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月下奎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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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行者本不懼怕尋常鬼魅,哪怕隻是懂得一二最粗淺修行法門之人放在民間也可被尊稱一聲“大師”,可山中的這些遊魂被蒼吾用元氣加持,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被倀鬼糾纏折磨的星邪已經感知不到外部世界發生的一係列變化,他在恍惚中好像置身於一座宏偉的殿堂內,昏黃的燭光下,有老嫗和女人躲藏在角落相擁而泣,這一老一少皆身著破破爛爛的白褂子,背對星邪肩頭聳動,哭聲中夾雜著曲調悲戚的言辭,咿咿呀呀的好似一段戲文。

    想必她們就是侵入星邪腦海的兩隻倀鬼。

    “你這負心郎,怎生忍心把我們拋棄山崗,待我以身報虎狼,定要讓你家破人亡…..”女人站起身來,長發低垂看不清眉眼,她伸出兩隻枯柴般的手,狠狠抓住星邪的臂膀,鋒利如鉤的指甲刺入肉中,帶來一陣鑽心的痛,星邪本能的想要推開女人的手臂,無奈看似纖細的胳膊卻像鐵鑄的一般,紋絲不動。

    那老嫗也起身,露出一張皺皺巴巴的臉,她一搖一擺的走到星邪麵前,抬手死死扼住星邪的咽喉。

    忽然殿堂裏的燭光熄滅了,外麵飄進許多黑色的粉塵,那些煙塵輾轉周旋落至星邪身旁,凝聚成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形。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找的負心郎不在這裏,還不速速退下。”人形揚手,黑煙繚繞向前延伸遞出五尺有餘,如同墨染的細線聚合幻化為劍的輪廓。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你看這少年郎生的白白淨淨,儒雅斯文,多半長大了也是危害一方的衣冠禽獸,我這次取了他的性命,省的將來多少好姑娘遭他毒手。”女人衝著黑色人形惡毒說道。

    星邪被老嫗緊緊掐住脖子,冷汗直冒,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放肆!”黑色人形怒斥一聲,手中煙塵之劍自上而下斬落,斷掉女人和老嫗兩條臂膀。那二鬼被一劍之威震懾的連連後退,不敢造次,一拜及地,叩首求饒。

    星邪從劇痛中緩過神來,他對著莫名出現的黑影行禮道:“多謝相助,您是?”

    黑影長劍颯然甩動,劍尖直指跪地二鬼,傲然道:“你莫要問我是誰,你隻需知道我不會害你便可,這二鬼殺不殺由你決定,若是殺了,她們從此形神俱滅,化為烏有,你可恢複心神清明,若是不殺,她們便一直寄於你腦海之內,可能彼此數十年相安無事,也可能如毒瘤紮根,在最致命的關頭發作取你性命。”

    老嫗和女人聽了黑影的話,連聲說道:“我們被蒼吾拘禁了魂魄,身不由己啊,大人菩薩心腸,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們願立下毒誓不再襲擾大人。”

    星邪神色黯淡,猶豫道:“她們也是可憐人…..”

    “斬小善方能成大善,這些倀鬼身前可憐,死後可恨。聖人成就大道,可不是靠的優柔寡斷,當然最後如何拿捏,由你定奪。”黑色人形道。

    聖人大道,可不是靠的優柔寡斷,這句話已經不止一人給星邪說過。放過的狼還會再回來害人,放過的鬼誰又能保證會一心向善,星邪是個好人,但他不是賭徒,這場戰鬥生死存亡在乎一線之間,他不能拿自己和師弟的性命作為賭注。星邪猶豫許久,對著黑影再次行禮道:“多行不義必自斃,請出手吧。”

    黑色人形點頭,手腕翻動間連出數劍將二鬼斬的粉碎,同時一掌打在星邪身上,聲如洪鍾大呂,當頭棒喝:“起身!”

    曾有修行典籍上說以神念為劍,斬去旁騖方能成就無上大道,修行過程即是不斷斬向自己的一個過程。黑影的這一劍不僅斬殺了兩隻惡鬼,也斬去了星邪一直以來背負的某些東西。

    星邪覺得渾身通透,輕鬆無比,他從容的站直身子,仔細拍去衣服上沾染的塵土,純粹的沒有雜質的眼睛平靜看向離他不過一丈距離的烏豕,伸出一指,淩空點向後者眉心。

    無涯

    破落山崗裏忽的亮起一枚初升的星辰。

    無限華光綻放籠罩烏豕全身,它刀槍不入的堅硬皮毛被灼燒出一道道赤紅的玄奧紋路。這些紋路以額骨為起點向後蔓延,正是烏豕運行元氣的脈絡穴竅走向。星邪一擊之下,焚毀了烏豕全部經脈,裏麵貯藏的淡藍色元氣被高溫稀釋蒸發成細碎的結晶,宛若粉塵分離出烏豕的身體,隨風而散。

    數十年修行毀於一旦,刹那間烏豕又淪為山野裏任人魚肉的走獸。

    另一邊與蒼吾結束纏鬥,傷痕累累的小師弟從樹幹落到星邪身邊,齜牙咧嘴問道:“師兄,你無礙吧?”

    星邪點頭,認真把小師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這是師弟明道境後覺醒的能力?”

