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八 屋漏偏逢連夜雨 山窮卻遇伏江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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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獸山作為月曜大陸妖族在日暮帝國的根據地,一直以來循規守矩。十七年前蒼陽大戰,百獸山的獸潮洪流為帝國軍人撞塌了一座又一座輝耀的城牆,直到現在也被認為是日暮將士們最可靠的盟友。人族給了這些妖族修行者極大的尊重和禮遇,所以相對的,日暮境內的妖族一旦被發現有吃人作惡的跡象,就會被百獸山的斥候們追殺到天涯海角,可日暮疆域何其遼闊,這裏又是不為人知的窮鄉僻壤,總有些漏網之魚。
身軀龐大的烏豕和蒼吾如同兩座小山包,視星邪和小師弟如甕中之鱉,按眼下局勢,若沒有援手趕來,師兄弟二人的勝算確實不大。
“今日怕是要交代到這裏了。”小師弟被蒼吾盯得毛骨悚然,難過的要把嘴撅到天上去。
星邪看出蒼吾和烏豕似乎沒有馬上動手的意思,希望利用這難得的喘息之機求得生路,他保持著一貫的鎮靜,問小師弟:“師弟明道境覺醒的能力是什麽,說不定可以想想辦法。”
小師弟生無可戀的瞥了師兄一眼,從身後摸出一個髒兮兮的葫蘆,用半截袖子盡力把它擦幹淨。
“這是?”星邪看著葫蘆疑惑問道。
“我明道境時老師送的禮物。”小師弟拔開塞子,裏麵飄出一股子酒香,“這個葫蘆可厲害了,盛水怎麽盛都滿不了,所以離開雙蓮鎮的時候我就用它裝了好幾缸包穀酒,沒想到都要浪費在這裏了。”
小師弟說著長歎口氣,好像又回到了破境時的那天。
那時每天隻知道玩鬧的小師弟在院子裏栽了個大跟頭,爬起來時就稀裏糊塗的踏入了明道境,在家的幾位師兄嘖嘖稱奇,就連見多識廣的老師也說他走了狗屎運。雖然悟道的過程不明不白,但是老師學生間定的規矩可是不能改的,於是老師在自己房間的櫃子裏倒騰了許久,翻出了這個葫蘆,用塊皺皺巴巴的爛抹布拍幹淨上麵的灰塵,頗為嫌棄的扔到了小師弟麵前。
“知道為什麽要送你這個葫蘆麽?”似乎因為送出去一件糟心的東西,心情好了起來,老師手撫長須,語氣悠然。
小師弟乖巧的一拜及地,奶聲奶氣道:“弟子知道,老師窮嘛。”
身形高大的老人眉頭皺起,一巴掌拍在小師弟的頭頂,差點把小師弟的脖子都給拍身子裏去,“這葫蘆內自成一方天地,容量近乎無限,裝進江河也不是難事。最關鍵的是,不管裝進去的東西過了多久,都會保持原有的新鮮。”
“謝老師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難忘。”小師弟露出一個很是可愛的笑臉,開心的收下葫蘆,背過身去卻自顧自叨咕起來,“酒越陳越香,放進這葫蘆香味沉不下去,有個鳥用嘛。”
話音剛落,小師弟的腦袋上又傳來三聲“砰砰砰”的脆響,
“給你這個葫蘆就是讓你多喝水!多喝水!多喝水!”老師氣的胡子發抖,全沒了剛才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哪有十歲不到的孩子整天饞酒的,再讓我發現偷酒喝,我就讓你搬到你師叔的房間睡覺去!”
想到那時老師的教誨,小師弟的腦門沒來由的一陣疼痛,他苦惱的抓抓後腦勺,把葫蘆湊到嘴邊:“請師兄為我護法。”
咕嘟一聲,仿佛一小塊石子掉進了淵潭激起漣漪,小師弟吞下第一口酒,然後他的體內響起風雷湧動的呼嘯。
像是有條江河從葫蘆源源不斷灌進小師弟的肚裏,小師弟的身形在四肢百骸蘇醒元氣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高大起來,無數藍青色的硬甲慢慢覆蓋他的全身,一頭梳理規整的黑發也如春雨滋潤後的野草肆意生長。
“有點意思。”在一旁默默觀察的蒼吾瞳孔亮起幽深綠芒,與此同時,它身後影影綽綽站立的倀鬼們爆發出比先前刺耳數倍的嚎叫聲,那些死狀極慘的鬼魂們也綻放出綠光與蒼吾遙相呼應,他們雙腳離地,全部淩空飄起,模樣更加恐怖猙獰。
絕陰之地,屍氣灌體,這些滋養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倀鬼所攜帶的怨氣隱隱開始擾亂此方天地能量的流動,他們蜂擁而出,張牙舞爪的撲向星邪。
星邪屏氣凝神,大袖飄搖攔在小師弟麵前,他左手平伸展開,在前方抹開一層絢爛光暈。倀鬼們麵對極其克製他們的熾熱元氣,速度放緩,眼中露出深深的懼意,但蒼吾決不允許他們退避。倀鬼身上附著的幽綠陰氣幻化為一隻隻手,將五指反插入他們的頭顱內。隨著陰氣剝奪神識,倀鬼們的眼裏失去最後一絲理智,不再猶豫,迎頭撞向光幕。
