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七 兵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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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外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似有千軍萬馬肆意縱橫。

    本就冷清的白柳鎮這下徹底沒了人煙。

    丹參堂的女娃娃被師父告誡不要隨意走動,她悄悄推門探出小腦袋,看到對門的酒家鋪子失去了草廬八傑這幾位穩定的收入來源,開心了好幾天的掌櫃和小二如同打了敗仗,垂頭喪氣,無精打采。

    店中其實還有一位顧客,也僅僅隻有這一位顧客。不知從何處路過的外鄉人在寒冬臘月裏就穿著一件單薄的褂子,雜亂無章的頭發遮住雙眼,他解下係在腰間的一對長刀擱在桌案上,正津津有味的吃著一碟醬牛肉。麵對這位一看就不闊綽,甚至有些破落的顧客,掌櫃的熱情實在有限的緊,隻是不鹹不淡了應了客人所需,就再沒了繼續招呼的心思,連添茶倒水的力氣都一並省了去。

    來酒館不喝酒,還自帶酒水,這不是要砸招牌嘛。

    百無聊賴站在門口的小二朝店裏瞟了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像話,當真不像話。

    “怎麽外麵這麽吵,可有法子安靜一些?”男人慢悠悠的拈起塊牛肉放入口中,聲音含混不清,但卻異常醇厚。

    “啪”的一聲,小二冷著臉關上了店門,反正也不會再有人喝酒,索性合上門來,免得男人話多。

    男人摸了摸自己留著許多胡茬的下巴,笑道:“牛肉切的厚了,咬不太動。”

    “怕您等的急了,就做的快了一些。”小二答得很是敷衍,言語裏的不耐顯而易見。

    “我是挺急,但你們可急不得。”男人將木筷按在碗沿,將兩把長刀重新係緊在腰間,起身道:“不吃了,結賬。”

    “官銀半兩。”小二雙手攏在棉襖的袖子裏,報完價錢還順帶打了個嗬欠。

    也不見男人如何動作,一小粒金子就精準的落入小二臂彎,男人沒有理會小二目瞪口呆的表情,擺擺手道:“身上沒帶銀子,便宜你們了。”

    “客觀您留步,剛才招待不周,您看這......”沒想到破落戶搖身一變成了大肥羊,掌櫃一把推開沒有眼力價的小二,一路小跑趕到男人麵前,合掌鞠躬致歉,好似燒香禮佛,好生滑稽,好生紮眼。

    “醬牛肉做成這樣,方圓百裏也就獨你們一家了,想必更不會有什麽上好佳釀。若不是街頭的肉夾饃今天沒開張,我怎會踏入你們店子半步。”男人側身繞開掌櫃,站在門口呼出長長的一口冷氣。“走了,有緣的話,再也別見了。”

    深冬積雪不化,霧靄繚繞,男人很快消失在了目力所及的盡頭......

    鎮外不過七八裏遠的官道沙場,幾千頭戰馬風馳電掣,形成鶴翼大陣輪轉不停。軍陣正中豪烈裹挾雷霆之威的一掌不偏不倚打在麅鴞的胸口。

    霎時間萬籟俱寂。

    暴烈的罡風卷起塵埃席卷大地,豪烈腳下的地麵裂開蛛網般的縫隙,再遠處的官道更是分崩離析,沒有一處完好。肉眼可見的藍色元氣順著獨有的脈絡從麅鴞的身體上蔓延開來,這頭拚接而成的怪物全身開始劇烈的震顫,就像被灌滿水的氣囊,隨時有可能炸的粉身碎骨。

    麅鴞嘴唇上下開合,發出一陣難以辨識的人聲。

    “大哥......”

    “什麽?”豪烈眉頭緊鎖,忽然覺得麅鴞的聲音隱隱有些熟悉。星邪卻猛然想起了什麽,他罕有的失去了往日的鎮靜,神色慌亂,大聲喊道:“糟了,是蒼吾的攝魂術!”