    “我遇水催動元氣就會變成這副模樣,威力大小受境界限製外還與水量有關。可惜這次出來匆忙,帶的酒有限,已經維持不了太久,隻能最後再送這虎妖一份大禮,之後是死是活便仰仗師兄你了。”

    “師弟辛苦。”星邪拔出插在地上的鐵釺,捋順自己體內有些翻湧的氣息,經過幾番戰鬥,他的元氣也所剩無幾。

    小師弟沒有多說什麽,他背對蒼吾合上雙掌,表情猙獰痛苦,星邪感知到這片小天地的能量開始有了明顯的波動,大量的元氣匯入小師弟背上那塊龜殼般詭異的鬼臉口中,隨著元氣的不斷匯聚,那張鬼臉越鼓越高,溫熱的鮮血從鬼臉嘴裏流出,淌落一地。

    這幅畫麵就像是有什麽孕育中的妖魔要破繭而出。

    玄砂空明炮

    轟隆一聲巨響如晴空霹靂,密密麻麻的砂彈從鬼臉嘴中噴射而出,帶著把沿途一切事物轟殺成齏粉的氣勢鋪天蓋地的向蒼吾暴射而去。砂彈強大的衝擊力把元氣耗盡,恢複成人形的小師弟反拋出去,撞斷了七八棵樹木才堪堪停住。

    蒼吾麵對這輪恐怖攻勢,眼中精芒閃爍,四足發力朝邊上撲出十來丈遠,星邪知曉最好的時機已經來到,他如一根貼著地麵疾行的白色箭矢,刹那間來到蒼吾身側,封住他的退路,鐵釺舉過頭頂,呼嘯著砸向吊睛白額虎碩大的頭顱。

    二者相觸,沒有骨頭碎裂的觸感,鐵釺從蒼吾身上穿了過去,直挺挺砸到了地上。

    果然沒那麽簡單。

    可這虎妖到底還藏了多少招數?

    背後的冷風已經不容星邪細想,星邪看也不看,橫起鐵釺朝著身後刺去,他隻覺手上一沉,五尺長的鐵釺貫穿了蒼吾的身體。與此同時蒼吾虎爪將星邪掀起一丈多高,五髒六腑都在體內亂撞的劇痛讓星邪失去了在空中轉身落地的力氣,他重重摔倒,呼吸間胸腹堵塞,肋骨大概折斷了數根。

    “沒想到逼我拿出迷魂術這種壓箱底的招數,這幻象太過耗費元氣,我也是強弩之末了。”蒼吾用口銜出鐵釺扔在一旁,氣息相較之前確實委頓不少,“隻可惜就算元氣盡失,虎吃人也不是件難事。”

    蒼吾渾身浴血,跛著腳走到無法動彈的星邪麵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清亮的狼嚎響徹寰宇,由遠及近的林子裏忽的亮起無數熒光,夕陽下一大片連綿起伏的黑色陰影在湧動,蓄勢待發的蒼吾像是遇到了極可怕的存在,皮毛炸起,全身止不住的顫抖。

    那片陰影是狼,擠擠挨挨成百上千的狼,它們像是一支整齊劃一的軍隊,腳步一致,佝僂著身子往前挺進。

    與狼群一起到來的,還有方圓數十裏天地元氣的變化:明明夜幕還未降臨,星邪卻有種明月高懸的錯覺,這種好似改天換地的感覺星邪並不陌生——天地烘爐,有尚賢境的傳奇修行者踏足此地。

    浩浩蕩蕩的狼群如同潮水將身負重傷的四人包圍在正中,一名身著青色長衫的俊朗男人掛著淺笑緩緩來到場間,他饒有興趣的打量完到處是斷枝殘樹的山林,最後目光落到了仍在發抖的蒼吾身上。

    男人的目光似有千鈞之力,被注視的蒼吾根本無法站立,瞬間壓垮在地。

    “蒼吾,烏豕,可還記得我?”男人雙手負於身後,沉聲問道。

    “拜見洞主…..”蒼吾和烏豕體如篩糠,此時小師弟也從不知哪處山窩裏爬出,滿身泥土站到星邪身旁。

    “這兩頭孽畜原是我百獸山波月洞座下砍柴夥夫和看門雜役,因偷習我的馭狼術和攝魂方被逐出山門,如今在此地偶遇,不知是何事與二位發生衝突?”被稱作洞主的男人問向星邪。

    “你是何人?”小師弟眼中滿是戒備,如果來者不善,恐怕在這種傳奇修行者麵前想要逃跑簡直是癡人說夢。

    男人仍是在笑,他抬手行禮,溫和答道:“在下百獸山中一條僥幸得到的野狼,承蒙大家看得起,給了個諢號奎木狼君,正是那波月洞的洞主。”

    “奎木狼君?!”小師弟顯然聽過這位百獸山大人物的名頭,吐吐舌頭躲在了星邪身後,不敢再多說什麽。

    星邪知曉那日在鴉雀嶺明喆勸永夜不要趕盡殺絕,就是要給這奎木狼君一個臉麵,於是吃力回禮,道:“這二妖在岐山作惡多端,以嬰孩為供奉口糧,我們師兄弟也是路過此地,沒有不管的道理。”

    奎木狼君聽到嬰孩口糧四字,和煦的笑容終於收斂,他一字一句道:“妖族吃人乃是大忌,念在你們於我門下服侍多年,給你們一個痛快。”

    隻見奎木狼君屈指一彈,兩道無形波動打入二妖眉心,蒼吾和烏豕目光渙散,已然沒了生機。

    翻手間殺掉二妖,奎木狼君對著星邪和小師弟再次抱拳,“在下這就告辭了。”

    “請留步。”

    星邪想起了什麽,在小師弟驚愕到無以複加的眼神下快步向前,攔住了奎木狼君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