白芒雖盛,猶有竟時。每有倀鬼湮滅在光幕之中,那原本璀璨的光芒就弱上一分,惡鬼們用灰飛煙滅的代價破開了星邪的屏障,當最後一點輝光消散殆盡,星邪終於支撐不住,氣血上湧,唇上一片鮮紅。
可倀鬼並沒有全部被消滅,最後兩隻遊蕩的孤魂化作一團灰蒙蒙的霧氣,侵入還未緩過紊亂的星邪體內。那詭異的霧氣好似擁有自己的靈識一般,在星邪的腦海裏四處碰撞,散發出滔天的恨意,他們死前一幕幕的場景在星邪眼前不斷回放,也讓星邪一次次經曆著葬身虎口的痛楚。原本溫潤如玉的謙謙少年如今印堂一片烏青,表情痛苦至極,他用力將離雲反插入地,當作手杖拄著,才不至於讓自己倒在地上。
“老烏,該咱們上了。”蒼吾瞳中幽綠漸漸黯淡,它壓低自己的身子,背上肌肉的輪廓越發清晰。
烏豕雙手著地,身形暴漲,筋肉交錯間完全擯棄了原來的人形,露出野豬本相,它腹腔鼓蕩,鼻孔裏噴出一股灼熱白煙,勾起足有一人長短的獠牙一路摧枯拉朽,向著星邪衝去。
而另一邊,小師弟喝光了葫蘆裏的酒,再也看不出本來的麵目。
此時的小師弟青麵獠牙,雙目血紅,額角生出兩根鋒利的犄角,他渾身鱗甲披覆,背後隆起一張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鬼臉,他麵對來襲的烏豕,腹部高高漲起,從口中吐出一枚看不清材質的彈丸。
那彈丸疾如閃電,卷挾著兩道氣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狂奔的烏豕,烏豕雖然身軀龐大,但卻異常靈活,它後蹄發力蹬地,騰空躍起丈餘,彈丸擦著它的耳朵堪堪避過,在地麵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口子。
一擊不中,小師弟沒有絲毫慌亂,他看都不去看烏豕一眼,轉而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蓄勢待發的蒼吾身上。
烏豕躲過彈丸,從半空落下,卻不知為何沒有站穩,如一座小山崩塌,震得大地轟隆作響,激起煙塵無數。
這場戰鬥從上午不知不覺中持續到了午後,林間穿插進來的光線也從最開始的金色一點點變成橘紅,被夕陽染上顏色的灰塵像是雲朵被微風吹走,隻見一頭龐大的野豬臥倒在山林中,它痙攣的後腿爆開一個大洞,裏麵汩汩流出的鮮血肆意潑灑在落葉之上,熱氣騰騰,腥氣撲鼻。
“蜮。”蒼吾緩慢踱步,表情陰冷,很難想象一隻吊睛白額虎會有這麽豐富的情緒表達。
所謂蜮,也叫“短狐”,是大江大河裏罕見的一種妖怪,此妖能含沙射影,影子被打中者,身體筋骨抽搐,頭痛欲裂,渾身發熱,醫治不夠及時則會漸漸死去。小師弟口含砂彈打中了烏豕影子上的後腿,所以烏豕本尊相應的地方也穿出一個血洞。老師撿到小師弟時就給他取名叫蜮,看來是明白他體內流淌的乃是妖族血脈。
小師弟深吸口氣,腮幫子再次鼓起。
蒼吾哪裏還會再給小師弟機會,它長嘯一聲,宛若天雷滾滾,矮身前躥,瞬間欺近小師弟身前三尺,探出兩隻削鐵如泥的鋒利前爪,掏向小師弟的心窩。
小師弟被蒼吾貼身失去準頭,口中砂彈徹底打偏,把邊側幾棵小樹轟的粉碎,他以手肘借寸勁下磕,妄圖擋住蒼吾的黑虎掏心。誰料蒼吾這是一記虛招,它順勢將前爪按在地上,黃黑花紋相間的虎尾如九節鋼鞭把小師弟抽出老遠。
幾招幾式就可看出二者搏殺經驗上的差距,不是能力強弱可以輕易彌補的。
小師弟吃了個悶虧,眼中凶芒更甚,他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手腳並用爬到後方一棵老樹枝幹上,隻見他胸腹膨脹,張嘴連噴三枚砂彈,這彈丸虛虛實實,有的是朝著影子打的,有的是朝著肉身打的,蒼吾左躲右閃,肋間背後各被劃開一道血口,它人立而起,也三兩下攀到一棵樹上,於是身手敏捷的二妖在縱橫交錯的樹枝上你來我往,相互追逐,斷枝殘葉如傾盆大雨,簌簌落下。
就在二妖纏鬥正酣之時,另一邊身受重傷的烏豕掙紮著站立起來,它四蹄邁開,怒嚎著再次發起衝鋒。凶戾的野豬被砂彈洞穿的後腿上傷口崩開,雪白的骨頭觸目驚心,烏豕帶著赴死的決然頂向星邪,這便是妖族的蠻勇。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無法動彈的星邪若承下這一記衝撞,定然粉身碎骨,再無生機。
酉時已到,日落西沉,煌煌天光也終將走向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