    此語一出,麅鴞腋下迸射出兩股幽深綠光,眾人眼前一陣恍惚,隻見豪烈手掌所落之處原本站立的麅鴞竟然變成了馬臉漢子,漢子的瞳孔時而渾濁,時而清明,他的身體因為充斥著大量的元氣變得鼓鼓囊囊,最終在不斷的膨脹和抽搐中炸成一團血霧,消散殆盡。

    沒有人知道麅鴞用了怎樣的法門在眾目睽睽下把馬臉漢子變成了他的模樣,也沒有人知道這漢子是如何走到豪烈的麵前,不閃不避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隻有星邪明白,麅鴞真正的雙眼不是乍一看之下老村長那對渾濁的瞳孔,而是是藏在麅鴞腋下的,來自蒼吾可以攝人心魄的虎目。

    鬃毛,攝魂,接下來等待眾人的還會是怎樣的險境?

    星邪心神飛速運轉,思索著先前戰鬥的每一個細節。馬臉漢子莫名身死,場間大多數人都還未從驚愕中擺脫出來,唯獨星邪注意到了豪烈腳前幾尺的官道上塌陷出一個一丈見方的洞口。

    星邪腦中靈光閃現,他沉聲提醒道:“諸位散開,麅鴞還會遁地之術。”

    幾乎與此同時,被踐踏的塵土飛揚的官道之下傳來嬰兒毛骨悚然的悲泣。

    轟隆一聲巨響,宛如晴空炸開一道霹靂,眾人隻覺腳下土地好似怒海汪洋激烈起伏,天旋地轉之際一團巨大的黑影在星邪身側破土而出,鋒利如鉤的虎爪掀起數道淩厲勁風,就要將人們連同凜冽的空氣一齊絞碎。

    草廬八傑斃命一人,剩下七人氣息登時弱小不少,雖然有星邪出言提醒在前,可他們比之麅鴞速度還是慢上一截,頃刻間又有三人被開膛破肚,黏黏糊糊的血肉髒器流淌一地,濃烈的腥氣彌漫開來,幾乎要封住星邪口鼻,世事無常,不過片刻朝夕相處的八人就有半數天人永隔。

    豪烈盯著自己滿是兄弟鮮血的手掌,好似置身地獄,恍如隔世。他背後的草廬飲酒圖有四盞玉杯再也無法亮起,豪烈回首看向正在與麅鴞搏殺,處於下風的星邪和另外三人,幾個閃爍間衝到麅鴞正麵,用肉身硬扛那對奪命虎爪,一雙大手深入麅鴞腹中,生生將裏麵的蒼白手臂盡數扯斷。

    人有死誌,一招一式便大開大合,破綻百出。

    哪怕是洞察世間,見聞極廣的洞世境修行者也很少見到如此詭異陰毒的妖魔,三名千夫長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場間五人隻能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當下再次搖動令旗,喝令騎軍撤退至清羊道人坐鎮的中軍處,免被接下來的戰鬥波及。

    三匹純血黑馬背負著赤龍旗在不遠處立定,馬背上的人已經奔赴沙場。

    三名千夫長黑衣黑甲,皆提精鋼長槍發起衝鋒。渾厚的元氣從他們周身穴竅噴薄而出,形成一層淡紅色的霧氣,霧氣中有輕微的腥鹹鏽味,讓人想起金戈鐵馬,往返衝殺的鐵血將領。這三名洞世境的兵家修行者將血液混雜元氣運行流轉到極致,形成了最為剛猛的血霧。

    是為攻伐鐵血意。

    相傳天子腳下有一支專門戍衛皇城的精銳之師,全部由洞世境及以上的修行者組成,他們不受兵部管轄,隻服從皇帝一人調令。這隻軍隊被稱作禁軍,由大統領秦堂和元帥謫仙共同訓練而成,攻伐鐵血意正是這些戰士們在帝國武力前三甲中的兩人刻意引導下,領悟戰場之道而覺醒的能力。

