然穿梭。莽撞漢子們孔武有力的臂膀在少年常年握筆的修長素手中仿佛紙糊的一樣,扭曲折損。似乎是鐵下心腸要給這群是非不分的人們一個深刻的教訓,星邪的出手雖不能稱得上是狠辣致命,但也絕對不是往日那般蜻蜓點水,一觸即止。

    擒賊先擒王,躲藏在擠擠挨挨人群中的村長眼前一花,就被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一手摔倒在地。星邪從袖中甩出五尺長的鐵釺,手腕一抖,隻聽得村長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兩條大腿骨已被敲的粉碎。

    “嬰兒再小,也是一條性命。這些年你們害了多少人命,總該付出一些代價懺悔。”星邪幾步之間攔住村民們的退路,他左手的白光順著鐵釺延伸出寸許,然後他以鐵釺為筆,以滿地落葉為紙,畫出一堵熊熊燃燒的火牆。

    君子訓誡,畫地為牢。

    星邪佇立在火焰連成的帷幕之後,火光將他的衣襟照耀的熠熠生輝,也令人望而生畏。村民中有人雙腿一軟,跪到地上,於是人們紛紛效仿,都丟下手中兵器,伏倒在地,磕頭求饒,隻有村長一人麵色鐵青,拖著兩條已經廢掉的腿,咬牙狠狠看著星邪。

    “你們是修行者,我們惹不起,你說我們這些年害了很多人命,倘若不是我們將自己的孩子獻給蒼將軍和烏將軍,求他們庇護,外麵的狼群早就把全村人都咬死了。相比於全村葬身狼腹,每年交出一個嬰兒算得了什麽!”村長大聲咆哮著,好像一頭困獸做著最後的掙紮。

    一直在後方觀戰的小師弟聽到村長的話,再忍耐不住,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蠢貨,坑我們師兄弟的時候怎麽精明的像猴子一樣。你們雖然每年都有人被狼咬死,但那些畜生何時進過你們村子半步?偏偏唯一一次溜進你們村子,沒過多久那兩個來路不明的人就冒了出來,說什麽保你們平安,我看這根本就是那二人策劃好的陰謀,你們卻還感恩戴德,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我也知道事情並不像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簡單,可大家一群種地打獵的普通人,連你們這兩個孩子都不是對手,你叫我們怎麽辦?”

    “能怎麽辦?如果你們不動歪心思,好生伺候我們師兄弟,興許我們心情好還能幫幫你們,可你們如此陰狠毒辣,我跟師兄隻有保佑你們自求多福了。”小師弟冷笑道。

    “師弟。”星邪搖搖頭,示意小師弟不要多言,他平複呼吸,把鐵釺收回袖中。

    “師兄你不會還要……”小師弟看到星邪眉梢微蹙,眼神悲憫,正是要大發慈悲的前奏,不禁把眼睛瞪得有銅鈴那般大小,心中對自己這位師兄的好心腸真真是心服口服。

    星邪沉靜如水的視線掃過跪伏的眾人,用不大但清晰的聲音說道:“一人腿骨盡碎,此生再無站立可能,十六人雙臂折斷,要百餘日方可恢複,二十七人肺腑受挫,也要養上兩月才能痊愈。你們受到了應得的懲罰,至於嬰孩一事,我斷然不會袖手旁觀。”

    “你說啥?”村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事情敗露他本來已做好赴死的打算,甚至把自己雙腿被敲碎推斷為那些修行者們在殺人之前折磨對方的惡劣趣味,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所以村長才會如此憤怒,隻求這看似麵善的少年能給自己一個痛快,未曾想居然還留有一線生機。村長驚愕之餘又把星邪仔細打量了一番,想著相由心生這句老祖宗傳下來的話當真精辟到了極點。

    “兩位英雄,先前是我們有眼無珠,罪該萬死,二位兩次救我們於水火,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已經殘廢的村長掙開攙扶他的村民,向著星邪深深一拜,把臉埋進土裏,“懇請二位大人不要遷怒我身後的鄉親們,此事一旦解決,我定當自刎謝罪。”

    小師弟歎口氣,用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眼神深深看了村長一眼,“事情解決才肯自刎謝罪,你倒說了句實在話。”

    “我......”

    村長還要做些解釋,小師弟卻頗有些不耐煩的甩甩袖子,喝道:“都起來吧,一把年紀的那多人跪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啊?真是晦氣。”

    此事終於告一段落,臨近晌午的陽光照進還彌漫濕氣的山林裏,形成許多零碎的七彩耀斑,星邪抬手稍稍遮掩下刺眼的光線,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愜意滿足。

    忽然一聲慘呼從村外不遠處的山裏傳來,一群麻雀驚的四散飛逃。

    稀稀拉拉的林子裏冒出一個衣衫襤褸,渾身血跡的男人,男人蓄著八字胡,肥胖的身軀因為呼吸而劇烈的起伏,胸前本不結實的衣扣都崩開了兩顆,他一路踉蹌狂奔,衝到小師弟麵前才堪堪停住腳步,結果一口氣沒接上,隻得捶著自己胸口咳嗽起來,血沫子濺得到處都是。

    小師弟使勁砸了砸自己的腦袋,哪怕是在自己的師兄麵前,也再無法克製自己壓抑許久的火爆脾氣,破口大罵道:“他先人的,這還有完沒完啊?你他娘的又是誰啊?”

    肥胖男人顯然被小師弟的表情給嚇到了,他望望星邪,又望望全員負傷的村民們,一時間癡傻了一般。

    星邪伸手想要為男人理順氣息,不料男人因為太過害怕,反而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我是路過此地的修行者,你可是遭遇了山裏的狼群?”星邪注視著男人,試圖讓他鎮靜下來。

    男人用了好久才平複讓他不住顫抖的懼意,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求救道:“我們是從星州趕往雙蓮鎮的商隊,運送的是邊關需要的日常貨物,想趕回家過年就找了條平日不常走的近道,未曾想路過此地遇到狼群,其餘人都被困住了,就我一人偷偷跑了出來,您是修行者,請您一定幫幫忙,要多少錢,隻要我給得起,都沒有問題。”

    星邪點頭,道:“事不宜遲,你在前麵帶路,這就出發吧。”

    “請留步!”村長出聲喊道,“山林凶險,這樣毫無準備的進去恐怕太過冒進,還請三思而後行啊。”

    “這老頭終於說了句人話。”小師弟在一旁雙手抱肩附和道。

    “救人要緊。”星邪未假思索,向著大山深處走去,“師弟你不要跟來,留在此地等我回來。”

    “哇。”

    小師弟怪叫一聲,盤腿坐到不能動彈的村長的身旁,說道:“我若不去,他能平安回來,我就把頭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村長詫異的偏頭瞅向小師弟,看到這個稚童還未長開的眉下竟是一雙血紅的眸子,於是不敢接話,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