    這三名千夫長出身禁軍嫡係,自然不是等閑之輩,他們的出現瞬間改變了戰場上的局麵。三杆長槍在血色元氣的加持下輕而易舉的穿透了麅鴞堅硬似鐵的表皮,將它刺的千瘡百孔節節敗退。

    妖魔的凶煞氣焰被不斷打壓,四隻粗壯虎爪已斷其三,村長的蒼老麵容也不知挨了誰的一記棍棒,骨茬外露塌陷大半,看的很是駭人。

    傷痕累累的豪烈披頭散發,狀若瘋魔,誓要與麅鴞同歸於盡,若非星邪和其餘三傑阻攔恐怕真要拚個你死我活。三位千夫長接管戰場,技藝精湛,約莫早在先前觀戰之時就看破了麅鴞的攻擊套路,處處先發製人,打的風生水起。

    麅鴞雖是不死之身,但招架不住這般單方麵的碾壓,它哀嚎幾聲,渾身皮毛炸起,射出漫天鋼針,趁著三人格擋鬃毛,用僅剩的一條腿發力鑽入先前打好的地道之中。

    “斷脊之犬。”一名千夫長冷哼一聲,手中長槍斜斜刺入地下,元氣順著槍杆奔湧而出,在地麵破開一道深約丈餘的溝壑。地表下的土層出人意料的異常鬆軟,被千夫長元氣攪動之後轟隆一聲垮塌了一大片。

    “居然把地下挖的到處都是坑道。”清羊道人眉頭緊鎖,不再淡然自若,顯然麅鴞的棘手程度超乎他的預料。

    近乎中空的地下泥土再次翻湧,幾十道看不清輪廓的白影以極快的速度從潛伏的土裏彈射而出,將騎兵撲倒一群。其餘士兵定睛望去,隻見許多通體雪白,緊閉雙目的怪嬰張開滿是利齒的嘴巴,不費吹灰之力咬爛將士們護身的鐵鎧,對著裸露出的血肉貪婪啃食,慘不忍睹。

    還不待人們拿出手弩射殺,這些恐怖的怪嬰好像提前有所察覺,又以迅捷無比的動作重新鑽入地裏,隻留下一地碎肢殘屍。

    “好濃的嬰魂怨氣。”清羊道人額角青筋跳動,想必已是怒極。

    如此難纏的怪物,座下還有一群食人小鬼,麅鴞的每一個手段都在最為關鍵的時候才施展出來,幫助它一次次反敗為勝。這一招調虎離山,把戰場換到了看似最為安全的,由清羊道人坐鎮的中軍,抓住眾人有所懈怠的心理,一下擊中要害。

    絕境之中求生存,看來妖魔也深諳此道。

    士兵們久經戰陣,不需命令,陣型就開始往一處聚攏收縮,就在此時,還未蟄伏片刻的鬼嬰們趁著騎軍還未結陣完畢,想打個措手不及,又紛紛從地下冒出陰氣森森的頭顱,裂開讓人頭皮發麻的巨口,開始了又一次獵殺。

    可同樣的手段在威名赫赫的修行者麵前怎能生效第二次。

    來自刑部的兩位大人終於準備動手了。

    不善言辭的杞將手中的水火棍直直釘入土裏,他氣沉丹田暴喝一聲,音浪夾雜著元氣擴散出百十來丈,被籠罩住的怪嬰們如小師弟第一次遇到杞那樣,遭到莫名力量的捆綁束縛,定在原地不能動彈絲毫。另一位曾被清羊道人稱讚巾幗不讓須眉的空嵐雙手結成手印,隨著她的元氣不斷外泄,這片小天地的能量凝練為無數肉眼難以捕捉的匹練,如刀光劍影穿梭切割,把這些小鬼全部斬成肉泥。

    洞世中境的修行者元氣外放可形成領域籠罩身周,杞和空嵐一靜一動,一人觀枯木逢生,春去秋來入道,一人憑五尺彎刀,鋒芒畢露入道,元氣所向,或臨峙大嶽,或揣磨銳刃。

    故二者所行大道,一曰峙嶽,一曰揣銳。